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裏陷入了沉默,這種事情,不管有沒有人在背後主使,孩子到底是不是弘曆的,這才是最要緊的事。如今這事該怎麽辦?
林雨桐看弘曆,弘曆自己也懵着呢。
哪裏會這麽巧,府裏一個女人都沒懷上,在外面不過是露水夫妻一場,這就有了,還生了個兒子。
叫自己認下?
萬一不是呢?
他倒不是覺得那夏氏從裏面作梗,說實在話,她沒那腦子,也沒那個膽子,就是一個沒娘而父親又沒有教養好走歪了路的姑娘而已。但也正是這個單純的腦子,真要是上當受騙了,她自己也不會覺得。因此,他慎重了。“這事不能急。”他這麽跟林雨桐說,“咱們不急,這背後的人肯定比咱們着急。”
富察氏擡頭,這麽說這個夏氏得留下呗。
“我不同意。”富察氏第一次在林雨桐面前這麽直言。
弘曆頓時臉色就下來了,這裏有你什麽事?有沒有點規矩了還?
林雨桐卻招手叫富察氏近前來,“有什麽話就說。這事上是弘曆虧欠了你。”
弘曆低頭沒言語,富察氏的眼圈卻紅了,走過去又扭身看了弘曆一眼,“不怕皇額娘說我,也不怕誰說我不賢惠,我就是覺得這夏氏留下并不合适。”
怎麽不合适了?
弘曆看她,看她一張嘴吧嗒吧嗒的還能說出什麽來。
富察氏擡頭看林雨桐,隻說了一句,“請神容易送神難。”
這話倒也不算是錯了。一旦領進了門,假的也成了真的。既然背後有人,轉眼這事就會被宣揚的人盡皆知,到時候怎麽辦?不認也得認了。
事實上,如今确實是有些進退兩難。
林雨桐拍了拍富察氏的手,卻看向一邊表情帶着幾分萌呆,隻知道盯着弘曆瞧的夏氏,“你生産時,都有誰在?”
問了話這位卻沒答,隻看着弘曆對林雨桐的話根本就沒聽在耳朵裏。
弘曆叫她瞧的渾身不自在,還是富察氏皺眉道:“問你話呢,你生産的時候,都有誰在?”
夏氏像是才被驚醒似得,先是紅了臉,偷看男人被抓到了,不好意思的很然後臉色慢慢的變白,“進進出出的人,我太疼了,也不知道誰在……”
這話怎麽聽着那麽糊塗?
許是富察氏的目光太淩厲,夏氏又抖了一下,“……父親一直不知道我有了身孕,公子……不是,是阿哥爺夜裏不辭而别,隻留下信物,本來想上京城找阿哥爺的,但無奈囊中羞澀,一直不能成行。後來慢慢的肚子大了,吃什麽吐什麽……我見過隔壁的嫂子懷娃娃,知道是怎麽回事,就不敢出房門了。隻說身體乏!父親倒是不疑有它,其實打從七歲以後,父親已經不來我的房裏了。在窗口叫他瞧見我好好的,父親就不管了。家裏的老仆隻給我送飯,我不露面,倒是一直瞞了下來。”
“是我生孩子的那天,父親才知道的。”夏氏說着,就捂着嘴嗚嗚的哭,“實在是太疼了那天又正好在半夜,我家的房子阿哥爺是知道的,一點聲響其實都是能聽見的。父親就知道了……然後一生氣就……就病倒了。族裏人,鄰居,相鄰,不知道來了多少人,都是來瞧父親的……他們要把我沉塘……我沒辦法,實在是沒辦法了,才說這孩子不能動……他是皇家血脈……”
“什麽?”弘曆蹭一下站起來,“你說了?”
