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桐收起手機, 也不管馬小婷是真的還是假的, 過去一把将人拎回座位上了。嚴格離的近, 隔着個過道的斜前方。他疾走兩步, 人一按到椅子上,利落的一個手刀, 就把人給打暈了。
然後車廂裏靜成一片。
林雨桐上下打量了嚴格一眼就笑:“你帶着清甯去前面坐, 我跟你爸坐後面,孩子給我們留下。”
嚴格應了, 伸手拽着清甯往前面去, 路過的時候還跟老五說了一聲:“隻是暈了, 暈過自己就醒了, 沒有大事。”
老五連連點頭:“挺好挺好!”鬼不怕人, 但是怕兇人惡人。他覺得嚴格應該屬于兇人。
清甯不時的扭臉看看馬小婷, 又看看在自家爸爸懷裏酣睡的孩子:“也是怪了……”
見怪不怪!
林雨桐叫清平坐後面, 伸手要接啓明。四爺擺手:“你忙你的。”
林雨桐坐在他邊上,手裏拿着手機不停的編輯短信, 嘴裏卻也沒閑着, 低聲跟四爺說這事:“……如今單就一方,死亡人數已經上升爲十人……還有咱們并不了解的情況……載貨大車跟三輪相撞之後,又撞了從沙苑開往省城的客車, 導緻車輛整個翻在了路邊接近兩米深的排水渠裏……死了多少,傷了多少, 還沒有數據……”
從鄉鎮直接開往省城的客車, 最早的一班車是四點四十分。趕在天亮能進省城。
隻要是去省城辦事, 想當天去當天回的,都愛坐這一趟車,不耽擱事嘛。
所以大緻都知道這種車的情況,在鄉下路上跑,多是超載的。再加上順腳捎帶上的去縣城或是市裏的人,他們覺得沒多少路,站一站,擠一擠就到了。還有的客車下面專門塞了馬紮。方便站着的人取出來在過道裏坐下。偶爾遇到檢查的,先叫超載的下車,然後才開車過去叫檢查。過了檢查的崗,等着那些剛才下車的再上來就是。中間也不過是要走七八百米一千米的路。這種事情,下面檢查的出于各種能說的不能說的原因,多是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要是這種情況,又是大客車,又是翻了水渠。那這傷亡會是小數目嗎?
如今隻看是重大的交通事故,還是特大的交通事故了。
這裏面責任怎麽劃分,不是他們的事。但是這死亡的人裏有四爺的大哥,林雨桐和四爺擔心的就是怕有心人把事态擴大化。
這裏面應該介入的隻該是法律手段,而非政治手段。
如果有人以‘重視’的名義,排除異己怎麽辦?
林雨桐就說:“約了幾個人一起喝茶,時間定在明早?”
今兒把人送回去,安頓好得連夜趕到省城的。
不回去也不行,金滿城的喪事必須抓緊辦。三天把人安葬了就最好。看着吧!這事一出,得不到合适的賠償,這些家屬是不會辦喪事的。
把屍體擡到肇事司機家門口,擡到公安局交警隊的門口,擡到高速公路上堵路故意把事情鬧大以獲得關注,盡快得到賠償的也有,而且屢見不鮮。
但能叫事情往那個方向發展嗎?
四爺不回來,真叫人帶着金滿城的屍體到處去跑。事情就真簡單不了了。事實上,早早安葬了,對賠償會有影響嗎?知道這裏面牽扯的深,就不會在這上面玩貓膩。叫李仙兒跟着人家瞎折騰,才真是要壞事的。
他們回來就是把原本該是怎麽處理的事情,摁到原本的軌道上去。不能因爲這裏面牽扯到他們的家人,被‘特殊’對待了。
不擇手段的攻擊政敵的例子多了,他們卻不想成爲别人手裏的刀。上面打個噴嚏,到了下面就得是狂風暴雨,這種事,得杜絕!
