秋風起, 天真的涼了。
林玉梧早起, 抓了披風站在窗前,“菊花開的好,今年多釀兩壇菊花酒。”
蘇嬷嬷趕緊過去把窗戶關着半扇, “可不敢這麽站在風口上,要作病的。”
林玉梧就笑:“嬷嬷放心,我如今這身闆, 好的不得了。”
蘇嬷嬷強笑了一下:是!‘太孫’越是壯實, 自家這位小主子的身子才越是硬朗。一母雙胎,誰知道會這樣呢。說是兩人一命都不算過分。
流雲撩了簾子進來, 笑道:“主子換衣裳吧。不是說今兒要去摘石榴的嗎?”說着手從背後伸出來,手裏捧着一個如嬰孩腦袋大小的石榴來, “您瞧, 這是我撿回來的。樹上的比這個還好呢。”
林玉梧頓時就笑了,“洗漱吧, 今兒把石榴都摘下來, 給家裏送去些……”
“不用送了,我來取來了。”林雨桐撩着簾子進去,“哥, 你看誰來了?”
林玉梧扭臉, 就看到林雨桐身後的太子和太子妃:“父親……母親……”
他噗通一聲跪下:“父親母親怎麽來了?”
“起來吧。”太子打量這個斯文俊秀如同璞玉一般的兒子, 臉色也溫和起來了, “中秋了, 一家人吃頓團圓飯。”
林玉梧一愣, 吃團圓飯嗎?
從來都不敢想過會有這一天,哪怕親人近在咫尺,可也從來都是一個人過節的人從來不知道過節的好處。說是節日,也不過是替别人歡喜而已。
他強忍着沒哭出來,應了一聲是之後才語無倫次的道:“孩兒該死……貪睡起晚了……”
林雨桐拽他起來:“起晚了就快點啊,吃了飯,我跟你一起摘石榴去。”
林雨桐陪太子在院子裏轉,林玉梧在屋裏梳洗,太子妃親自下廚去了,要親自做兩道菜。
林平章就說林雨桐:“你天天早上在演武場跑馬,怎麽?還是不習慣圈在京城?”
“每年到這個時候,北康就會圍獵。”林雨桐低聲道:“靖國,就是少了幾分尚武的精神。若是咱們滿朝的大臣,都是上馬能彎弓,下馬能治國的良臣,北康何愁不平?”
上馬能彎弓,下馬能治國?
這個要求,你可真敢提。滿朝大臣扒拉着算算,一個手都能算的過來。
他笑了一下,也不将這孩子天真的想法放在心上,卻被最後一句話給吸引了。
“平?”林平章非常驚訝這孩子用了這麽一個詞,“北康、西海、南平,戰端輕易不可開。”
“您多慮。”林雨桐就笑:“咱們自家的事還都沒收拾利索呢,想那些就太遠了。但要是爲君者都沒有蕩平天下,蒼穹之下皆入胸懷之心,下面的人又哪裏來的勇氣開疆拓土呢?”
這話說的……好吧,也算是有些道理。
林平章不由的想起陰成之的話,沒有人比她更适合爲儲君。
造化弄人,徒呼奈何?