夏氏縮着頭,吓的渾身都抖,然後不解的看向弘曆,“不能說嗎?可是孩子就是阿哥爺的……”
林雨桐就明白了,怪不得孤身一人帶着孩子就能到了京城,隻怕夏氏宗族也是出了不少力的。
她瞪了弘曆一眼,示意夏氏,“你繼續說。”
夏氏搖搖頭,“然後……然後族裏就說要去京城,可是父親的病一直不好,也一直不答應去京城的事……這事就不能成行……後來族裏不停的來人,不停的來勸,沒多久,父親就去世了……我就更不能走了……得先料理完父親的喪事,等過了七七四十九天,我來動身的……”
說了一堆,關鍵的問題上卻并沒有涉及到。
又問了那孩子的生辰,跟吳書來說的日子是對的上的。
夏氏應該是真的懷上了孩子了,但是生下的孩子跟抱來的這個是不是同一個,這個就不好說了。
她自己糊裏糊塗的,問什麽都白搭。
富察氏就看向弘曆,就這樣了,還敢把孩子給抱回去,偏偏還是長子,這将來得是多大的麻煩,想過了沒有。
弘曆扭臉看林雨桐,“這事……皇額娘要是放心,就交給兒子辦吧。”
我有什麽不放心的?要辦你就去辦,我看你能不能辦出花來。
自己這邊還忙着呢,看弘曆沒有叫自己插手的意思,林雨桐幹脆揮揮手,叫他們夫妻帶着人下去了。
富察氏幾次欲言又止,林雨桐都沒問,隻當沒看見。
等人走了,林雨桐先是寫信告訴四爺,然後才傳信給粘杆處,叫他們徹查。
董小宛低聲問道:“這是不是白蓮教的反撲?”
說不好。
“叫人看着四阿哥那邊……”别弄的将來沒辦法收拾。
四爺當天就回信了,信上隻說是靜觀其變。至于這件事如果處理的不好會對弘曆有什麽樣的影響,是半個字都沒說。
林雨桐将信收起來,陪着孩子玩去了。
兩歲的孩子能跑能動了,對什麽都新鮮的很,反正是在屋裏裏呆不住。今兒天氣有些變了,早上是零星掉幾滴,到了中午雨勢突然就大了起來。蓋着被子在屋裏都有些冷了。被雨聲吵起來,給孩子加了一層被子。
弘晗睡覺輕的很,隻這一動,這孩子就醒了。迷迷糊糊的眨着眼睛叫‘額娘。’
林雨桐抱他起來,順手掂了掂,又長了一點,“再大殿額娘就抱不動了。”
怕孩子冷着,從邊上拉着他阿瑪的披風給這小子裹上,才抱去外間的大炕上,怕吵到還睡着的三個。
弘晗低頭看了看身上的披風,又看看林雨桐,“……阿瑪……額娘……是阿瑪……”
想說身上的披風是阿瑪的吧。
林雨桐默默他的小腦瓜,“嗯!是阿瑪的。”
他咯咯的笑,然後又捂住嘴巴,好似知道那樣會吵到弟弟妹妹吧。
四爺常說,弘晗的情商是幾個孩子裏最高的。她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從哪裏看出來的,反正他說是就隻當是吧。隻林雨桐從一個當媽的角度看,這孩子有暖男的傾向。一個小小的舉動,就叫人覺得他貼心的很。
坐在炕上給弘晗喂了水,逗着他說話,拿七巧闆給他,教他認識各種顔色,正玩的好,董小宛腳步匆匆的進來了,低聲道:“剛送來的消息,說是城内的一處宅子着了火,燒死了一對母子……”
林雨桐皺眉,看向董小宛,“别大喘氣,有什麽說什麽?”
“那處宅子,正好是四阿哥安置夏氏母子的地方。”董小宛低聲說了這麽一句。
是說弘曆殺人滅口?
林雨桐搖搖頭,在自己這裏已經過了明路的,弘曆就是再蠢,也不敢在這種時候大開殺戒。她沒急着下結論:“不急,叫人繼續盯着。”
董小宛低低的應了一聲,剛要退下去,林雨桐就叫住她,“那夏氏母子住的宅子,之前是誰家的?”
弘曆的經濟條件就是近半年才開始好轉的,那處宅子肯定原來不是弘曆的。是新買的?還是怎麽着的?
