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過來就看過來呗。
英子不上前,林雨桐就更不會上前了。
金老二早就在人進來的時候尿遁了, 四爺一扭身, 假裝很忙的去招待客人去了。
這态度已經擺明了吧。
金老頭都有些替這冒出來的親家尴尬了。
正想着怎麽搭話呢?咱又不認識。但偏偏人家剛給咱老娘上了香,磕了頭。大部分遇到這種情況吧, 就有點那麽個臉上過不去。做不出來真不搭理人家的事。
正爲難呢?金滿城起身了,趕緊過來,特别的熱情:“叔來了!趕緊的,屋裏坐,老二呢?瞎跑啥呢?”說着,一邊扶着林家成往他那邊的屋子去,一邊朝着後院喊:“老四——老四——趕緊的, 林家我大叔來了……”
林雨桐:“……”林家你大叔跟你有啥關系!?長點眼色行嗎?
林家成順勢跟着金滿城就走,李仙兒起身緊跟其後,還回頭用手指頭點了點英子和林雨桐, 一副兩個‘不懂事’的樣子。
在外面還能聽見李仙兒招待林家成的聲音:“……叔請假過來的吧。一大早從縣城趕回來不容易……”
其實是昨兒晚上老姐姐都叫二侄兒趕到縣城了,叫他回去說事。家裏的女人鬧得要死好活的不願意認, 老姐姐卻堅持非認回來不可。說了,自己要是不認,她認。
你說着咋弄?
如今那個還在家裏絕食呢。但自己還是來了。
都是場面上混着的人,别看在縣城,關系套關系的,好些人都說自己呢。别人不會體貼你的難處, 不想着這認回來, 家裏這個老婆鬧騰的日子過不成的事。隻說你這人心狠!當年一個喪妻的鳏夫沒法養育一個剛回走的閨女和兩個剛出生的孩子, 但如今孩子都大了,你的日子也好過了。咋就不認回來呢?就是認回來了?能麻煩你多少?也就是蓋房子生娃的時候,可能你得貼補點。但如今你的工資跟以前不能比了吧。給孩子貼補點能怎麽樣?況且,你那二閨女不是挺有本事的嗎?如今打聽打聽去,誰沒聽說過她的名字?
那明光也算是老牌的公社主任了,WG後沒收到波及反倒有更進一步趨勢的人。據說當年保護過幾個很有影響力的老領導呢。這樣的人往上走是必然的。這人如今來個縣城都要帶着你家的女婿,這說明啥?說明你這二女婿入了人家的眼了。
莫欺少年窮啊!
認回來還能虧待了你?!
當面嚼舌的,背後念叨的,他都不知道聽了多少回了。
可叫他說,認啥啊?既然過的好了,就更不願意認了。英子結婚的時候先頭的丈母娘不就沒告訴他嗎?
但這事他知道。兩個村離着二三路,自家村的人往鎮上走,得從人家村裏過。都是祖祖輩輩的在這一片住的人,姻親故舊的,肯定是有來往的。人閑了嘴就雜,早傳到村裏去了。
大侄子給老姐姐寄了兩百塊錢,老姐姐當天晚上就給送過來了一百,“你去一趟,給孩子一百塊錢添妝。聽說那金家不富裕,等分家的時候這點錢就能出來單過了。”那時候不知道就那麽巧,另一個也說到金家了,叫自己是去認英子的。
好家夥,這可不得了了。鄧春花是當天晚上就喝農藥,抱着瓶子就不撒手。
還能看着她真去死?
這事就這樣了!
錢老姐姐沒收回去,出來的時候叫自己偷偷給送去就行,别叫家裏的這個知道。明面上不認,叫暗地裏孩子又難處的時候幫一幫,她說了,“你虧欠了那孩子的。”
這話自己認!