這個話題沒深入,就打斷了。
林玉梧梳洗之後,穿戴齊整出來,飯都擺好了。
落了座,林平章先舉筷子,從來沒坐到一張桌子上的人默默的吃飯。食不言寝不語,但感覺卻是對的。太子跟太子妃兩人給這個夾了菜給那個夾,看倆孩子吃的香,就會心的笑。
不管對于父母還是子女,所求的也不過是如此而已。
吃了飯在園子裏轉轉消食,林雨桐就把袍子的衣擺掖在腰裏,蹭蹭蹭的上了那顆碩大的石榴樹。
吓的太子妃在下面喊:“你倒是慢着點啊。”
林玉梧叫人搬梯子,還不忘對樹上的人吆喝:“……你摘上面,把下面的留給我摘。”
林雨桐就又往上爬,喊太子妃和太子在下面接着:“……這是咱自己的石榴,父親,有那親近的臣下,送過去隻當是節禮了。”
“好!”太子在下面兜着,太子妃就叫人買籃子,然後擦洗幹淨一一的裝籃子。
林玉梧就笑:“你倒是鬼點子多,淨想些惠而不費的。”
林雨桐就歎氣:“沒法子,如今這世道,地主家沒有餘糧,太子家也沒有餘财啊。”
林玉梧被逗的不行,太子在樹下哭笑不得,太子妃隻掩嘴兒笑。
陳嬷嬷就跟蘇嬷嬷嘀咕:“你看……現在多好……咱們娘娘盼的也不過是如此……”
誰說不是呢。
久不運動的太子累的氣喘籲籲的,林雨桐和林玉梧就從樹下下來攙扶他。
林雨桐歎氣,太子這身體不是一天兩天能養好的。少操些心勞些神,倒是對他更好些。她也沒藏着掖着,隻道:“以後啊,您也早起。我教您一套劍法,早上陪您一起練。您練着試試看,到年底您的身體準有起色。”
太子也不當真,“也是林厚志教你的。”
“可别小看我這師傅呢。”林雨桐就道:“在北康那地方,帶去的人基本都能活下來,師傅他可是功不可沒的。這些年竟是鑽研強身健體的法子了。您這身體,是損了根基了,這些年了,沒一天的日子是過的舒暢的,心情不好,五髒六腑難免有郁結。再加上勞心勞神,隻怕能睡個安穩覺的時候都不多。您是熬成這樣了。如今,我跟哥哥都在您的身邊。說句不怕犯忌諱的話,有些事,您直接交給我跟哥哥辦就行。”
太子妃就緊張的朝這邊看,幾次欲言又止。
那邊太子倒隻是愣了一下,手微微一頓,見母子三個緊張了兩個,就溫和的看向林玉梧,然後慢慢點頭,說了一聲:“好!”
應是應了,但到底當真不當真的,也不知道。
這個話題點到爲止。
林玉梧就說林雨桐:“衣服都不像個樣子了,去梳洗重新換了吧。”
哦!樹枝把衣服挂的亂七八糟的,确實是不像個樣子。
出來了就笑了一下,隻怕是林玉梧跟太子單獨有話要說。
“你想說什麽?”林平章看着這個兒子。
林玉梧低聲道:“孩兒想問父親的意思,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叫桐兒直接做皇太女,您覺得行嗎?”
皇太女?
從古至今從來沒有過。
你倒是真敢說。
林平章瞬間就瞪大了眼睛:“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林玉梧釋然的笑,滿是灑脫:“兒子當然知道說的是什麽意思……”
林平章的面色在看到那笑臉的時候慢慢的緩和下來,不由的問了一聲:“你……怎麽會有這樣的想法?”
這可怎麽解釋?
告訴父親,自己就是再怎麽努力,也趕不上妹妹?
這麽說其實是不合适的,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于是,話語一轉,問了一句:“父親可知道玄機道長?”
玄機嗎?
當然知道。
這個人因爲華貴妃名聲大燥,怎會不知道他?
林平章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怎麽會問起他?是他說什麽了嗎?”
“是!據說……他曾說過,林家的氣數将盡……”林玉梧不給林平章反問的時間,就又補充道:“不過,去年,他又說了,如今有了變數,不過這變數是從去年秋後才出現的。您該明白這是什麽意思吧?”
林平章端着茶杯,久久沒放下,看着林玉梧的視線有幾分嚴厲:“據說?據誰說的?”這種事豈可輕言輕信?
“伏牛先生。”林玉梧一點也不避諱太子的視線,又補充了一句道:“伏牛先生……應該是父親也很感興趣的人。”
伏牛先生,就是冉耕。
“冉公?”這又是林平章沒有想到的。他的面色不由的鄭重起來了,“他果真這麽說過?”
林玉梧‘嗯’了一聲:“若是方便,父親不防見見玄機……此人,想來,總是有幾分道行的。”
找玄機嗎?
他其實對這些玄之又玄的東西,一直就是敬而遠之的。
心裏思量着,因此還沒來得及說話,結果李長治就直啦啦的闖了進來:“殿下,不好了,六部九卿五品以下的官員,此刻正跪在宮門外……”
什麽?
六部九卿,這得多少官員?
