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出京城,就遇到同道之人, 而且還是這個人, 九福晉是大喜過望。偷摸出門最後一點顧慮也沒有了。臉上綻開了笑顔, 朝林雨桐直揮手。
邊上跟來的兩個廠裏的管事, 一個主外,是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叫長青的。還有一個主内, 三十歲上下的婦人,很是幹淨利落, 原就是個寡婦, 人稱趙娘子的便是。
這兩人剛過來, 就瞧見九福晉對着另一艘船上站着的一個男子招手。
沒錯,就是男子。而且瞧着, 還是個極爲清隽年輕的男子。一身青衣,一頂小帽, 一把折扇,滿身貴氣。猛一瞧, 是比九爺還體面幾分呢。
兩人對視一眼,這人是誰啊?九福晉出來,真是爲了正事的?
兩人看向九福晉身邊的倆丫頭, 這倆丫頭他們見的少,不是往常伺候九福晉去廠裏的時候身邊帶着的人了。跟人家不熟, 人家好似也看不懂他們的眼色, 隻低着頭不言語。
兩人還委屈了, 明明聽見自家主子剛才叫了一聲‘四嫂’的。
能被自己主子叫四嫂的,數起來也就兩位。一位是董鄂家主子的娘家嫂子,那位四老爺是庶出,本就跟自家主子走的不近乎。自家主子從來都隻稱呼哪一房的夫人太太,卻絕對不會以嫂子想成。還有另一位,就是上面的那一位了。
可這位的天顔哪裏是誰都見過的,就是他們府裏這些伺候福晉的丫頭,也隻幾個大丫頭跟着主子進宮的時候許是遠遠的見過。再要麽就是早些年府裏的老人了,那位還是四福晉的時候,在其他場合見過也不一定。但是這些人主子都沒帶出來。畢竟這次出來,家裏的爺是不知道的。留下那些常跟着福晉的老人,多少還能多糊弄家裏的爺一段時間。
所以猜到船頭站着的可能是高不可攀的那位,但到底不敢肯定。
皇後出宮微服下江南的事,沒聽說過!想也不敢想。
所以那裏敢亂說話。萬一要不是呢?造謠造到那位頭上去了,腦袋不想要了?可萬一真是呢?那這裏面牽扯到的事可能更大。沒看一身男裝示人嗎?真給叫破了,壞了大事,隻怕不光自己的腦袋保不住,一家子的性命都搭上。
兩人隐晦的交換了視線,就不言語了,對兩位管事無聲的詢問,隻作不見。
九福晉哪裏管他們這些眉眼官司,半點解釋的意思都沒有,隻吩咐長青,“将船靠過去,我去那條船上安頓。”說着又看向倆丫頭,“拾掇兩身換洗的衣服,其他的都不要帶了。”那條船上一定什麽都有。
最重要的是,不怕誰非議。
這次出來也是萬不得已,幾次跟自家那位爺商量,都是屁事也不頂。剛露出點那麽個意思,就被他三言兩語給解決了。他解決的辦法無外乎兩種,一種是打發管事過去,一種是他什麽時候順路了,什麽過去替自己去看看。
可這真不是那麽個事。不着急自己何苦跟他說。
他是從來沒想過叫自己獨立外出的。原本也沒想着自己出來,想求着他帶自己出來一趟,可誰知道人家忙啊,忙的差點指着她的鼻子叫嚣:就你那點屁事也值得勞動爺?