林雨桐就說:“也沒現場看,從聽來的這些資料上看,責任部門不在少數。”直接責任,當然是肇事司機。但是間接責任,比如公路部門,路面是不是達标,路邊的護欄警示标語等等是不是配套跟的上。還有如果客車存在超載,那麽交警部門也是有大責任的。
還有車輛,是不是生産企業的問題,這都有待取證調查。
不管是重大交通事故,還是特大交通事故,因爲上面牽扯到捏着很多人官帽子的組織部常務副部,這件事就會‘特别認真’的對待。
而如此的結果往往就是,很多相關的不相關的人,因爲各種不能擺在台面上的原因,被或大或小的牽扯進去。
如此,對四爺和林雨桐有什麽好處呢?
好大的威風!在老家的譜是不是擺的有點大?
很多事情就壞在小人物和小事上,而作爲本人還未必知情。因此,不管什麽時候保持謹慎。
林雨桐說着,就把啓明接過來,四爺兜着謙高晃悠。
到了縣城,清平徐強、嚴格清甯才分别接了自家的孩子,從這裏下車。
清平和徐強肯定是先回家的,徐天肯定在家等着呢。孩子給爺爺放着,沒事。
清甯和嚴格卻直奔酒店,金家出了喪事,史可要走禮,又得照看孩子,不用去京城了,所以直接轉道,回了縣城。家裏正叫人幫着打掃,因此先在酒店落腳。
見了孩子可是心疼的不得了,“看把我們可憐的……”多餘的一句卻不好說,怕清甯多心。她是先把孩子檢查了一遍,确認睡的跟小豬似的寶貝孫子沒事,這才有空搭理兒子和媳婦。
心裏不滿,沒直接說,還是委婉的道:“我還說把孩子放在京城,叫月嫂跟着去你舅舅家多好。你大伯母那人你不放心,還不放心你舅媽?”
大伯母是指嚴家的大伯母,嚴冬的媽。舅媽是喬國紅。
嚴格就說:“高潔他爸……瞧着也不行了,就這一兩天了。之前我跟清甯還去看了一次……”
史可就吓了一跳:“你說這事趕的……”植物人醒來果然是電視劇上才有的奇迹。
嚴格又說舅媽:“……我舅媽陪南南姐呢……”
喬南結婚後一直沒孩子,現在商量着做不做試管。誰家沒點糟心事,比起自家這邊,舅媽當然更心疼親侄女。
史可想說一句:清甯不回來,人家還不埋人了?
清甯哪裏不知道婆婆不滿?
她就苦笑:“媽,這事繁瑣着呢。清遠打電話的時候,隻說人沒了。我都想着人大概都拾掇好了,進不了村子了,急着催我呢……”
見史可不解,就又解釋:“橫死在外的人是有講究的。這孝子孝女得在村口去晦,少一個都不行。人缺了,晦氣還在。人家不叫過。得在村口搭個窩棚停靈,封了棺材七七四十九天之後,才準安葬在專門給橫死的人留出來的墳地裏。其實啥時候安葬,我是覺得無所謂的,人死如燈滅。可這我大伯要是不安葬了,别人家就更不會安葬了。本來就想着鬧事賠錢呢,這邊再不埋人,還以爲有我爸我媽給撐腰呢。這事會演變成啥樣?我得回來的!原想着,這回來一路上艱難點,到了地方孩子直接給交給您就算了。可誰知道……我大伯那看起來傷的最重的是腿,可其實一檢查,才知道頭摔的更狠……腦死亡了,又不舍得把人立馬就摘了呼吸機,就那麽維持着。等我們到的時候,也才剛剛咽氣……”
嚴格就說:“這回車上還帶着另外一個,上車的時候還有呼吸……”
史可聽的難受,幹脆就擺手。是!亂糟糟的事情,誰都能預計的剛剛好?
她就說:“那現在呢?你們得趕回去?”
