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摞子書, 清平抱着挺吃力的。
徐強順手就接過來,“我給你送進去吧。”
兩人又對視了一眼, 各自錯開視線。清平‘哦’了一聲, 轉身往回走, 拿鑰匙開門。
家裏很簡陋,她有些不自在, “你就放在桌子上吧。”
“沒事……我給你順手擱到地方吧。”格局跟他家的房子一樣,哪邊是清平的房間他知道。窗戶正對着南邊的就是。
擡腳進去了, 清平猛的才反應過來。她的房間是帶着小小的陽台的。陽台沒做格擋,跟卧室是通着的,陽台上靠牆角的位置放着小桌子,她平時就在那邊寫作業。但因爲房子簡裝修, 裏面的陽台就沒有晾衣架這些東西。她洗的内衣内褲不好意思在外面的大陽台晾着,就搭在裏間小陽台的椅背上。
她肯定看見了吧。
耳朵都跟着燒起來了。
清平跟清甯不一樣, 清甯的房間才是漫畫上公主住的房間。幫着搬東西進去過一次。床看上去寬大松軟, 被子整潔如新,書架書桌台燈,漂亮的大衣櫃,陽台上放着藤椅,長青的綠色職務,以及——鮮花。木質的地闆上,鋪着雪白的長毛地毯……進去之後, 就會覺得拘謹的腳都沒處放的感覺。
但清平不一樣。她的房間跟自己的房間沒什麽太大的區别。
雪白的牆壁上貼着幾張挂曆畫, 單人的木闆床靠着牆放, 紅黑格子的床單屬于特别耐髒的那一款。被子是大花被,疊起來放在床尾。枕頭沒放在被子上,而是放在床頭。他幾乎都能想象的到,人隻要躺下去用腳就能勾被子的情景。床的對面就是衣櫃,木匠做的那種雙開門的衣櫃,沒有多餘的桌子凳子,床頭都沒有。估計是把書桌挪到陽台上去了。這裏采光好,而且透氣。
反正有時候晚上過來,在外面能看見她投在窗戶上的剪影。
走過去腳步就頓了一下,椅背上晾着粉色的内衣還有巴掌大的内褲。他覺得不光是臉燒起來了,就是脖頸也跟着燒起來了。
趕緊收回視線,裝作若無其事的把書給放下,然後就轉身,正看到手足無措,站在門口不知道該進還是該退的清平。
“你忙吧……”徐強指了指外面,“我還有事,先走了。”
說着,不等清平說話,直接就出了門。
清平趕緊進房間,果然看見晾着的内衣,一時有些懊喪。
拿起來正想着以後該晾在哪裏,結果一擡頭,跟窗戶外面的徐強的視線又隊上了。
想着手裏還攥着内衣,條件反射的将手背向身後,再一擡頭,見徐強已經跑了。
他看到了嗎?
他一定是看到了!
突然覺得自己好蠢。
出門給清甯打電話的時候還帶着懊喪。
“怎麽了?”清甯手裏抱着水果沙拉,拿着叉子一塊一塊往嘴裏塞,說話含混些,“心情不好?你們放幾天假?要不來省城玩幾天……”
“沒時間去。”都要補課嗎?清甯都高三了,肯定更忙。清平歎道,“你也扼要補課的。我沒事,就是打電話說兩句閑話。”
才不信!