誰還沒個年輕犯糊塗的時候。當年真沒扣下英子的口糧,叫鄧春花給那邊送去,他不常在家的。結果自己走了,老姐姐也看着她帶着糧食出門了,結果全都偷偷送到她娘家去了。這也是隔了好些年後自己才知道的事。回來鄧春花就說了,說那邊的蔡婆子最不是東西,趁着自己不在胡攪蠻纏,整天上門來要糧食,逼的她跟孩子都快活不成了。自己能不生氣嗎?反正來回這麽傳話了幾年,徹底是結成仇了。等老姐姐說事情不對的時候,早就沒辦法收拾了。這邊鄧春花又生了三個孩子,還能把她怎麽着?
如今家裏的錢都是交給老姐姐管着,給鄧春花的都是有數的。
這次不管怎麽鬧,老姐姐都說了,必須去!
大侄子如今出息了,家裏過的不緊巴了,做事大方了是一方面。老姐姐人本身就很精明,她昨晚跟自己說了半晚上的話,也說了,先不說人家養大了咱們家的孩子,本身就有恩于咱們,就隻從名聲上考慮,這麽僵着絕對不行。如今低個頭不算啥,但要不低這個頭,不認這個錯,不說點軟話,等着吧,十裏八村那難聽的話多着呢。
人嘛,本來就是‘恨人有,笑人無’,林家兩房的日子越過越紅火了,這恨的人多了。
别以後能幹了,就能離開這本鄉本土了。
那是放屁!
用老姐姐的話說:“爹媽還在這一片葬着呢。咱們将來死了還得葬回來。别叫人戳了脊梁骨。這鄉性得好,不管啥時候說咱們的時候,别叫人指摘……”
其實老姐姐不說,他也知道。
大侄兒那邊正到了要緊的時候,别看隻是司機,那也看是誰的司機。要是安排的好了,也能去不錯的部門。這在省城就算是紮下根了。老姐姐做事向來是謹慎的很,一點話把兒都不給人留。
就是自己這個孩子的親叔叔,說話也是留着兩分的。
錢這東西,有多的老姐姐從不摳唆,大方的很。所以孩子們不管是哪一個,對這個娘那真是能當親娘。
昨兒忙了一晚上把祭品置辦體面了,老姐姐帶着孩子先來了,自己繞到蘇友德那裏,又細細的把金家打聽了一遍,這才過來了。
跟倆孩子這麽一面對面,心裏多少還是有波動的。二丫頭當初送出去的時候,才一尺長四斤重,如今亭亭玉立的站在那裏,他是真信了老夥計的話了,見了那麽多姑娘,沒一個比得上你家這個的。這無關長相,就是往那裏一站,自有一股子氣勢。
用蘇友德的話說:是個人物!
一見英子呢,心裏還是有些發酸。第一個孩子嘛,每回回家都像辦法帶幾尺花布,叫她媽給做新衣服。回家一趟,見孩子一回,也稀罕的不得了過……
想起那些過往,就不由的歎上一聲。
這邊殷勤的将茶送到手裏,他接了,喝了兩口,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家裏還缺啥,缺啥就說話,不是外人。”
“不缺啥!”金滿城臉上帶着笑:“打一聲招呼就有人送來了……”
何小婉從門口過,聽了一聲,就撇撇嘴,過來跟林雨桐和英子說:“……打一聲招呼?多大的臉!不知道的還以爲是他有多能耐呢。”
這種事人家當事人啥話都沒說,你湊上去算是幹嘛的。
看人家老林家還認不認便宜女兒跟女婿,幹脆你們認下得了。
反正是這麽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物上門,叫人挺尴尬的。至于過去不過去打招呼,如今切說不上來。因爲這些孝子賢孫開始忙起來了。
墳地裏有打墓的,男孝子得帶着酒過去先問候了,然後女孝子帶着水壺又去給送水。人家算是給老人蓋房子的,得尊着敬着。回來一天三頓飯還得有酒有肉,好吃好喝的招待着。
一天往墳地裏來回的跑幾趟。大多數時候,都在來回的路上。