清甯倒是不急了,“滿世界都在找清收和楊美麗呢。到時候,清遠給我打電話。”誰知道這兩人到現在都沒有出現呢?這又是一個誰也沒想到的事。
嚴格就叫清甯去洗洗,“奶水有多的沒有,能擠嗎?”
清甯點頭:“漲着呢。你把奶瓶燙燙……”
擠出來要放在冰箱的,給孩子喂的時候還得熱。在酒店就特别不方便。
史可就着急:“要不先回家吧。家裏什麽都是現成的。哪怕隻打掃出來一個房間呢,能住就行。”她急的把孩子輕輕抱起來,又說,“要不算了,奶粉先喂兩天……”
“他挑嘴。”嚴格回身溫柔的看兒子,“奶粉也吃,除非是餓的狠了吃一點……我跟他媽去做個産後複檢,去醫院能花多長時間,愣是哭嚎的,吃奶粉跟吃藥似的……”
史可點了點孫子的鼻子:“都是慣的。”又佯裝怒色,“狠狠的餓兩頓就好了……”說完,對着孫子的小臉又樂,“奶奶的親親孫子,奶奶才舍不得餓我們寶貝,是不是?我們生來就居高,那自然是要挑剔的……”
清甯出來就看見婆婆抱着孩子自言自語自得其樂的,再聽聽那說的……
都是些什麽?
上車一路回家,在路上的時候,史可才跟清甯商量:“這上禮,是得我準備的吧……你忙你的,我叫幾個以前認識的熟人幫忙……”
清甯就說:“不用,我跟我姐商量,一塊置辦。最遲後天中午十二點就把人安葬了。我今兒去把我大伯先送回下。前後也就是兩三個小時。明兒早上去掃墓,明兒晚上是迎先人。也都是一個小時就能結束的。完事我直接就回來。後天咱一大早就去,叫孩子過個火盆,叫嚴格送您和孩子回來…… ”
孩子過個火盆,是去了孝。身上挂上紅,表示百邪不侵,孝不壓身。
“不進大門,一般火盆都在巷子口放。”清甯又這麽解釋了一句。
哦!那就沒事。
如今這天,早上也相當暖和的。一來一回也就一個小時,她順便去上一炷香,走個禮,就帶孩子回來。
正說着話呢,清遠的電話過來了,叫過去呢。
史可都驚訝了:“真擋着不叫進村?”這風俗!
跟清平和徐強彙合,發現抱着孩子的徐天。
謙高還算是好的,滿月的孩子不認人,誰帶着都行。但是啓明就不行了,這小子一歲多了,早認人了。徐天再是親爺爺,可不經常見孩子,自然就不親。哭鬧的不行。爹媽都在跟前,爺爺抱着還行。爹媽不在跟前,那就哭嚎上了。咋辦呢?爺爺抱着,然後跟着呗。
在車上清平還說:“我現在都沒搞懂咱們這邊的規矩,當時奶……是不是也算是橫死……”好像當時就沒這一套。
徐天就說:“那是在村裏,不是在外面。”
他是聽的多了,就跟幾個孩子解釋:“你們鎮上,沿着公路的兩排人家,你們算一算,是不是家家戶戶都有二三十歲的小夥子因爲各種原因沒了。年老的不死,婦女也不見任何意外,就隻死年輕輕的二三十歲正當年的壯小夥……”
清平倒是聽過一兩耳朵,清甯是壓根不知道這事。
徐天就解釋說:“那是最東頭的那張䦆頭還是誰家的,兒子在工地上死了,拉回來的時候怕人攔,誰也沒告訴。半夜裏偷偷的給拉回來了的。打那一年開始,那條路上,一年死個小夥子……這都多少年,掰指頭算,如今是家家沒能幸免……”
清甯對這些壓根是一點都不信的。
當然了,你要說巧合,那也得别人堅信這是巧合吧。
本來就有這講究,結果這幾年一個接着一個的意外死年輕人,就有人說肯定是當年老䦆頭那王八犢子幹的好事。
不管是真信假信吧,大家就覺得甯肯信其有,照規矩做了,大家彼此都安心。大家怕将來出事,主家也怕出事了被人指責。那大家都按照這個規矩來。
這不是一家一戶的事。你說不信,你說迷信。那你解釋解釋爲啥沿着那條路兩邊的人家,戶戶都死了年紀輕輕的小夥子。解釋不了,解釋不了那你就按照規矩走怎麽了?彼此求個心安行不行?