你多節儉啊。平時吃飯買本子買筆都要記賬的。
跟她說了也沒用,就想她自己說的,等将來她自己賺錢了,想怎麽花就怎麽花,現在花爹媽的錢,還是得省着。這叫懂事,但也是委屈。本意叫人節儉沒錯,但是吧,有錢還過的憋屈,就不對了。
當然了,這是清甯的想法。她也知道這是家庭原因造成的。錢都在家來說,那真是沒啥太大的概念的。爹媽也從不在花錢上跟自己說過這話那話。許是來的容易,沒别人珍惜。在自己看來清平的消費理念有問題,可能再清平看來,自己這麽揮霍也是問題。
但兩人好就好在,都尊重彼此的生活習慣。沒怎麽指手畫腳。
清甯把這些腹诽咽下,說起補課的事不免提起,“要課本嗎?家裏的鑰匙你有,要的話你自己過去找。應該在雜物房的哪個收納箱裏。”
“不用了。”清平猶豫了一瞬,“借了被人的了……”
沒說徐強,不知道該怎麽說。清甯精的很,語氣稍微不對,她都能猜到點啥。
她不想叫人知道心裏的那點事。
放在自己心裏,等哪一天過去了那真就是過去了。要是聽到别人耳朵了,那才真不容易過去呢。
清甯沒多想,“借了就行。要是别人的書畫的不像樣子,你還是去找我那一套吧。都是新的。”基本沒翻動過。
她屬于那種從來不會再課本上标記東西的人。
嘴裏說着話,心裏卻想着清平應該還是有事,要不然真不會去外面的公用電話打電話才對。
她又道:“真沒事啊?”
清平本來就是一個人呆着老覺得在胡思亂想,一會子想他或許對自己有意思,要不然不會這邊剛要書那邊就送來了。一會子又想肯定是自己多想了,要不然他爲啥啥多餘的話都不說。想的人心煩意亂的,想找個人說句話把這事給岔過去。可具體的啥事她又覺得跟别人分享并不合适。這會子清甯覺得奇怪問了,她隻得道:“就是我爸媽想叫我考中專,我自己想考大學……”
這倒是大事。
清甯就說了,“姐,上高中吧,這個大學你得考。哪怕就是讀個大專專升本呢,這個本科的學曆咱得要。”
“我聽同學說,中專生也可以報名高考的……”清平問了這麽一句。好些同學都是打着這個主意,先上中專,中專上完考一次高考。要是考上了,就繼續去讀。靠不上,咱也有學曆,去工作也剛好。屬于倆不耽誤。
“高中的課本那就是爲了高考量身定做的。”清甯搖頭,“就是好好上個三年,考上的概率才多大?這裏面是不光要學懂課本,還得做大量的練習。這三年你的目标就是高考。但你上中專,大部分的經曆都得花在專業課上。想抓了這頭抓那頭,等高考的時候,哪裏還有競争裏。更何況每年有大批的複讀生跟着競争。他們一個高中就讀了四年五年甚至六年,我們班剛開學就插進來倆複讀生,兩人個都複讀第四年了。你想想……”
不用想也覺得可怕!
真要是中專沒讀,高中上了三年沒考上,完了再複讀幾年嗎?
不行啊!
心提起來了,但覺得清甯又說的特别對,沒有大學的學曆将來肯定也不行。不管當初自己要讀高中的初衷是什麽,但現在這成了不得不選擇的唯一選項了。
不想複讀,那就隻能拼命了。
拼命考上重點中學,然後再拼命考上大學。
至于其他的事,不敢分神了。
徐強的成績很多,清甯說大學肯定是沒啥問題的。你就是再惦記人家,人家遲早也會走出去。而你要是不努力,大概真就跟自家老媽說的似的,跟着她學竈上的手藝,把縣城的鋪子要回來,給自己開店。
不覺得開飯館低人一等,但就是不想有一天渾身油煙味的出現在他的面前。
挂了電話,清甯一巴掌拍開清遠,沙拉裏有黃桃,自己也愛吃。但被這臭小子扒拉光了。
清遠嘿嘿笑,“就吃一點,等這次回來我給你帶好吃的。”
小人得志!
這次老爸出門,要帶着清遠。自己因爲要補課,又是高三關鍵的一年,本來爸媽都說想給自己請假的,但是那邊的班主任老師相當強悍。小老太太直接把自家老媽給撅回來了:“不準!”