跪在宮門外,不用問都知道,這是俸祿沒發下去,臣下的日子過不下去了,自然得找皇上要的。
這就跟當主子的欠了奴才的銀子一樣,丢不起那人。
太子蹭一下就站起來,眼前一黑就要往下倒。李長治和林玉梧驚呼一聲撲過去趕緊就将人扶住。還沒來得及喊人呢,林雨桐就掀開簾子進來了。
“這是怎麽了?”她快步過去按壓穴位,太子的這口氣才算是喘勻了。
林雨桐就說:“才說了叫您别費神,這不,又着急了吧?”
李長治都快哭了:“殿下啊,您可得保重。您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留下兩個小殿下就是這種情況,可怎麽辦?”
這都說的是什麽?
不到那份上。
林雨桐就說李長治:“您快别哭了,父親暫時無礙。你要不放心,就悄悄的接洛神醫過來吧。叫他在旁邊盯着,大家都安心。”
“是啊!是啊!”說這話,李長治立馬擦了一把眼淚轉臉就跑了。
林平章喘着粗氣,一巴掌拍在搖椅的扶手上:“丢人現眼……列祖列宗若是在天有靈……”
關列祖列宗什麽事?
林雨桐就看林玉梧,問他到底怎麽了?
林玉梧低聲将事情說了:“……據說今早上每個人隻領了三升陳糧。”
三升?三升才多少?
1石=10鬥=150斤=75千克
1鬥=10升=15斤=7.5千克
1升=10合=1.5斤=0.75千克
也就是說三升等于四斤半。
不到五斤的糧食,這要是小麥的話,麥子磨成面粉之後,就是收的黑一些,也就隻剩下三斤多一點的面粉了。
三斤多一點,也就是三碗幹面粉。
夠誰吃的?
大過節的,要是家裏人口多,真不夠一家包頓餃子的。
難怪會鬧起來,庫裏不是沒銀子嘛,何苦拖着不給呢?
林雨桐沉吟了一瞬,就低聲跟太子道:“這事啊……您别急着表态。您隻管病着去,我在外面支應就行。您隻管安心。”
“銀子必須從國庫出。”林平章用手拍打着額頭,“這個不能更改。這沒有皇上的許可……”
“看!問題就出在這裏了?”林雨桐就道:“皇上就是再急着用銀子,這些官員的俸祿銀子也就占了一小部分,十幾萬二十萬就把事情辦了。一千萬的數額,少了這一點就辦不成事了嗎?況且,哪怕是暫時先發放一半,年底再發放另一半呢。如此,也就是不到十萬兩銀子,就能辦成的事。哪裏就少了這點銀子。真就非賴着?皇上會不知道丢人?他明顯就是故意的。他逼的不是咱們,逼的是陰太師。這些官員再鬧,敢直接針對皇上嗎?不會!個個都沖着太師和内閣去的。他們跪皇上,像是逼迫皇上,可皇上逼誰?逼内閣!到頭來還是逼的陰太師。這是那君臣倆較勁呢。您着什麽急?”
林平章手一頓,看向林雨桐:“這是逼着陰太師想辦法弄銀子。”
沒錯!知道銀子在陰家,他能不逼嗎?
“不是朕逼你,是朕的日子難過。”宣平帝叫陰伯方起身,“處處都要花銀子,你說,怎麽辦?朕的身體如今是越發的不濟事了,将國事交給你,朕是放心的。如今出了這樣的事,朕當如何。之前還有人彈劾你,說你縱容門下弟子……你看看把江南折騰的,烏煙瘴氣。朕把這事給壓下了,也體諒你的難處。良莠不齊,在所難免嘛。這事還沒完,這又鬧起來了。你說,還能不能叫朕省省心。”
陰伯方躬身站着,心裏一萬次的罵娘。
江南官場爲什麽成了那樣,到底爲了什麽您不清楚嗎?
這次卡着銀子就是不給臣下發俸祿,這究竟是爲了什麽?難道你不清楚?
要銀子?
銀子又沒過我的手,我從哪給你弄銀子去?
他心裏冷哼,同時對太孫氣憤也到了極點。今兒這事,都是太孫找來的。他要不是算計了陰家,皇上至于這麽抹下臉皮針對自己嗎?