别說什麽不叫過就報警的話,農村的有些問題要是一個報警都能解決,就不會老說基層的問題複雜了。
等他們到的時候,清收和楊美麗都在。老楊頭把閨女給揪回來了。他是知道閨女在哪的,也知道閨女跟了另一個,日子過的還不錯。這麽長時間了,他們養着外孫女,也沒把閨女叫回來。就是想着時間長了,金家放棄了。叫閨女跟那邊正兒八經的領證,好好的過日子去。可現在這不是不行嗎?出了這種事不叫閨女回來,金滿城就得在村口呆上四十九天。人擱在棺材裏,可誰都知道,屍體是會爛的。想着自家的親人不能入土爲安……金家人恨不恨?死者爲大,甭管活着的時候好不好,也甭管活人有多少難爲不難爲的,麻溜的回來,先把人安葬了,再說。
他把閨女叫回來了,也把外孫女抱來了。
楊美麗明顯的已經顯懷了,懷了那個男人的孩子,但還是來了。
跟清甯他們前後腳到的,還有花花的父母和連并帶回來的孩子啓瑞。
老楊就踢了楊美麗一腳,“給你爸整理整理,就說你回來了,請你爸跟着你回家……”
清收就是看見楊美麗這樣恨的想一把掐死她,這時候也被清豐拉住了。能回來把自家爸送進家門,啥恩怨都了了吧!
那邊連吳達吳雙也都帶着媳婦和孩子來了,就怕有些人故意爲難人。
村裏有那愛管事的老人,就過來看。把跪在村口這些金家小輩們挨個的看了一遍,那邊還有人提醒:“這個……是老二家的女婿……那個是老三家的媳婦……這個是老四家的女婿……老四家的兒媳婦呢?”
清遠就說:“爺爺,我還沒結婚呢。”
“訂婚沒?”那邊又問。
清遠搖頭:“沒有!”
不知道誰又喊:“老三家的閨女我怎麽聽說是訂婚了的……”
老三氣的不行,“聽誰說的?”
還真有人說的有鼻子有眼的。
就有人說不行,“你訂婚了,憑啥不來?這要是有點晦氣,将來再出事,算誰的?”
有一人不答應都不行。
有人看見徐天抱着啓明了,還問說:“老四家不是添了孫子了。”
就有人喊:“别找了,倆孩子都不來也行……侄女給當大伯的盡孝了……是這倆侄女給梳洗的……”
那人才閉嘴了。還跟旁邊的人解釋,“我不怕得罪人。比起得罪人,我更怕出事。”
回去得走大路,大路就必過出事的那兩排人家門口。家裏都是死過兒子孫子的,他們格外的較真。
掰扯來掰扯去的,就是覺得清涓的女婿得來。
把清涓給刺激的,結果沒掰扯結束呢,連城來了。是他爺爺親自給送來的。知道這兒的規矩,就給孫子打了電話。然後緊趕慢趕的,還是遲了。
小夥子漂亮,被那麽多人看着,不好意思的低頭。然後悄悄的站到清涓的身邊去了。
清涓又是生氣這破規矩,又是高興連城能來。她低聲問:“怎麽來的?”