然後吧啦吧啦的上綱上線把老媽一通批評。
要是老媽不當那個區長,那肯定得跟老師辯駁上兩場的,可如今是領導嘛。領導得有胸懷。人家批評了,你不能說,不能辯,你得虛心接受。
于是這就真不能請假了。
清遠跟着老爸出門。
如今出門多方便啊。坐飛機飛來飛去的,她那時候,好家夥,擠的是綠皮的火車。
林雨桐幫着收拾行李:“你都提前聯系好的吧。”
四爺就笑:“你别操心這個,我出門你還不放心啊。”
也是!
他這小半年在崗位上看着啥也沒做,但其實把做的準備工作可不少。
都幹啥呢?
找高校和科研單位。
隻要你們有成果,那沒問題,我們幫你跟企業牽線搭橋。一方出錢,一方出技術。兩方合作,但這個企業是落在秦市的。
或者不是在秦市,而是在秦市和白城之間。
秦市是省會,但白城也是古都。兩個城市之間,也就半個小時的車程。
秦市的李書記,那是從他當市長的時候,就提出了城市融合的概念。想把兩個城市銜接繼而合二爲一。
可這個理念提出來也有五六年了,進行的并不順利。
爲什麽?
因爲白城不僅僅是一個城,而是一個地區級别的城市,也就是說白城下轄好幾個縣區呢。這不是一句地理上的銜接和融合就能做到的事。
而四爺呢,找準了這個點。他要建的是一座科技城。就選在秦市和白城中間。一旦建立起來,這個城市融合的理念就算是形成了。不管是不是宣之于口,都成了既定的事實了。
這個計劃一提出來,作爲省常委一份子的李書記是極力贊同的。
甚至會後很高興的親自給林雨桐打了電話,說要請他們兩口子吃飯。
這也不是李書記一個人的事。從全局着眼,真要如此成了規模。那麽秦市可不僅僅是一個省會城市,兩個城市的加在一起,這是個超大規模的城市。
再加上,這個科技城,跟傳統意義上的工業企業還不一樣。高科技産業的優勢,誰都明白。而如今在自家的地盤上搭建一個平台,一手尋找項目,一手尋找投資商。要真做成了,對周邊經濟的帶動不可估量。
四爺兼任籌備委員會的主任,他提出的計劃,他去執行。
他現在就是到處飛,去高校,去科研單位。
隻要項目找好了,錢的事都不算是事。
他這回出門帶了倆小夥子,打雜跑腿的。完了還把清遠拎起了,叫孩子跟去見見世面。
大夏天的出門,不管是往南還是往北,都一個字——熱!
出門在外,就沒有舒服的。
這邊送四爺出了門,那邊卻出事了。
周舟因爲肚子疼去醫院就診,結果從醫院的就診樓六樓跳下來,當場就摔死了。
這個案子的水很深啊。
汪明要求見林雨桐:“我不出去,想辦法給我找個安全的地方。”
沒錯,相比較而言,如今她的處境算是比較安全的。
監獄不能去,進去了才算是真掉深淵裏了,不明不白的死了都說不清楚。花錢找幾個人一塊關進去一點問題都沒有。
出去她也不敢,周舟爲什麽會自殺?要不是有人逼迫,他不會這個輕易的就尋死的。她要是出去,誰敢保證路上開的車不是沖着她的,誰敢頭頂會不會掉下一個花盆正好砸在腦袋上。
“安全的地方?”林雨桐擡眼:“你要是手裏什麽都沒有,你怕什麽?”