家裏不管是什麽客人,事主都不管了,有管事的執事,他來處理。
三蘭子不準戴孝,但人家也不回去,就帶着一家人,在這裏守着。到了吃飯的時候,該吃還吃,該喝還喝。晚上睡覺還要給他們安排地方。等女孝子該出門的時候,她也在後面跟着,除了不穿一身白,别的都一樣。
你還不能攆人家。
金大嬸全程耷拉着臉,很不高興。
這到墳地裏問候打墓的,也是有講究的。會從這家的女兒要‘修路’錢。
墓穴不是挖坑,而是挖個大斜坡下去,順着斜坡挖洞。這個斜坡就叫‘修路’。這路修的好了,棺材斜着往下放的時候很平順,不會驚動躺在裏面的人。要是修的稍微不合适,那可慘了,翻騰來翻騰去的,就是下不了葬。還有那缺德的,修墓室的時候直接少上那麽兩寸,或者邊緣的地方不給你弄平整,到時候棺材就下不去,露出來幾寸來。最後就關不上最後那一道‘門’。
不說有些人對風水這事心裏其實還是挺信的,就是叫後輩親人看了,心裏能不難受,最後一點安甯都不給人留,啥時候想起來就啥時候心裏不舒坦。
所以一般情況下,人家說要‘修路’錢的時候,做女兒的都會麻利的掏出來。
當然了,這些人要的也不會太過分。
這會跟來了老太太的三個閨女,老三就不說了,但其他兩個,這個錢都給。
領頭的就說了,大梅子家有能幹的兒子,多掏點,拿兩塊錢來。二菊家就少點,給五毛就行。
這兩還沒說話了,三蘭子不幹了,“你們窮瘋了,搶錢呢!”
這就很難聽了。
這寒冬臘月的,地都凍結實了,沒看這些小夥子一個個的都幹的脫了棉襖,線衣都濕透了。
金大嬸瞪眼,“有你啥事?你是幹嘛的!”
林雨桐見人家變臉,趕緊叫‘叔’,“跟她計較啥?”又連聲說辛苦,摸出十塊錢來遞過去,“叔!給咱奶修路,給多少都是該的。這錢不多,給大家買酒喝。”
這人一把推開了,“桐,這錢不該你出。叔知道你是好孩子,這回你奶的事,算是你跟老四出頭拿事了。要真該總賬上走的錢,叔直接去禮房了。這老人也不是兒子孫子的長輩,那就不是女兒外孫的長輩了?”要不然也不會定下這麽多講究來,都是對着女兒來的。
就是這個道理嘛!
大梅子二話不說,拿了兩張大團結來,二十塊錢遞過去,沒說多餘的話。
這人一瞧,也就接了。
大梅子如今是拿的出來,她也該拿。
二菊漲紅了臉,叫大姐那麽一比,她拿五毛錢就實在是有點難堪,但多的是真沒有。
摸出一張五毛,又摸了兩張兩毛的,反正沒湊夠一塊遞過去,“……多了也沒有,是我的心意……”
這人也不要五毛,隻拿了一張兩毛的,“這就行了!二菊姐的心意到了就行了。”
林雨桐英子幾個孫媳婦,又是給人家點煙,又是給人家倒茶,最後排成一排,恭恭敬敬的對着人家磕了一個頭,算是答謝。
李仙兒起來還跟這些人說笑,尤其是年輕的那些,“……可得好好挖,要不然老太太晚上捏你們鼻子去……”
這個說:“大嫂子先小心自己,可得大聲哭,要不然奶先捏你去。”
那個說:“大嫂子,你可不敢光喊不掉眼淚……”
嘻嘻哈哈的,就說笑起來了。
那點不愉快瞬間就消弭于無形。
一路回去三蘭子一路扶着她大姐,大梅子不是駝背了嗎?走路有點艱難。她一路扶着,一路念叨:“……大姐也是,給了那麽多,二十塊錢夠我們家過半年的了。我這邊孩子都吃不上飯了,大姐倒是對外人大方的很……”
大梅子不是大方,是想叫自己心裏好過點。
這回的喪事,原本她想着,實在不行,她這邊出錢算了,二侄子叫報喪了,這事就得往體面的做。可誰知道這回的事這麽大,就是叫有糧回來辦,也辦不成這樣。
怎麽辦呢?