但你要真想這麽算計老夫,那你可就看錯人了。
活了這麽一大把年紀了,老夫吃過的虧都是有數的。
心裏轉的飛快,面上不顯,等皇上的話說完了,他才道:“其實,俸祿也沒多少,不光是能把舊年欠的補上,還能提前發上一年半載甚至是三年五年的。工部要赈災,這銀子不能少。禮部要修宗廟,這個更不能耽擱。兵部往年所欠軍饷,臣覺得如數發放了便好。”
宣平帝的嘴角微微抽了抽:“哦……你可算過,這些總計得耗銀多少?”
“五六百萬兩而已。”陰伯方說的雲淡風輕,“國庫存銀,是沒有問題的。”
宣平帝從禦階上走下去跟陰伯方對質:“并舟啊,你跟朕裝什麽糊塗?”
“微臣不敢。”陰伯方微微低頭:“臣到底是老了,如今精力越發不濟了。之前,想盡辦法也無法爲君上分憂。還是太孫菩薩心腸霹靂手段,解了朝廷的危局。臣以爲,太孫殿下與經濟一道上頗有些手段。有些差事,許是在太孫眼裏,隻是小事一樁呢。”
轉臉,就把手裏的鍋甩了出去。
意思是:陛下,您朝我要銀子,我也沒有啊。從誰的手裏能掏出銀子,您比我有數多了。您幹嘛不把那費錢的差事,交給真正有錢的人去辦呢。他想交差,他就得想辦法弄銀子去。
君臣倆對視一眼,同時又移開視線。
宣平帝擰眉:“你該知道,朕還是更信你一些。太孫……很好,就是太年輕了。有些事,難免好奇心重。”
就是說那些秘密,怕太孫窺探出來。
陰伯方雖然氣太孫叫他背鍋,但說實在話,也不想叫那所謂的見鬼的秘密,叫太孫瞧見。那就是一顆毒種子,誰知道會不會影響了太孫的心性。
因此,陰伯方就道:“臣以爲……這麽些年了,您該叫‘她’動一動了。您守的太嚴密了,就算是‘她’想去找……隻怕也沒法靠近。而且……臣暗地裏查證了……她應該還在宮裏……并沒有走遠……”
宣平帝猛地轉過身來:“你說什麽?她在宮裏?”
陰伯方垂下眼睑:“錯不了的。她或許一直就在宮裏。”
宣平帝皺眉:“她在宮裏,卻不現身……爲了什麽?”
陰伯方沉默了片刻才道:“許是……如今不同以往了……”
什麽不同以往了?
法力?
沒能力實現當初的諾言,所以躲了嗎?
是的!隻有這種解釋。
宣平帝面色微微一變:“所以,要在她找回她的法寶之前,找出她,是這個意思嗎?”
陰伯方沉默了一瞬才道:“臣想不出第二個理由來。”
宣平帝沒有說話,隻跟眉頭在蒼蠅似的,在宮殿裏轉悠,良久之後才道:“動……還是别動了。就放在那裏。隻是,地宮徹底給封起來吧。進不去了,她會比咱們更着急。”
這麽說,也對!
陰伯方覺得,隻要皇上跟他站在同一陣線上,都是急切的想找到那個女人,那事情反倒是好辦了。
宣平帝就道:“去吧,别叫下面那些鬧了。你說的對,有些差事,或許叫太孫做,才是最合适的。”
等陰伯方出去之後,宣平帝才叫馮千恩:“……悄悄的,先把地宮封了。”
“那密道……”馮千恩低聲問了一句:“密道也封了?”
宣平帝隻笑:“知道密道的,原本是有三人的……如今隻剩下你我主仆二人了。”
馮千恩吓了一跳:“臣就是做夢都不敢說的。”
“那你怕什麽?”宣平帝笑了笑,“隻留下密道吧。其他的都封了。”
“是!”馮千恩膽顫心驚:“那裏面還要人守着嗎?”
“你說呢?”宣平帝輕輕的問了一聲。
馮千恩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慢慢的就退下去了。
站在大殿外面的禦階上,看着慢慢陰沉起來的天色,擡手将眼角的淚輕輕的擦去,“……兒啊,别怪幹爹啊。”
守着那地宮的,可不正是馮千恩的徒弟兼幹兒子,馮酬。
八月十五,圓月并未曾見到。不光是天陰沉了,天擦黑的時候,淅淅瀝瀝的還下起了雨。秋風裹挾着雨絲,飄到人的臉上冷飕飕的。
天黑下來了,一身黑鬥篷的馮千恩,一個人提着食盒,下了地宮。
馮酬裹着皮毛還整個人都打哆嗦,見到提着食盒進來的幹爹整個人都高興的飛起:“爹,您來了?”