還有,周舟前腳自盡,你後腳就得到消息。你的消息比我還快,又是誰告訴你的。
你這麽着急見我,一定是覺得不安了,覺得危險了。
因此,汪明急,但林雨桐真不急。
她這麽一問,汪明不說話了,咬着嘴唇坐回去,啥也不說了。
林雨桐眯眼,也跟着轉身,背對着汪明,像是說給汪明聽,又像是自己感慨:周舟死了!死了就結束了嗎?對他和他的家人,那是結束了。但是對有些人來說,這才是開始。
說完,也不管汪明是啥反應,擡腳就走,直接去找了齊書|記,開門見山:“……我是來反應情況的。”把汪明找她的事,她都說了,兩人之間的談話内容,她也沒隐瞞,最後得出結論,“省J委内部,我懷疑有問題……”
齊書|記牙都疼了,這位是真會找事。
其實這事扔上去,就不關他們下面的事了。沒聽人家說嘛,案情尚在保密階段。
都保密了,咱連知情權都沒有。
心裏這麽腹诽,但又不能說林雨桐這麽做不對。
她把該彙報的彙報了,該提醒的提醒了,然後她就真沒事了。
至于扔出這話會有什麽後果,跟她沒關系,她把該走的程序反正是走了完了。
太損了!
其實周舟死不死的,對東城區的意義已經不大了。
他是聰明人,把能撂的都撂了。比如東城區上上下下,四個正局,七個副局,副區長兩人,副書記一人,都被弄進去了。這還不算是小喽喽以及成片的企業高層。
但往上的,一個也沒有。
事從東城區開始,東城區也确實是幹淨了。
再往上,牽扯到誰,沒有實證。
案子以後會怎麽發展,林雨桐不知道。不是不想查,事實上是沒法查。她其實也是生活在聚光燈下的。每天的手機得二十四小時開機,得随時能找到自己。然後一睜眼就有司機秘書跟着。白天上班視察開會,晚上有時候還得學習各種的文件精神。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有些事自己沒那個權限,根本就做不了。
權利這東西,就是個特别敏感的東西。
你想朝别人的地盤伸手,那真就不能怪别人舉着刀剁爪子。
趙梅小心的看林雨桐:“這事就這麽了了?”
了是了不了的。
對方也許是警告過周舟了,不叫周舟多說話。但周舟也不是笨蛋,知道怎麽做才能自保。原本指望着對方伸把手撈他的,結果等來了這個結果。他就算是閉嘴,氣就能平了?平不了的!
所以他死了。
他活着不開口,事情或許不會很嚴重。但在省J委的監管下死了,那問題其實是大了。
不把這事弄清楚,J委自己就洗不清白。尤其是林雨桐給加了一把火,把他們内部有問題的事給攤到明面上了。想遮醜都來不及的。
他們不查,就得失去公信力。
那麽,不用問,這個案子明面上可能是暫時停了。但暗地裏,是查不清楚都不肯罷休的。
而林雨桐自己,要她忙的事還多着呢。
她沒回頭趙梅的問題,而是盯着車窗:“下雨了?”有雨滴打在車窗的玻璃上。
趙梅愣了一下,“要給清甯送傘嗎?”
夏天的雨,說來就來,剛才還烈陽高照,誰知道馬上就陰雲密布了。
清甯估計是沒帶傘的。
車停到學校外面,是趙梅去送傘的。
班長毛麗問取傘回來的清甯:“是你媽嗎?不像啊。”
清甯愣了一下,“……同事!我媽的同事,順便捎過來的……”
“哦!”毛麗瞧着外面的雨,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那什麽……晚上我能在你家借住一晚嗎?”
啊?
清甯愣了一下,“家裏出事了?”
“不是!”毛麗有些難堪,“我爸媽去新區了,我在我姥姥家住。她家是城中村,一到夏天,巷子裏的積水能有半人深。家家門口都堆着防汛的沙袋。可水不怎麽進屋子,卻積攢到巷子裏……”倆老人出不來,她進去也夠嗆。
其他關系好的同學,家裏的境況也沒好到哪裏去。都是廠裏的子弟嘛,新區那邊遠了,這邊拆遷,好些都是借住在親戚家或是幹脆住宿舍。“要是不加不方便,我去宿舍擠一擠也行。”今晚這宿舍估計夠嗆,好些都想去宿舍擠一擠呢。
清甯笑了一下,“沒事,那放學你跟我一起走吧。”
她說的這個事啊,估計自己老媽有興趣吧。
下了課,倆人撐一把傘,去外面等公交車。
“你家在哪呢?遠嗎?”毛麗不好意思,“你爸媽兇不兇?”