“是前裕親王府的,至于爲什麽會給四阿哥用,就不得而知了。”董小宛說完,表情有些複雜,“許是哪個不成器的後輩輸掉的也不一定。”
林雨桐看了董小宛一眼,他姑姑就是前裕親王府的侍妾,說起來,裕親王府對他們姐弟是有救命之恩的,雖然搭進去的是她親姑姑,“想過接出來跟你們一起過嗎?”
董小宛搖頭,露出苦澀的笑意。
姑姑對她沒有在皇後面前爲裕親王府美言幾句,心裏頗有怨詞,年節送去的禮都沒收就給退回來了。哪裏又會跟他們姐弟一次過。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沒法解釋,隻微微欠身,就從裏面退出去了。
林雨桐一歎,這姑娘其實也挺不容易的。如今她倒是不知道将她拉到她的身邊是對是錯了。因着沒爲她親姑姑家在自己面前求情,關系一下子就疏遠了起來。這要是成家了,在夫家遇到這個問題的時候怎麽辦呢?一旦求情了,那麽在自己這裏,算是觸碰到了底線,第一次能看在她的面子上網開一面,第二次能從輕發落,第三次第四次呢?誰能永遠無條件的縱容誰?别說是求情了,哪怕都不犯錯,那是不是就沒有别的事了?想給這個求個差事,那個又想升官了。人的欲望是沒有窮盡的時候的。你說這幫誰不幫誰,幫了這次能不幫下次嗎?
不是把人往壞處想,事實上這樣的事情根本就避免不了。
就連他弟弟如今說親,有幾家不是沖着她這個當姐姐的在自己這個皇後的身邊才來的。更何況是她自己。
等得閑了,真得跟這姑娘好好談談了。她就是想的太明白,所以才對這事一直就不怎麽上心。
董小宛不知道這個時候林雨桐還在爲她的終身大事發愁,她的全部精力都在四阿哥這件事上。要真是四阿哥安排的這場大火,那這心思未免太狠了一些。
馬上安排人去打探,結果打探回來的消息叫她身上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你說外面的人都在傳,住在别院的是裕親王府哪個子弟養的外室,家裏的嫡妻容不下才遭了這一場橫禍?”林雨桐皺眉問道。
“是!”董小宛搖頭道:“那裏面是不是真有夏氏母子就不得而知了。但是前裕親王府到現在也沒人出來辟謠……”應該是有某種默契。
林雨桐眯了眯眼睛,“不着急,叫人盯着就是……”
接下來京城裏可就更熱鬧了,有的說是前裕親王府的,有的說那裏如今是郡王府了,還不定是替誰背了黑鍋了。這話傳出來還沒兩天,又聽說前裕親王府跟簡親王府家的兩個子弟打了起來,人腦袋打成了豬腦到。這個說那個四處留情不認賬,那個說這個是蓄意陷害。
說來推去,這個雪球越滾越大,年紀輕輕的宗室子弟沒牽扯進去不少。最後連弘旺都波及了,誰叫弘旺當時去過濟南辦案呢。再後來又有人說到了弘曆弘晝,甚至是弘時也被連累了。不過這種聲音很弱就是了。
林雨桐就明白了,弘曆這是把大家都給拖下水了,都濕了,他就不顯眼了。
至于夏氏母子,隻怕早被弘曆偷偷的安置到别的地方了。
這樣的處置損是損了些,但确實有效。
弘曆聽着吳書來的禀報,眉頭慢慢的舒展開了。
吳書來低聲道:“……這辦法雖好,但到底……隻怕是惹了皇後娘娘不喜。”
弘曆擺擺手,“那你可小看皇額娘了。我用的辦法是高尚還是無恥,這都不是皇額娘關心的。她在意的是,我先了這一步棋之後,接來會怎麽辦。”
她要的是結果,至于過程,隻要沒傷天害理,别的都不是什麽大事。
事實上這次就是燒了個空院子,多了一點流言蜚語罷了。民間什麽時候燒了皇家的流言了?傳着傳着,不新鮮了,自然就不傳了。這天下大了去了,新的流言出來了,舊的自然而然就沒人關注了。這種事,每個當事人都不會太在意。
他們都不在意,誰又會多事的去在意呢。
至于下一步,弘曆起身,“去十二叔府上。”
十二爺在接到弘曆的拜帖的時候,歎了一聲,該來的還是來了。
他親自去門口迎接,“有事咱們去外面談多好,何必登門呢?”他露出幾分恰到好處的苦笑了,“你十二叔這裏,門庭可是冷落的很。等閑都不見訪客的。”
這是說來他這裏,對自己沒好處吧。
弘曆心裏笑,那不過是掩耳盜鈴的把戲罷了,在外面見,皇阿瑪就不知道了?還不是一樣該知道的都知道了。他想跟十二叔劃清界限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要不是因爲白蓮教的事,有些話大半年前就該說明白的。
心裏再真想,話卻不能這麽說,事實上兩人都是富察家的女婿,有這麽一根紐帶在,想完全分清楚,是不那麽容易的。
于是他笑了笑,“十二說這個幹什麽?侄兒是那等人嗎?”