禮金給了五十,别的地方該出頭的時候就要出頭,要不然真得被戳脊梁骨了。
隻是都到了如今了,有糧兩口子還沒回來。她的心焦躁的很,這時候再不大方,隻怕滿生産大隊都對罵了。
不想搭理蘭子,幹脆就一把推開她。想着,實在不行,得叫有油晚上去一趟縣城,就是天塌下來,有糧她都得回來一趟。
結果第二天吃了早飯,都要開始‘起喪’了,鄭有糧才回來了。
起喪是啥,是要準備埋人了。
棺材裏得鋪上褥子,然後把人往裏面擡。最後再整理一回,把被子給蓋好。弄條毛巾,叫女兒最後給洗一回臉,然後将一捆一捆的稻草塞進棺材的裏面的其他空隙裏。怕棺材搖晃的時候人在裏面翻騰。
林雨桐的意思是,把老太太原本的鋪蓋衣服什麽的,都往裏面一放,也就塞的差不多了。可金大嬸不舍得,“你奶用過的怕啥?洗過了一樣用。”還有七八雙新鞋,都塞進去?
敗家!
這些剩下的衣服,看着吧,想要的人多着呢。
這邊人都進了棺材了,老太太的大外孫才趕回來。這就很難看了。
就是喬站長、明主任這些都隻能算是朋親的都到了,在外面搭建的棚子下面坐着呢,他才趕回來。
縣城而已,走路一個多小時也都到了。
說不過去嘛。
他本身就是生在這條巷子長在這條巷子的,都是熟人嘛。
這個說:“這事咱們法院的院長回來了吧?趕緊的,快趕不上了。”
那個說:“知道咱們院長忙,還屁叨啥?”
一口一個院長的,把鄭有糧擠兌的都沒法搭話。
孝子們啥也顧不上了,就是跪在那裏哭喪。
金大嬸哎呀咿呀的哭着,但耳朵支棱着呢。這會子開始‘迎桌子’,就是埋人最熱鬧的一個環節,叫大家看看這親戚來都帶了什麽祭品的。
英子和林雨桐算是出了一把大風頭了。
不說林家的上了雙份的禮,再加上小老太的雙份禮,還有蔡姥姥那頭也是給的雙份禮。因爲沒買到豬頭,直接用了兩吊子都是四斤的豬肉替代。
相當于兩個兒媳婦收了六份的禮。
禮都擺在桌子上,一份禮一張桌子。六份就是六張桌子。擺放在靈堂的最前面,常常的一排。
這在當時可是了不得的事。人家都誇呢,不管是小老太還是蔡婆子,亦或者是林家。
何小婉的娘家媽來了,沒有這麽多,但也中規中矩,關鍵是何小婉的叔叔伯伯多,還有堂叔堂伯,加起來十幾家子,每家都不算寒碜,這加起來也真是不少了。反正一個桌子沒擺下,兩個桌子沒湊齊,但也按照兩個算,很是給何小婉長了臉了。
金大嬸自己呢,她是長女,後面有親弟弟六個,還有三個妹妹。一家出一點,湊起來都三張桌子。
林雨桐就聽見金大嬸跟英子說了,“别覺得我補貼你們舅家,如今看看,這不是用上了。”
三個女兒,三蘭子屁都沒準備,其他兩個各自擺了一張桌子,這整個院子都被這祭品都擺滿了。
整個平安鎮好些年都沒辦過這麽體面的喪事了。
隻到了李仙兒她娘家的時候,金大嬸氣的臉都綠了。李仙兒自己的臉也漲的通紅。
誰都想不到李家拿的啥。
人家拿了一塊半斤重的豬油替代豬頭。豬油在如今其實是不好賣出去的東西。有時候殺豬把豬油煉化了攢着,等過年的時候賣給做點心的。所以最不值錢的就是豬油這玩意了。半斤的豬油一個巴掌大小的樣子。