“都不兇。我爸出差了,帶着我弟一塊去了。家裏就我跟我媽……”清甯這麽說着。
放學下班都是高峰期,車上擠的很。
三站路就到了地方,擠出來覺得雨又大了。
風吹的散都撐不住的感覺,有傘跟沒傘的真沒多大區别。幹脆合上散拉着毛麗就跑。
進了單元門,毛麗看了看自己腳上的鞋,都是水,“完了!你家住這兒,這可是最早的豪宅型小區了。再把你家踩髒了。”
真說話呢,單元門又響了,毛麗扭臉看,見一穿着杏色泡泡袖豎領襯衫和煙灰色一步裙的女人踩着高跟鞋進來了,低頭合上傘的工夫看着他們這邊愣了一下。
她還以爲擋住人家的路了,朝一遍退了退。
清甯正在書包裏翻騰鑰匙呢,“明明塞這兒了?”
毛麗捅了捅清甯:“給姐姐讓路。”
清甯朝後退着,擡頭一瞧,樂了:“媽!正找不上鑰匙呢。今兒不開會?”
媽?
這麽年輕?!
二十七八歲的樣子,哪怕是正裝,也覺得特别的時髦。根本就不止那種穿着小西服一步裙然後穿着高跟鞋的那種感覺。就是覺得年輕、漂亮、氣質特别好,好很有威嚴。
林雨桐笑了一下,“帶同學回來了?”又說她,“是不是遺在路上了。”這孩子從來不是邋遢的性子,放什麽東西都井井有條,“敲門吧……你張嬸在家……”
清甯剛要應,就摸到鑰匙了,“書包夾層破了吧?”
書太多了!來回背着在公交車上擠來擠去的,估計是哪裏拉扯的壞了。
說着話,跑去開門。
毛麗有點緊張,跟想象的不一樣。這金清甯家一進去就給人一種特别高大上的感覺。
倆姑娘去衛生間沖了熱水澡,清甯拿了她穿小的衣服給毛麗,“别嫌棄,家裏沒有更小的衣服。我弟弟的倒是小,你穿不進去……”
八成新的衣服還是牌子東西,幹幹淨淨的,帶着香味和太陽暴曬過的味道。
“挺好的。”毛麗一邊穿衣服一邊道,“你藏的夠深啊。不來你家都不知道……”
“不知道啥啊?”清甯打斷這話題,“你也說是最早的小區,當年這一片的房價可不高。”
那倒也是。
這叫她稍微自在了一點。
許是因爲家裏隻有女人的緣故,毛麗自在了一些。在飯桌上也敢跟林雨桐說話了。
這姑娘說話嘎嘣脆,“……我姥他們家,那就是住在城裏的農民。當年咱們輕紡廠用的就是他們村的地,然後就優先錄用村裏的人培訓上崗當工人。我姥爺姥爺當年都是工人,後來我舅我媽這不是接班了嗎?我爺爺我奶媽屬于外來的那種工人,住的是福利分房。他們這種,就住原來自己的房子。其實說起來是比外面來的這些條件好的多。我爸兄弟三個,當年跟我媽結婚,就是看上我姥姥家這邊是院子,能加蓋房子呗。廠裏分房子可不容易,結婚了就住那邊。用那爛磚頭,石棉瓦啥的,搭建的房子。我的天啊,冬天冷夏天熱。一遇到下雨下雪,能折騰死人。我都十一二歲了,廠裏才給我家分了一個四十平的套間。我上面還有一哥哥,沒考上大學,去開出租去了。人家那對象吧,結婚就要有房子。我爸我媽帶着我又給搬出來了,給我哥騰房子。還好,住過去沒兩月,新區長上任了。人家三下五除二的,廠子又活了。還往新城那邊搬……”
林雨桐就納悶:“那邊沒建好,這邊就拆遷了?”