佯怒的扶了十二就往家裏去,叔侄倆在書房坐下來,等茶上來了,屋裏隻剩下兩人的時候,一下子就靜下來了,誰都沒有先說話。
弘曆端着茶碗一下又一下的撇着茶上的浮沫,好半天才放下,叫了一聲,“十二叔……”
十二爺擺擺手,“弘曆有話就直說吧,你要是對你十二叔客氣,那可真是白瞎了你十二叔一片苦心了。”
弘曆點點頭,“十二叔對侄兒一向厚愛有加,侄兒心裏都明白,也想着有一天能好好的報答。可是侄兒是有心,但着實無力的很呐。”
是想說他要是真能成事,一定不會忘了今兒自己的幫助。但現實就是他覺得路遠且茫茫,看不到盡頭,也不知道等在前面的盡頭是什麽,很有些無力吧。
十二自覺并沒有理解錯,沉吟了半晌,“時也命也,弘曆你……隻是時運不濟罷了。”他輕歎了一聲,“說實話,到現在爲止,你十二叔依然覺得,你是最爲合适的人選,沒有之一。”
弘曆搖搖頭,“對皇阿瑪來說,這是一與四的衡量,侄兒是皇阿瑪的兒子,小七那邊也是,要是真給了兒子,皇阿瑪如何放心幼子幼女?真将那個位子給了侄兒,皇阿瑪就要擔心将來折掉四個子女。反之,折的隻有兒子一個。”
不說看中不看中誰的話,就隻這番衡量,皇阿瑪都會小心衡量的。
畢竟,嫡子不能繼位,那這個結局,必然是好不了的。皇阿瑪不會舍得的。
将來會怎麽樣,也許還會存在變數吧。但在這個變數來臨之前,自己不能就這麽倒下。
因此,弘曆将茶盞重重的往桌上一放,“十二叔,侄兒現在是給不了你什麽承諾的。但咱們爺倆這段時間,侄兒真覺得處的不錯。要是您真疼侄兒,就坦誠一些。夏氏母子那邊到底是怎麽回事?”
十二眼睛手裏穩穩的捧着茶盞,“那确實是你的兒子。這個我敢跟你保證。”
弘曆眉頭一皺,“夏氏來京城這事,是你的意思?還是白蓮教的安排?”
“我沒必要這麽做。”十二苦笑,“事實上,不過白蓮教想給你一個教訓而已,我也是事後才知道的。”
弘曆心裏點頭,這個可能性他當然想過。
就是皇額娘隻怕也這麽想過。白蓮教分支多,人員也複雜的很。這些人往往沒有什麽體面的身份,沒有固定的住址,真要是逼得急了,這往山裏一鑽,怎麽去抓?這本來就不是一蹴而蹴的事情。
弘曆眼裏閃過一絲厲色,“她們想要什麽?”
十二臉上露出幾分不屑,“不過是想要營救她們的人罷了?”