這也就算了。結果不是應該有四樣水果嗎?如今水果少,買不到的時候,都是用水果罐頭替代的。别管是什麽水果罐頭,四瓶子就算數。。李家可倒好,擺上來的是四個半瓶子。肯定是指買了兩瓶然後找了空瓶子分成了四份。
還有幹果,所謂的幹果,棗兒,核桃,柿餅這些都算,點心也行。有一個算一個呗。
好家夥,四樣幹果裏,兩盤子棗,是那種到處都長得那種野酸棗。幹癟的隻剩下棗核,沒人吃這東西,如今去野地一趟,還能摘半口袋呢。就是這個東西,擺了兩盤子,算是兩樣幹果,然後另外兩樣,是兩碟子點心,上面都是綠毛,不知道放了多長時間的。
金家上下的臉都綠了。你要是實在沒有,就跟人家何小婉的娘家一樣。沒有豬頭,蒸了一個四五斤重的花饅頭,别管這饅頭裏面是玉米面的還是白面的,好歹是吃的,往那一放,也是個心意。然後湊不夠四樣,兩樣也行啊。兩瓶罐頭,兩包點心,再其他的都是用花馍替代的。這不算失禮,反倒是用了心思的。
二菊的婆家來不都是那麽準備的,金大嬸也知道那邊是啥樣的日子,祭品嘛,是個心意。
他媽的沒有這麽欺負人的,尤其是欺負死人。
人家執事的沒等事主說話,就先說了,“撤了這個桌子,我老嬸子的供奉多,這個吃不上。”
這是很打臉的事。
從頭到尾,李家人在外面連露面都沒有。
這事就是再氣,能說的出口嗎?況且要起靈了,人該往地裏擡了。
将棺木擡到八仙轎子裏,轎子也特别沉,以林雨桐的估計,加上棺木得沒有沒有一千斤也得有八百斤。五六十小夥子往起擡,邊上還跟着幾十個,随時替換呢。
人常說的話就是,多維持點人,要不然爹媽死了都沒人擡。
說的就是這個。
金家五個兒子,往常也給人家幫忙擡靈,再加上金老二,金老三都是愛在外面交際的人,人多的很。還有跟四爺交好的,湊在一起,一大群。
畜牧站這邊劉壯和錢翠翠的弟弟都跟着去了,有管事的就專門記下,叫人悄悄的跟林雨桐說了一聲。
人家肯過來給家裏的老人擡靈,這是個很大的人情,當然得轉達了,叫林雨桐知道。
真個喪禮,真說的上是喜喪了。别看哭嚎的聲音大,但說真心話,隻能用熱鬧來形容了。
安葬了老太太,回來幫忙的就入席了。一般白事,都是豆腐席。一水的豆腐菜品,因着公社送了幾十斤肉來,多少能帶點葷腥。
完了孝子得端着酒,林雨桐隻把公事上有牽扯的,跟在四爺後面給敬了,其他的她壓根就沒去。三天兩夜沒怎麽睡,好人也熬不住,更何況肚子還揣着呢。
她拉了英子,直接去了後面的柴房,坐在柴垛上,靠在牆上,好歹能迷糊一下。
誰知道這一迷糊,就睡了個沉。
醒來的時候天擦黑了,卻也已經是第二天的晚上了。
整個後續的事情她壓根就不知道。她起來的時候,院子裏靜悄悄的,四爺也正睡的香。想來是都在補眠呢。
她揉了揉發澀的眼睛,起來見爐子挺旺,就輕手輕腳的熬了粥。
四爺是聞着香味起來的。
林雨桐透過窗戶朝外面看,除了金老爺子住的屋子,其他房間的燈可都亮着呢。想來是都起了。
四爺靠在炕上不起來,林雨桐端着粥遞給他,就炕上喝就行。
吃着飯,林雨桐就問起後續的時候,“……還順利?沒出事吧?”