毛麗點頭:“嗯呢。都急着呢。這也不怪廠裏,好些人都說了。甯肯在村裏租住上半年的民房,也得加快速度……”
哦!
林雨桐明白了,這整合的過程,也是每個廠裏給自家的職工最後一次争取利益的過程。想在新區那邊的房子每家大上那麽三五平米,錢從哪裏來。他們自己私下拿錢給那邊協商。林雨桐是管不了那麽具體的,但多出的這一部分錢就得他們自己想辦法。
怎麽辦呢?
利索的騰地,縮短這邊的工期,中間空出來的時間也值這個價錢。
不是新上任的廠領導有問題,而是大部分的職工願意這樣。
房子大上三五平,可别小看這點空間,弄個小隔間放張床就能頂大用。
這事上最好就是睜隻眼閉隻眼,她點點頭,卻問起了城中村的事,“……住的人多嗎?”說這話,給這姑娘夾了兩塊椒鹽的排骨過去,看的出來,這姑娘隻夾面前的青菜蘑菇,卻格外眼饞這排骨。
“多!”毛麗咬着排骨吃的噴香,“以前是一家一戶一個院子,現在呢,一家要是兄弟姐妹多的話,都在一個院子裏擠着呢。我家算是好的,我舅舅跟我媽姐弟兩個。早些年住一個院子,我舅媽也老不樂意。常不常的鬧不愉快。後來我家搬出去了,這才好點。像是我家東鄰,兒子五個,都擠在一起。娶媳婦生孩子,一個院子幾十口子人。但那還好點,都是兒子嘛,家業都算是有一份。可西鄰呢,有五個閨女才添了一個兒子。知道咱城東的地貴了,将來城中村得拆遷吧。結果出嫁的閨女都回來了。西鄰那邊那大閨女出嫁都快三十年了,如今回來都是帶着孫子的。也吵着說房子有她一份。天天打的血海裏撈人……還有急着給孩子找對象,趕緊結婚,趕緊生孩子,最好一次能生個多胞胎,反正是,從村東頭走到村西頭,一場戲接着一場戲,比戲台上演的可熱鬧多了……”
林雨桐聽的若有所思,城中村想徹底改造,那是難上加難。
城市越發展,城中村越是難改造。
這裏面牽扯到的利益分配麻煩的很。等進城務工的多了,城中村再加上流動人口,管理越發的困難。城東區這樣的城中村有多少個?
十七個!
吃完飯,毛麗背着書包跟清甯去她的房間,這才敢問:“阿姨怎麽說着說着就不高興了,是不是我哪句話說的不恰當了。”
清甯搖搖頭,“沒事,我媽想到工作上去了。她不是在政府機構上班嗎?”
毛麗朝外看了一眼,“一樣是公務員,我表姨整天的穿的跟老太太似的,你看阿姨,感覺咋這麽不一樣呢。”
看久了,記憶力一直那樣,是不是特别還真沒比較過。
寫了作業,原以爲是兩人睡一張床,誰知道人家有專門的客房住。床單被罩枕頭套都是哪個張嬸親自給換的。
“長這麽大,我還沒一個人住過呢。”在自家都是跟爸媽隔着簾子睡的。
張嫂覺得這姑娘憨實的可愛,把這話當笑話說給林雨桐聽。
林雨桐點點頭,老百姓的日子不容易。早些年爲了一口吃的,争東論西的,一家子打的頭破血流的比比皆是。如今呢?是爲了房子,啥事都鬧的出來。
爲啥?
還不是因爲房子對大部分老百姓來說,可能得把大半輩子的積蓄搭進去。
成本太高了。
安ZHI房、廉租F、經濟适Y房,都挺好的。但得真的落實到位了才算是好的。
經是好經,就怕和尚給念歪。
弄的需要的人在空裏擱着呢,不需要的人卻平白的占了。
第二天下班之後,先回家吃飯,然後換了一身舒服的衣裳,穿了運動鞋,她想去城中村看看。
清甯蹭一下鑽出來,“微服私訪?帶着我呗。”
“作業寫完了?”林雨桐一邊系鞋帶一邊問。
“在學校都寫完了。”清甯利索的穿鞋,“出去轉轉。您都不算算多少年沒帶我逛過街呢?”