營救?
怎麽會有這麽天真的想法?
弘曆看了十二一眼,“十二叔,您到現在都是個光頭阿哥。皇阿瑪對您的态度,您也知道……您就真這麽下去了?”
“你想說什麽?”十二一口一口小口的品着嘴裏的茶,微微有些苦澀。
少了爵位,沒了尊榮,這都不是最難受的。最難受的就是,每每看到老哥幾個在一處有說有笑的時候,從心底升起來的那股子孤寂感。每每被排除在外,甚至連個面子情都沒有了。這種感覺有多别扭,隻有他自己最清楚。如今福晉也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事實上也沒人再請她去了,就是回娘家,娘家人也不甚熱絡。這不,入了秋就大病了一場,如今還躺着呢。說到底,也都是日子過的憋屈。
弘曆歎了一聲,“侄兒到底是皇阿瑪的親兒子,惱過了不會真不管。如今您看見了,侄兒雖說不如以前吧,但也沒比誰少了什麽。您跟侄兒不一樣,真要這麽下去……照侄兒的意思,您跟皇阿瑪服個軟吧。”
服軟?
“你是想說白蓮教就是個契機?”十二放在手裏的茶杯,低聲問了一句。
弘曆點點頭,“将功抵過,皇阿瑪不是個心硬的人……”
十二雙手交疊放在腿上,面色一下子嚴肅了起來,“你知道了什麽?”
弘曆的身子往前一傾,“侄兒跟叔叔說的都是肺腑之言,叔叔又何必跟侄兒這樣遮遮掩掩呢。”
“什麽意思?”十二撩起眼睑,認真的看向弘曆。
弘曆苦笑一聲,“十二叔,這裏面的恩恩怨怨又何必說的那麽清楚呢?話說的太明白了,傷情分!”他頓了一下,“這幾年,侄兒對十二叔可以說是信任有加,您又何必做一些多此一舉的事情呢。侄兒先前惱怒過,後來又想,十二叔您不是這樣的人,這樣做必定是有什麽緣由的。什麽緣由呢?侄兒不把話往明裏說了,隻想告訴您,富察氏她做的那些事侄兒都知道了。”
十二頓時瞳孔一縮,端起茶水掩飾般的喝了一口。
弘曆沒看十二的臉色,将視線投在一邊,繼續道:“事情怎麽會那麽巧呢,十二叔那邊剛記錯我生母的事,富察那邊就動了,我就在高氏的那裏發現了一副畫,這重重巧合之下,侄兒想偏了。再之後就是遇到了白蓮教的人……您再要是否認什麽,可就虧了侄兒對叔叔這些年來的一片情誼了。”
十二将茶水在嘴裏轉來轉去,就是沒往下咽,直到弘曆的耐心告罄的時候,他才說話了,“要是我說我并不是信口開河的,你的生母确實是另有他人,這話你還會信嗎?”
弘曆端着杯子的手緊了緊,擡眸看向十二,“您先說您并沒有騙我,隻是在順勢而爲?”
十二就笑,緊跟着就又搖頭:“怎麽想都行吧。但不管爲什麽,當時我那麽做也确實有私心……”
這話叫他這麽轉來兜去的,弘曆又糊塗了。
承認了他當時那麽做是故意了,當然了,也可能是跟白蓮教的某種交易,但是,在這中間他确實沒有撒謊,也就是說自己的生母确實另有其人?
弘曆心裏這麽想着,但在經曆過一次之後,他把這事看的就不那麽重了。不管是誰生的,隻要是皇阿瑪的兒子就行了。皇阿瑪說他的生母是誰就是誰,在這個問題上再糾纏,就是在挖皇阿瑪的舊事,次數多了,皇阿瑪會不高興的。
因此,他直接跳過這一茬,問起了白蓮教的事,“他們是想借此機會滲透到我身邊吧。而十二叔跟他們的合作就是從幫了他們這件事的忙開始的吧?”