連‘幹’字都省掉了。
馮千恩笑了笑:“是啊,來了。”
“您怎麽一個人來了?”馮酬笑着過去接過食盒,見裏面有酒壺就更高興了:“爹啊,太冷了。有點酒去去寒也是好的。”
“今兒八月十五,咱爺倆團圓團圓。”馮千恩坐下,“今晚破例,給你喝點。以後可不許偷着喝。”
“不會不會。”馮酬嬉笑着拿出酒壺,擡手就往嘴裏灌。
馮千恩擡起手,想要制止,胳膊卻僵住了,慢慢的垂下,側臉掩飾的般的擦了眼淚。
那邊馮酬的面色已經有些扭曲了起來,他捂着肚子,強笑一下:“爹……兒子不争氣,這好像鬧肚子了,肚子疼……”
馮千恩背過身:“兒啊,爹原本想給你謀個好前程的……可誰知道……到了那頭,可别怪爹!肚子疼是吧……沒事,很快的,爹找了最好的藥……”
馮酬不可置信的看着馮千恩:“爹……爲什麽……”
馮千恩眼淚頃刻如雨下,“兒啊,咱們伺候主子的,哪裏有什麽爲什麽。活的像個人了,主子留着你。活的不像個人了,要死要活,不過是主子一句話的事。爹原本想着能雞犬升天呢,你叫我一聲爹,我得替你謀劃謀劃……誰知道,是爹害了你啊……”
“爹……”馮酬疼的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滾,“爹啊……兒子不怪你……誰叫咱生來命賤呢……”他扭臉看向躺在水晶棺材裏的女人,“可兒子恨……恨啊……這一輩子都給一個已經死了的女人陪葬了……”
馮千恩嗚咽出聲,誰說不是呢!
一個死人而已啊!
馮酬咬着牙,沖着一股子勁朝水晶棺撲了過去。
“不可!”馮千恩瞪眼撲過去想拉住馮酬,可是還是晚了一步,馮酬整個人撲過去,然後……然後棺材倒了,裂出一條縫隙來,那女人僵硬的手指卡在了縫隙裏,他大驚失色,這個棺材可是花費了大精力的,如今有了縫隙……前功盡棄了……正要過去察看,到了跟前才反應過來——馮酬不見了。
就在剛才,就這麽在眼前憑空消失了。
是因爲屍體的手指碰到了馮酬嗎?
那爲什麽之前那麽多人碰過她,都沒消失呢?
難道是因爲馮酬那一刻已經成了死人?
馮千恩大着膽子,将食盒遞過去,輕輕的碰觸那女人的手指,然後食盒蹭一下就不見了。
他又把自己的手指伸過去跟着女人的手指相碰,心都快停止跳動了才發現,對自己并沒有什麽左右。
難道非得是死物嗎?
可她也碰觸棺材了,爲什麽棺材不能消失?
是因爲她在棺材裏面嗎?
這個猜想吓了馮千恩一跳,他不知道在這個地宮裏,是不是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有什麽鬼物或是妖物存在。
他盯着屍體,這麽一點時間,屍體的面頰已經塌下去了,沒有之前那麽好看。
‘她’此刻,就是一徹頭徹尾的死人。
馮千恩不知道這是闖禍了還是立功了,不敢隐瞞,快速的退出去,去了立政殿,卻不見皇上。
宣平帝去了宸旭宮了。
馮千恩又幾乎是小跑着過去,在外面禀報了才進去。
他的神色告訴宣平帝:出事了,出了大事了。
“愛妃早點歇着。”宣平帝安撫華映雪,“不知道是不是宮外又鬧起來了。朕得去看看。”
華映雪特别善解人意:“别上火,晚上多添一床被子,今兒夜裏涼。”
宣平帝拍了拍她的手,就披了披風直接出門了。
華映雪看着他沒顧上提的便鞋若有所思:外面下雨,結果沒換靴子隻穿着便鞋便服,鞋都沒提,就這麽出去了。皇上沒顧上,馮千恩都沒顧上嗎?甚至連個轎辇都沒叫。這事得有多急呢。
她的眼眸閃了閃,嘴角露出幾分奇怪的笑意。
宣平帝先回了立政殿,看馮千恩:“怎麽……地宮出事了?”