四爺閉上眼睛,哼笑了一聲,“李家爲了回禮的事,把桌子給掀了。”
回禮是有講究的。比如說是拿了豬頭四樣幹果四樣水果算是一份禮的,回禮要回一半,把豬頭破開,還回去一半,水果幹果也一樣。完了事主家根據遠近,多回八個花馍或是十六個花馍。
到了李仙兒娘家呢,這禮怎麽算?
金大嬸不是個肯吃虧的性子,給巴掌大的一塊闆油,就想換我半個豬頭,便宜死你算了。休想!把李家的禮原模原樣的退回去,就行了!
這也是一時氣話,誰知幫着還禮的宋大嬸隻看了金大嬸一眼,還真就給人家這麽包在帶來的筐子裏,放一邊了。
本來就是人多口雜,席面還沒吃完呢,李家就把桌子給掀了,問金家是什麽意思?發達了看不起窮親戚。自家閨女嫁到金家是給老人披麻戴孝過的,憑什麽事這說要斷親就斷親?
按照老規矩,這把禮原模原樣打回去,是不打算來往的意思。
金大嬸那人,脾氣上來就那樣。結果宋大嬸目的不純的來了這麽一手,好家夥直接給鬧開了。
桃花娘就偷偷跟金大嬸說:“你跟老宋那人,不對付也不是一天了,咋啥事還愛叫她摻和呢。”
金大嬸恨死宋大嬸,可偏偏的,話是她說的,人家就是照辦而已
原本是李家不對,這事一出,反倒是人又都私底下說金家得理不饒人,太過了一些。
還是桃花娘偷偷的又給塞了八個花饅頭進去,才把那禮拿出去叫人看,說李家親家弄錯了,這不是搭着禮呢嗎?
金大嬸還隻能這麽忍了。李家一分錢的禮金沒給,帶的東西全退回去不說,一家人混了一頓飯,還順帶走了八個大饅頭。這事才就這麽消停下來。
林雨桐聽四爺說這個說的活靈活現,那樣子叫她不由的想笑,竟是覺得比事情的本身還可笑。
四爺用筷子敲她的碗,繼而他自己也忍不住想笑。真的!這日子過的可比清平署編的那些話本精彩多了。
吃完收拾完,正說躺上去繼續睡呢,就聽見自家婆婆那喊聲了,叫兒子媳婦們呢。
不用問都知道是爲啥,肯定是商量禮金的事呢。
房間不大,都進去就都擠的慢慢當當的。金老頭把禮簿往那裏一放,示意幾個兒子看看,“看這禮金怎麽辦?”
金老大剛要拿,金老二一把就給摁住了,“奶的喪事,從頭到尾哪件不是老四辦的?這裏面人情往來的大頭,都是老四那邊的。别看錢不少,将來人家家裏有事,老四和桐是要給人家還禮的。”他說着,言語間對爹媽就有些不滿,“這東西,壓根就不該拿出來叫我們看。都給老四,奶就算是老四埋的。以後爺的後事,包括爸媽的後事,就都跟老四不相幹了。老四一房葬了一個長輩,就行了。剩下的事我們哥四個的事。”
這麽說也沒錯。
金老頭看了老婆子一眼,最開始禮簿的一百塊錢是老四的,辦事用的食材也都是老四和老四媳婦弄來的。不管收的禮金有多少,其中九成九的那部分那都是人家沖着老四兩口子來的。所以說這事從頭到尾都是老四辦的事,也沒錯。
金老三沒意見,“就這麽着,賬錢,全都交給老四。咱們不管,也不問。”
這裏面禮金數額其實已經過千了,除開葬禮的各項開銷以後,還剩下八百多塊錢。
金老頭還沒說話,金大嬸把用報紙包着的錢全都塞給林雨桐,“回去你們兩口子自己算去。”
林雨桐從李仙兒不停的掐一把金滿城的手上收回視線,還真就接了。
升米仇鬥米恩,有些人還就不能給她占便宜的機會。
回去兩份翻看禮簿,林雨桐又拿出本子将這些都重新整理了一遍。
這東西得好好的保存,這以後誰家有事了,得翻看着禮簿,看人家給自家多少禮金,這得給人家還回去的。