“開車回來的。”他低聲道:“就等我了嗎?”很是不安的樣子。
人到齊了,烏泱泱的都跪下了。人肯定不少。大的小的,徐天抱着啓明往邊上躲了躲。
而跪着的孝子孝女,又是燒紙,又是放鞭炮,去晦氣。然後磕頭撒錢,算是跟各路神靈買路。最後把從紙紮鋪子買來的白燈籠一人給了一盞,點起來。人手一個,照引着亡靈的歸家之路。嚴格和徐強都是拿了兩個,一大一小。替倆孩子拿的。老楊替清收家的閨女啓福拿,花花的爸幫啓瑞拿着。
一路走一路撒錢,一路走一路喊人。
小輩張不了嘴,邊上陪着的村裏的人就說呢:“不喊就停下,等等你大伯……要不然留下一點魂魄來又害誰啊!”
清涓就牽着清悅:“姐怎麽喊,你就跟着喊……”
跟耍把戲似的在這裏,還這麽多人圍觀,唱猴戲都不是這樣的。
清悅都快哭了。
還是連城有辦法,蹲下來不知道跟清悅嘀咕了什麽,然後這娃喊的可嘹亮了。以爲特别害羞的連城,喊的有闆有眼,特别有節奏。
後來清涓問起了,他才說。他爸當年是死在手術台上的。也是死在外面了。那時候爺爺奶奶住的地方還不算是縣城,隻能是縣郊區。四歲的他,也這麽喊過他的父親。就怕把爸爸帶不回家。
哪怕現在這個伯嶽丈沒見過,但他還是做的特别的虔誠。
就這麽走了一路,喊了一路。把‘人’才迎進家門了。
然後又是鞭炮燒紙磕頭,感謝各路神靈開路護佑親人回家。
這事到這裏,清平和清甯覺得暫時她們在不在的,都行了。在巷子口點了火盆,從火盆上跨過去,今兒的事就算是完了。
清平帶着孩子回鎮上的宅子,清甯和嚴格回了縣城,孩子還要吃奶呢。
姚思雲帶着清悅和清涓送走了連城,也就跟着清平回了老二家那邊。
到了家清涓才罵:“這什麽破講究。都什麽年代了,還來這一套。還有我爸那個什麽大舅的,跟有病似的,幹啥說叫侄女去。我爸跟我二伯也是……也不說攔着……還有我二伯,還叫我大姐去……”然後又問清平:“大姐還是膽大,一點也不怕。哼!要是我!我管他去球!兒子媳婦都不去,憑啥叫我去!我就是進去了,動都不動,有本事咬我啊?”
清平就說:“以前我老聽人說‘男人憑外家,女人憑娘家’。一直不明白被老人強調的這句話是啥意思。這一回,我才算是真知道了。”
老家一直有句流傳的話,九零後大概都未必知道了,但是作爲八零後的這一批,多少還是知道一些的。
這句話就是‘男人憑外家,女人憑娘家’。
她不理解男人爲啥要憑外家,卻單純的以爲女人憑娘家是說,女人到夫家受欺負了,要憑着娘家撐腰。
其實這種理解是特别片面的。
這句話的意思,壓根就不是這樣的。
爲啥那邊的孟大舅,那麽大年紀了,會在第一時間出現在省城的醫院。爲什麽他在喪事上指手畫腳,卻沒有一個人反駁。連自家爸爸都聽了。
如今再想起以前自家或是村裏的喪事就會發現,若是家裏死的是男主人。那麽先被叫過來的,就一定是男人的舅家人。如果舅舅不在了,表哥表弟也行。表哥表弟也沒有,表侄子也行。如果舅家直系裏沒親人,那就是舅家的本家怎麽也得來個人。如果真是外家一個人都沒有的,人家就會說真是可憐。如果是女主人,來的一定是娘家的兄弟,娘家的侄兒。如果娘家沒來人,也會被貼上一個可憐的标簽。當初英子和林雨桐是有幾分被裹挾的認了林家,金大嬸就說過,“女人憑娘家。就是再有親兄弟,但親兄弟姓郭不姓林!門第不親,管的名不正言不順。”
爲啥可憐呢?爲啥說要管?該管什麽呢?
男的死了,舅家來人了。女的死了,娘家來人。來幹嘛的?