馮千恩趕緊跪下,把事情說了:“……奴辦事不利,罪該萬死。”
宣平帝卻問:“你親眼看見他消失的?”
“奴不光看見他消失,還用食盒試了,食盒也消失了。”馮千恩捂着胸口,“陛下,這事有反常……”
“什麽反常?”宣平帝眼裏閃過一絲興奮,“如此說來,東西還在。”
“可……可……水晶棺裂了。”馮千恩低下頭,“就算是保存下來,隻怕模樣也不會太好看。”
“走!”宣平帝轉身,“帶朕去看看。人死都死了,好看不好看的,倒是次要的。隻要真如你所言一般,那就再好沒有了。”
等再度進去的時候,棺材裏的人更沒法入眼了。幹屍也不過如此。
宣平帝腳下頓了頓:“神仙?”
難道神仙死後也是這個樣子的?
沒人能給他這個答案。
他順手從地上撿起被撞落的祭品,挨着那枯幹的手指,祭品瞬間消失了。突的,他朗聲大笑,還在!還在就好!
如今需要的不過是要先找出‘她’來,将取下法寶的方法問出來而已。
因此,這屍身還得好好的保存才行。
宣平帝起身往出走,眼裏帶着幾絲癫狂的興奮,在立政殿裏轉圈圈,“你說,如果人在宮裏,會是誰呢?”
馮千恩低着頭,如果在宮裏,宮裏這麽多人,誰知道會是誰呢。
宣平帝得意一笑:“從明天開始你給我排查。好好的排查。第一,身份太低的人不可能。她受不了卑躬屈膝。第二,幹辛苦的活的不可能,她吃不了苦受不了罪。什麽人是既體面,又能衣食不愁的……”
那除了主子,也沒别人了。
他這麽一說,宣平帝就轉過頭來了,“你是說,‘她’是主子?”
馮千恩就低頭不敢言語了。
如果真是到了哪個主子的身上,這事……可不好辦。畢竟,在主子的眼皮子底下,隐藏了這麽長的時間,沒被發現,那‘她’必是有過人之處的。
會是誰呢?
皇後?
陳妃?
李妃?
貴妃?
不可能啊!
可要都不是,那會是誰呢?
“不急!不急!”宣平帝笑了笑,“都等了這麽些年了,還在乎這點時間嗎?”他吩咐馮千恩:“去找并舟……”
話沒說完,他又頓住了,“找并舟也不行,他這人心思難側,在這事上,跟朕的想法未必就一樣。這事除了咱們主仆二人,不可再叫第三個人知道。”
馮千恩應是:“可老奴不會封存……”
“你過來。”宣平帝把馮千恩叫到身邊,低聲吩咐了一句,“就這麽辦。”
馮千恩應了一聲:“您放心,老奴親自去幹,一個人幹。”
“垩灰?”陰伯方愣了一下,“宮裏要那麽多那玩意幹什麽?”
那誰知道呢?
管家低聲道:“下面奏報就是這麽說的。”
陰伯方沉吟了片刻:“跟下面的人說,不要多問了。隻盯着看就行。”
皇上辦事,如今叫人有些琢磨不透。之前說把修無極宮的差事,交給太孫。可到現在爲止,卻隻說叫太孫去國子監去念書,半點不提無極宮了。
這是另有打算,還是出了别的變故?
猜不出來。
他現在也沒工夫管,爲什麽呢?因爲他派人去找玄機那老東西的人回來了,人也順利的給綁到京城了。
這老道兒,除了能給人看看墳地算算命,還有一拿手的活兒,就是歧黃之術。
冉耕那毒,這老兒不定有什麽辦法呢。
說是綁來的,就真是綁着來的。馬車進了陰家,一被五花大綁的邋遢老道,就被人從馬車上給拽下來了。
陰伯方站在廊下,朝着院子裏冷笑:“玄機,還沒死啊?”