分門别列的,整理好了。
這裏面隻有三類。一類是公事類。好些都是以單位的名義上了禮金的。别看這種沒有留個人名字的,這種的人情往往比個人的更難還。光是這一類禮金加起來就上了八百了。不是小數目。第二類是林家。單獨拿出來是因爲禮金大,林家兩房加起來一共二百五十。其中五十塊錢是替在省城那個沒露面的大堂哥上的禮。也就是林大娘和林家成分别是一百。因爲大房的大兒子結婚了,算另外的,單獨上了禮金。第三類就是親戚朋友,加起來不到一百,其中還有大梅子的五十塊錢。
四爺從裏面拿出三百塊來,“明兒把這些給老二那邊。”
林家的禮金加上老二的朋友還有小老太和蔡婆子因爲英子上的禮金,不到三百也不差什麽。
林雨桐接過來,明白四爺的意思。
她給英子的時候,英子肯定不要,她是這麽說的,“……叫二哥别聲張,過兩天我想辦法去糧站弄點糧食去。不太好,但還債應該行。那糧食一毛七一斤,三百差不多能買一千七百多斤。又都是小麥,我記着借的那些大部分都是玉米,咱們按十斤玉米還九斤小麥還,這糧食差不多也都夠了。先把别人的都還了,再說吧。我們剩下也夠我們還債了。再說了,這差不多都是林家給的,也不是給我一個人的。”
英子猶豫了一下,還是收下了,“……以後還你們,這一碼是一碼。”
等金老二回來她跟金老二說了,“……老四和桐桐都是好意。他倆那邊留夠還賬的,也叫咱們還債了……我尋思着,欠着别人是欠,欠着他們也是欠,給咱們是弟弟妹妹的情分……不好硬擋回去……他倆沒有債了,有工資,手裏沒那麽緊……咱們一年還不了五十還三十,總能還完……”
金老二半天都沒言語,把炕上的床單揭開,從下面拿出一張英子剪出來的鞋樣子,那是家裏唯一的能找出來的寫字的紙張,又用柴火棒燒了吹滅,用黑着的那一頭也了欠條,拿了直接去了隔壁老四那裏。
門敲響了,金老二的聲音傳來,“老四,睡了沒?問你個事?”
四爺做起來,沒下炕,“進來吧二哥。啥事?”
“問公社那邊還有能幹的活沒?”金老二說着就進來了。
林雨桐正下炕,打了招呼,就給金老二倒茶。先是涮了茶碗,開了門把水潑到院子裏去,結果一閃身出去,就見對面窗戶上人影一閃。
嘚!肯定是老大兩口子誰從窗戶上往這邊看呢。
住在一個院子裏,就這點不好,放個屁别人都聽得見。
進來順手就關了門,四爺手裏就拿着一張紙剪出來的鞋樣子借條哭笑不得,“二哥,真不用……”
金老二擺手,“親兄弟明算賬,要不然錢還給你。”
這人!
行吧!四爺将借條給桐桐,才又跟金老二說别的事,“……開春了就分地了,飼養場肯定是幹不成了,年底豬羊一殺,社員把肉一分,明年肯定不養了。二哥要不去找人問問,那飼養場的房子怎麽辦?”
金老二一拍大腿,“對啊!”
飼養場别看那是給牲畜蓋的棚子,可用的都是好料。雖然隻有三面牆,但可都是青磚磚瓦做的。把這批下來,隻要用土坯子蓋一面牆,順便留窗戶和門就行了。李最多再做兩道隔間牆,分個廚房卧室,坐下來不用外人,就家裏的兄弟幾個兩天都收拾出來了。
飼養場東西兩個棚子,院子有大,從中間隔開,剛好是倆院子。
四爺就道:“你跟我三哥一人一院,老大不願意搬,就别搬。我跟桐好辦,要麽住畜牧站去,要麽住公社大院去……”或者我另外想辦法呢。
總比這麽擠在一起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