十二沉默了。沒有肯定也沒有否認。良久之後才道:“前事已了,不要在這事上糾結什麽。我跟白蓮教是怎麽聯系上的這個不重要,重要的事是你接下來的要做的事。我說夠的,隻要你想辦的事情,我這做叔叔的總會想辦法幫你辦到。你說吧,你怎麽說,叔叔我怎麽做就是了……”
并不解釋。
弘曆歎了一聲,身子前傾,緩緩的說了一句話。
十二爺連面色都不曾變一下,隻在弘曆起身告辭的時候說了一句,“你果然是你阿瑪的兒子。”
也不知道這話是褒還是貶?弘曆隻當是好話聽了,轉身就告辭出去。
十二爺一個人站在書房前的窗戶下,靜靜的聽外面的雨聲。
自己這樣的,果然是成不了事的。狠不下心來,又瞻前顧後,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吧。
這一站就直到深夜,子時前後,外面來報,說是人來了。
十二爺動了動僵硬的腿腳,轉身坐到書案後面去了,“叫進來吧。”
“不用叫了。”屏風外傳來一聲女聲,緊跟着一個婀娜的人影就閃了進來,“我這不是不請自到了嗎?”
十二看向這個帶着幾分妖娆的女人,嘴角挂起幾分笑意,指了指對面,“坐吧。”
雲姑福了福身,這才過去落座,“十二爺,您傳信叫我過來,可是已經打聽到那母子二人的消息了?”
十二點點頭,“嗯!”他從鼻子裏應了一聲,才又道:“我想我這府裏,你盯的也挺緊的,今兒誰來過了,你該是清楚的。即便我不傳信給你,你也會來的。咱們就幹脆點。”
雲姑面色着急:“我是想知道那孩子是死是活?”
“活着。”十二拿着手裏的鎮尺把玩,“那孩子當然是活着的。不過這次你們也把那位四阿哥給惹怒了。求人得有求人的态度,這麽逼迫就沒意思了。一點小手段而已,現在那位四阿哥沒事了,有事的隻怕是你們了。好自爲之吧。”
雲姑皺眉:“我們隻是想提醒他,從南宋起,白蓮教就存在了。不管朝代怎麽更疊,白蓮教一直就在。他們想消滅我們,那也是做不到的。凡是别做的太絕。留一線情分在,日後說不定什麽時候就用上了呢。”
十二将頭擡起來,好整以暇,“提醒你也提醒了,那現在了?你想如何呢?”
“我們的人……”雲姑抿着嘴,“我們的人給我們就行?”
“你這個要求啊……”十二嘴角翹起,帶着幾分嘲諷,“真當刑部的大牢是那麽好進好出的?你知道那地方誰管着呢?”
當然知道,自是因爲知道,才知道這事不好辦。
那可是怡親王的地盤,誰的手能伸到那地方去。就是十二爺也沒那本事的。
雲姑皺眉,“我想跟四阿哥親自談一次……”
“可以!”弘曆本來就是這個意思。這個提議正中下懷。
“你想跟她說什麽?”林雨桐對于弘曆這次的坦誠有點意外。她是知道弘曆去見十二的,卻沒想到弘曆轉了一圈之後,入了夜會進了園子,跟自己一五一十的交代了一遍。
弘曆噗通一下跪下了,“不敢欺瞞皇額娘,兒子也在想,到底開出什麽價碼,她們才會傾巢而出……”
林雨桐向後一靠,心裏有幾分恍然,“所以呢?你是想拿你皇阿瑪來做誘餌?”
“兒子不敢真叫他們對皇阿瑪不利,但兒子特地來請旨,準兒子拿這個做噱頭……”弘曆額頭貼在地面上,“兒子萬萬不敢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來。”
林雨桐沒有說話,深吸了一口氣,才叫了一聲,“弘曆!”
“在!”弘曆頭擡起來,有些看不懂皇後的表情。
林雨桐想說的話很多,最後還隻是擺擺手,“你去吧!就照你想的做吧。”
弘曆又應了一聲是,見皇後真沒什麽要交代的了,這才起身慢慢的退出去。
走到外面了,心裏還想着,皇額娘剛才到底想要說什麽。
說什麽?