來監督的!來審視的!來察看這裏面是不是有不孝不好的事的。
這規矩從什麽時候傳下來,這就不可考了。但制定這規矩的初衷,應該是爲了一個‘孝’字。監督其子女是不是孝順。
比如家裏的老人死了。或是外家,或是娘家來人了。來人以後,人家會指定給老人梳洗的人。那時候兒子都不是一個,有的人家有閨女,有的人家沒閨女。有閨女的呢,一般會指着閨女去給老人梳洗。爲啥的?閨女不會替兒媳婦隐瞞。比如說,老人是不是非正常死亡,老人是不是被虐待身上有傷痕。老人久病在床,伺候的精心不精心,這也從遺體上看的出來。有那伺候的不精心的,老人身上的褥瘡都爛的長蛆了,這要是兒子媳婦沒等到人家外家或是娘家來人直接給穿戴好了,是不是就沒人知道了?當年何小婉的娘家出過一個兒子和媳婦掐死親媽的案子,可不就是出嫁的閨女發現的。憑啥我沒到就給我媽穿戴好了?這不符合程序,就自然是有貓膩的。
要是沒閨女的,或是指着出嫁的侄女去,或是指着另外的不常跟老人生活在一個院子裏的兒媳婦去梳洗。目的都是一樣的,就是要以梳洗的名義,檢查老人身上是不是有不妥當的地方。要是更講究的人家,外家或是娘家的人,是要全程在一邊看着的。
也有那種特例,比如說三親六故少,子女也少,或者是那種特别死亡的例子,身上的衣服不好脫下來,壽衣不好穿不好穿上去的,會請村裏那專門的會穿戴的人給穿戴。然後給人家紅封。
不過像是在醫院,除了自家人沒有村裏幫忙的人。更何況,這還是金滿城的大舅親自指定了人了。
爲啥親自指了人,就不敢随便推脫呢?
這規矩初衷應該是好的。這麽一套流程下來,誰都知道虐待老人,不善待老人,就是老人活着的時候沒人發現,死後也肯定是瞞不住的。這一旦被爆出不孝,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隻要要臉皮的,真受不住千夫所指。有些老人受不了病痛的折磨,都不敢自殺。爲啥?就怕出殡的時候,叫人知道死的不安詳。怕兒女後輩被人家指摘。村裏有那種的,當媽的腿疼,疼的受不住,那些年的條件,也根本是沒辦法。老人上吊死了。然後兒子是被人戳脊梁骨啊,競選村長被趕下台。爲啥?對你媽你都不孝順,你還爲村民服務呢?服務你奶奶的腿!
誰都有老的那一天不是嗎?
有這個規矩鎮着,就真有那不孝順的,他也得掂量掂量敢不敢太過分。
可是這規矩吧,流傳了多少年了,沒人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傳下來的。但這麽多年了,這中間肯定是存在演變的。畢竟沒有啥是一成不變的。更有,規矩的執行情況,也是因人而異。隻看着舅家或是娘家都是啥品行的人,或者是兩家的關系是否良好,這都對執行情況有直接的影響。
本來這些人的職能就是監督,後來就演變成在喪事上指手畫腳了。
這準備的壽衣好不好,棺材好不好,鋪的蓋的這些,都是否看的過去。如果看不過去,那對不住!不滿意,這些人就不出現在葬禮上。
不知道的人就會說,愛來不愛!
可不來你這事就是辦不了。
過去那種監督是不是正常死亡,是不是老人受過虐待。如果有不好的情況,人家外家娘家人就不來。不來的話,這事就大了。村裏人就沒人敢幫着埋人了。萬一牽扯到官司怎麽辦?還能當了幫兇?
于是,這些人不出現,不發話。那麽墓地沒人給打,棺材沒人敢擡。家裏來幫忙的人幾乎都沒有。
墳地都不準進的!
誰還能親自背着爹媽到野地裏,随便刨個坑自己埋了?