“廢話!”玄機道長冷哼一聲:“你都沒死,我怎麽會死。”
“你這就是來找死的。”陰伯方氣的胡子都翹起來了,“活了這麽一大把歲數了,一張破嘴你都管不住。”
“找老道來,就是爲了教訓老道?”玄機道長‘呸’了一聲,“人活在這世上,連說話都不準了,還活個什麽趣?”
“呵呵!”陰伯方朝前走了兩步,“叫你來,不是爲了教訓你。我就是爲了給你縫嘴的,我還就想看看,給你把嘴封住了,你還活不活?”
“我還活個屁。”玄機老道掙紮着跳腳:“嘴縫住了,老道吃什麽喝什麽?吃不上喝不着,老道倒是想活呢?活得了嗎?”
陰伯方過去直接就拽綁着他的繩子:“走,跟老子來。”
誰誰誰!誰老子!
去你的格老子!
陰伯方拽着玄機往後院走,回頭還瞪了管家一眼:“告訴下面,誰敢多嘴多舌,直接拔舌頭。”
玄機老道呵呵兩聲:“殺雞敬誰呢?”
“敬你呢。”陰伯方直接回了一句。
“你罵人!”玄機老道梗着脖子:“你叫老子來,到底是爲什麽?叫老子給你算算啥時候見閻王?那你且等着吧。禍害遺千年,你個老王八且有的活呢。”
陰伯方擡起腿一腳就踹過去:“你遲早得被你這種破嘴給害死。”
兩人罵罵咧咧的一路朝裏走。走到一半,陰伯方都不拉玄機了。叫他自己走,人家還走在前面,看的出來,他不光不是第一次來陰家,而且對陰家還非常的熟悉。
自顧自的走着呢,擡眼就瞧見面帶微笑的陰成之。
玄機尴尬了一瞬:“……果然是老鼠的兒子會打洞,确實是長的人模狗樣的……”
隻當是誇人呢。
陰成之保持微笑躬身行禮,“您……好啊。”
好不好的看不見嗎?
跟他老子一樣是僞君子。
陰伯方被兒子看到剛才那姿态,頗有些尴尬,咳嗽了一聲,故作威嚴:“沒正事幹了?大白天的在家裏瞎逛什麽呢?”
“兒子想去看看……”陰成之話還沒說話,就被陰伯方暴力打斷了,“看看看!看什麽看!家裏有什麽好看的……”
正說着呢,一個小厮闖進了視線,更奇怪的時候,這小子不知道從哪裏鑽出來,身上還扛着梯子。
幾對面這麽愣住了,小厮把梯子一扔,當時就跪下了,“老爺饒命。”
陰成之呵呵呵的笑:“您看,家裏還真有好看的。這家裏正門側門後門這麽多門,哪個門出不去?還搬梯子……你要梯子幹什麽?”
搬着梯子往這麽偏僻的地方搬,啥意思?準備逃跑啊!
小厮戰戰兢兢的,“不敢……老爺……不是的……”
“是我要梯子的。”四爺從樹後閃出來,團團見禮。被困家裏好幾天了,想出去堅決不被允許。老太師覺得自家的孫子不應該跟太孫那種壞孩子玩。于是,四爺準備翻牆了。
可這牆還沒翻呢,就給撞上了。
陰成之剛要說句幸災樂禍的話,眼神卻不由的凝住了:那牆頭上好像攀着兩隻‘爪子’吧?
這大白天的,誰往太師府翻呢?不要命了!
他‘嗳嗳嗳’了好幾聲,指着牆頭上那雙手,幾個人剛擡眼看過去,林雨桐蹭一下一個翻身就騎在牆頭上,一扭臉:好像有點尴尬哈!
說點什麽呢?說陰家的護衛太盡責,陰家的牆頭太高?不合适啊!
隻得幹笑兩聲:“都在呢?好巧啊!”
是啊!多巧啊!
四爺一臉坦然的朝小厮招手:“梯子搬過來,快點。”
好像他叫人搬梯子就是爲了在這裏等太孫的。
陰太師黑着臉正想找合适的話呢,就聽見玄機這老道嘀咕道:“一個龍形鳳影……一個鳳形龍影……當真是奇哉怪哉……奇哉怪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