她想告訴他,如果易地而處,他阿瑪不會想着用他這個兒子做誘餌的。哪怕是噱頭也不行。這世上有很多意外,也有很多萬一,要是真碰上了‘意外’和‘萬一’該怎麽辦?
他阿瑪是不會叫他的孩子處在危險處的,更不會主動拿他們這些孩子去冒險的。任何一個都不行。
她明白弘曆的意思。他不會真拿四爺去當誘餌,但卻會以這個爲要求無跟白蓮教談判。怕自己和四爺誤會了他,所以才過來報備一聲。
可這事要是換在四爺身上,他甯肯花上幾倍的精力是慢慢的消化這些已經成不了大氣候的人,也絕對不會用至親之人的名義做這樣的事。
他怎麽就不想想,那些人就真的會聽他的嗎?要是萬一不呢?
萬一不配合他,而是真沖着他阿瑪去呢?
他是沒想到,還是不想想到呢?
林雨桐的心裏徒然升起了一股子寒氣,朝外喊了一聲,“流兒!”
流兒就是那個小粘杆。如今跟在林雨桐身邊。
小姑娘對宮裏的這一套還不太熟悉,平時隻跟着董小宛學着,但大多數時間還是守着弘晶的。
這會子一聽叫她,三兩步就輕巧的過去,“娘娘?”她眨巴着眼睛瞅着林雨桐,等着吩咐。
董小宛悄悄的瞪了她一眼,多久了,規矩還是沒學好。以後跟在十格格身邊,這可怎麽得了。
流兒吐了吐舌頭,趕緊福了福身,“主子娘娘有什麽吩咐?”
林雨桐對董小宛擺擺手,“别拘着她。”然後叫了流兒到身邊,附耳吩咐了幾句,這才拍了拍她的肩膀,“去吧,快去快回。”
董小宛将頭低下去了,娘娘不叫她知道的,她就隻當看不見。遞了茶過去,小聲道:“時間不早了,您歇着吧。”
哪裏睡的着?
弘曆輾轉反側的睡不着,起身到底去了正院,富察氏已經歇下了。他直接進了内室,撩開簾子就躺下了。他一進院子,下面的人就禀報給富察氏了,因此這會子并不驚奇。
見他躺下了,她往裏讓了讓,“怎麽這個點來了?”
弘曆含混的應了一聲,“……睡不着……”
“爲那母子的事?”富察氏沒轉身,“我說過了,爺隻要能确定那孩子是爺的,認下倒也無妨。隻是對外隻能說是富察格格生的,記在她的名下……合适。”
弘曆真不是爲這個。這會子她提起這事了,他心底倒是突了一下,十二叔說着孩子是他的,卻沒說着孩子是夏氏的。他不由的想起那個夜裏在馬背上的女人,是她嗎?
越想越是有可能。
可夏氏懷孕不會是假的。那夏氏的那個孩子呢?
他揉了揉額頭,隻覺得白蓮教行事叫人覺得惡心的很。沒錯,是從南宋就存在到現在了,可經曆了好幾個朝代的更疊,他們依舊是一是無成還不能說明什麽嗎?
跳出來時不時的惡心人一番,着實叫人厭煩的很。
想到可能還有一個孩子在人家手裏,他就越加煩躁。
“有心事?”富察氏轉過來,面對着弘曆。床帳子裏黑漆漆的,她起來要叫人掌燈,弘曆一把将人拉住了,“不用了。就這麽着吧。”有些話在明亮的地方就不能說了。
富察氏見他這樣也不勉強,隻靜靜的陪着,“夫妻一體,雖然知道您心裏不舒服,但這個時候過來了,定是有大事,我分得清輕重,您隻管說吧。”
弘曆過來就是因爲這個。女人很多,可真能說一說大事的,還得是嫡妻。他的氣息有些不沉穩,附在富察氏的耳邊低聲道:“要是有個機會……有個光明正大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