這種制約,等閑都不敢不孝順。
可是演變着演變着,好像就有點變味了。比如棺材準備的不好他挑剔,壽衣不合身,他也挑剔。你不按照他說的辦,他就不來。你這人就安葬不了。不知道的人還以爲你有多不孝順呢。
所以,你就是氣的吐血,你也得按照他說的給辦了。
不過大部分人都比較懂道理,不是那事兒媽,也不願意得罪人。人死都死了,生那些事幹啥?
當然了,也有的挑事是合理的,比如當年金大嬸的棺材太短,四爺不是搭上了一個椁嗎?别管找的是哪個兒子的茬。人家隻要保證把孟家的姑奶奶體面的安葬了就行。
倒也有那種本身就比較事兒媽的人,或者是親戚的相處中間,有了很多嫌隙的人。就故意在辦事的時候糟蹋你,臭你的名聲。
表親之間,威脅人有句話,就說:你等着吧。等着你爸死了咱再看。看我不收拾的你叫爺才怪。
這種威脅是相當有威懾力的。
不光臭的是名聲,關鍵是作爲兒女,不能因爲這個叫自家老人擱在棺材裏臭着吧。
孟大舅不光是金滿城的舅舅,還是金家這麽多兄弟的舅舅。得罪了他,就得罪了孟家。然後那話是咋說的,将來這剩下的兄弟四個沒了,做晚輩的是不是還得請人家孟家。
然後等着孟家再來惡心這些孩子?
雖然這都是以後的事了,但确實會有這一方面的考慮。
遠的不說了,近的這不是就在眼前嗎?
比如這次的事:
行!我說的你們不聽是吧,那我現在就回去。看你們這喪事怎麽辦?
四爺和林雨桐回來,是想盡快的促成,把喪事辦了,别節外生枝。本來就怕李仙兒跟着人家擡着屍體跟着人家起哄鬧事。自家能因爲這事耽擱嗎?
更有,當地習俗認爲:被指着給老人梳洗的人,是孝順的人。沾染的不是晦氣,是福氣。
這叫盡了大孝心了。福德必然庇護子孫後代。
因此,清平和清甯的孩子,在村口的時候就不用去晦!
人們談起喪事,也會說:那誰家的誰誰誰沒了,是誰誰誰給梳洗的。這人給幾個老人都梳洗過……她這人福厚!
清涓就說:“……花花不懂咱這裏的規矩,清豐都不懂?”直呼其名了。
清平就解釋:“你是沒到跟前去,傷成那樣了……我看了都難受的不行……”她覺得,誰看見親生父親成了那樣了,都會受不住。
正說話呢,葉子也過來了。
姚思雲就問:“那邊怎麽樣了?設靈堂了嗎?”
葉子點頭:“設了。清輝和清遠去買棺材去了。連夜叫送過來。”
清涓恥笑:“給了多少錢?”
葉子伸出兩根手指:“兩千。”
兩千,在農村不算是多,也不算是少。
清涓就說:“他那大舅怎麽不挑揀清豐和清收去?兩千塊錢,沒說棺材便宜?”說着,就問姚思雲:“媽,我爸這位大舅,也跟我奶似的,就偏愛我大伯……”
哪裏是偏愛你大伯?
隻不過是你二伯和你爸把人家當舅舅的給得罪了罷了。
“你四叔四嬸當了那麽大的官。”姚思雲就哼笑,“孟家,親舅舅家,一毛錢便宜都沒沾上。找過你二伯,也找過你爸,說要給這個兒子找工作,要把那個孫子孫女的塞到大學。全被他們倆給擋住了。他那大舅,今年都多大歲數了?倚老賣老的!你能把他怎麽着?就是故意的,你又能怎麽着?在省城的時候,你爸就說,叫一個他的表弟過來就行。誰知道人家來了。那時候是不方便,如今回來了,也不得罪他。不行就找孟家去。實在再不行,就拿錢說話。下面那些後輩們,也不個個都跟這大舅似的。”說完又說清平,“我還怕你的脾氣當時就把你爸給怼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