還真是。
那就走吧。
鑰匙手機錢包,這三樣帶着,娘倆挎着胳膊溜達。
清甯就說:“您要看城中村,這得慢慢逛。”拉着她媽往繁華的地段走。
繁華的商業街背後,都是城中村。外表光鮮亮麗,裏面……
林雨桐搖頭,好些城中村那偏僻的小巷子裏,都有門面房。玻璃門裏,是穿着暴露的女人。濃妝豔抹的,搬着凳子坐在門口,看着來來往往的人。
清甯抓着她媽的胳膊一下子給緊了,她一下子明白這些人都是幹嘛的了。
出來之後呼吸都急促了,這是她從來都沒見過的陰暗面。
種地養不活人還是給人刷盤子洗碗掙不來一口飯吃?
她不明白。
治安管理,這是她職責範圍之内的事。
随後的幾天,去了公安局,強調城中村的治安工作。但心裏也明白,這種毒瘤跟韭菜似的,割一茬長一茬,不把這個根徹底的斷了,就永遠也清理不完。
這段時間,晚上放學之後,清甯都是跟着媽媽去城中村轉悠的。
這裏人口集中,一到下班時間就跟趕集似的,路上人挨着人。小鋪子開的一家挨着一家,家家都生意火爆。
不過也确實是髒亂,尤其是下雨之後,根本就沒地落腳。
毛麗還問清甯:“那天我看見你跟阿姨在我們村裏轉悠,幹啥呢?給親戚找房子?”
清甯就笑:“聽說城中村晚上的小吃多,随便轉轉的……”
哦!
毛麗也沒在意,可隔了幾天,半夜一場暴雨把她捆在家裏不能上學之後,她起來跟着姥姥姥爺把院子裏的積水往出清理,一出門,就看見一大群人在巷子裏涉水而行。中間那個濕了半身有點狼狽的女人叫她睜大了眼睛。
這不是金清甯她媽嗎?
就挺鄰居說:“這是區長視察來了。一會子有苦要訴苦,得好好反映反映……”
區長?
說誰?
毛麗瞪着眼睛,被圍在中間的,隻有她一個人說話,别人都跟着點頭附和的,就該是吧。
都知道區長是個女的,可厲害了。
那就沒錯了。
她捂住嘴,差點叫一聲‘阿姨’出來。
再去學校的時候,毛麗就忍不住看清甯。清甯莫名其妙,“你暗戀我啊!”
“呸!”毛麗翻白眼,低聲道,“有沒有什麽瞞着我的?”
瞞着你的多了去了。
清甯拍她:“去去去!忙你的去。我這真沒工夫呢。”
毛麗也不說破,人家不願意叫人知道,咱就不說呗。
看着毛麗一副我什麽都知道的表情轉過去,清甯都是懵逼的,然後邊上一直都是趴在桌子上睡的同桌不知道是不是做夢,‘嗤’的笑了一聲,清甯扭臉:“你這又是什麽毛病?”
男生睡的頭上的毛都是豎着,亂七八糟的一團團,“人家都把你的老底子摸幹淨了,你還發蒙呢。也不知道你的聰明勁到底是用到哪去了?”
你又知道了!
“咋知道的?”清甯一邊翻書,一邊手也沒停,嘴裏還跟這邊應着話。心裏還尋思着,知道了也是沒法子的事,又不是見不得人。我不說不承認,誰愛傳就傳去呗。
都不知道這算是一心幾用。
豎毛同桌白眼一翻:我老子天天下班回來就跟沒了半條命似的,被上司虐的死去活來,我還有啥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