好吧!用不起您咱不用了。
大不了自己出來呗。出來前故意找茬跟他大吵一架,說了,誰主動低頭誰孫子。所以短時間内,他是絕對不會找自己的。自己幹脆擺出一副氣急的樣子,閉關不見人了。叫自家弘鑫打掩護,還有自己身邊的嬷嬷大丫頭,府裏的事亂不了。之前又特意給這次帶來的兩丫頭放了大假,不叫府裏的人生疑惑。這才偷偷出來,管事都隻用廠子裏的。反正這兩人偶爾也出去跑跑商行這些地方,三兩個月不露面都沒人覺得奇怪。
不過到底是女人嘛,自己偷溜出來心裏還真有些底氣不足。爲了防備将來有人說三道四,用人上她都謹慎着呢,比如這四處跑腿的冬青。瞧着是個壯年男人吧。其實就是個沒進宮的太監。小時候被爹媽送去淨身,卻沒機緣進宮。在家裏又不受待見,一個人在京城裏謀生。跟别人不一樣的是,從不鑽營,什麽苦活累活都幹,人也機靈,後來在牙行做了經紀,自己買了院子買了鋪子,過的也是油水日子。後來自己這邊辦廠子,他倒是毛遂自薦上門的。用他的話說,他這樣的人,等閑人家不敢用他。隻有跟皇家沾邊的,用他才能用的安穩,他幹着才覺得安心。
也是!用太監可不是什麽身份的人都能用的。
帶着長青出來辦事,也不怕人傳出什麽不好聽的話來。這位跟那些隻在内宅的太監還不一樣,常在外面走動,辦外務很是通達,能省不少的事情。
饒是安排的這麽仔細,可這到底是偷偷跑出來的,心裏能不怕嗎?隻怕自家那位爺知道了,真恨不能扒了自己的皮。
可現在不一樣了。遇上皇後了!
皇後不可能離家出走吧。那這就是有事要辦。辦什麽事自己是不管的,也管不了。但隻要在皇後身邊,不光是安全無虞,後續的所有麻煩都解決了。
因此過去的時候,九福晉笑的真跟朵太陽話似得,“四……”
差點叫四嫂,但想想隐瞞身份嘛,是不能這麽稱呼。那叫什麽,叫四爺?找死呢!不知道的還以爲發生了什麽不倫之戀呢。哪怕江河倒流也不可能戀到自己身上啊。
不能這麽叫,也不能那麽叫,怎麽叫呢?
九福晉舌頭一轉,清朗了叫了一聲,“四郎!”
四郎?
這是個什麽鬼叫法?!
不知道的還以爲咱倆是什麽關系呢。
她一時心裏有些促狹,扭身一副風流倜傥的樣子,“九妹,别來無恙!”
幫着九福晉拿着東西過來的長青和趙娘子吓的險些把手裏的東西給扔了。聽聽,一個叫四郎叫的歡喜無限,一個叫九妹叫的情意脈脈。兩人隻覺得九爺的腦袋上開始長綠毛了,在這麽下去,隻怕要不了多久,就得綠油油一片。
兩人先是驚後是吓,又驚又吓之下,想的不是給九爺通風報信,而是千萬不能叫九爺給知道了。要不然他們這些見證了醜事的,必然是要帶着秘密去死的。這麽想着,吓的渾身都有些抖,低着頭腦袋埋到胸口,再不敢多看一眼。
九福晉隻顧着歡喜了,半點沒考慮那不知道林雨桐身份的人會怎麽想。她上前十分熱情的拉着林雨桐的雙手,很有幾分‘執手相看淚眼’的意思,“四郎這麽穿,真是意想不到的好看。再年輕二十歲,真恨不能嫁給您算了。”
林雨桐哈哈大笑,“現在嫁也不晚。”
九福晉跟着笑,“嫁是不能了,不過做幾天露水夫妻還是能的。”
長青和趙娘子低着頭,不敢看兩人的神色,但隻聽着話,卻真真是證實了剛才的猜想,九福晉出門是來會情郎的,根本不是辦事的。
就說嘛,有什麽大事非得福晉親自出面辦,還得偷偷的出來,不敢叫九爺知道。
如今再想想,真是除了偷情沒别的了。
兩人心裏苦啊,這樣的事您倒是避着些人啊,這是怎麽說的,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呢。還有那勾搭有夫之婦的小子,仗着年輕臉白比九爺俊俏,就敢上來挖牆腳,你自己找死别連累咱們啊。
趙娘子輕輕将手裏的東西放在甲闆上,然後慢慢的往回退。
長青一看,心道還是趙嫂子年長幾歲,反應就是快。這種時候哪裏敢多待,早早避開是正經。不帶眼睛不帶耳朵,隻做不聽不見,全然不知,許是能保住命吧。
等兩人退回自家的船上,進了船艙才常出一口氣。
兩人默契的都不言語,也約束着這邊船上的人不要在外面走動。省的看見不該看的。
這邊九福晉卻沒發現異樣,隻跟林雨桐說自己的委屈,“……您是沒見他那副德行,他是事是正事,我的事就不是正事了。他的事能日進鬥金,我的事就不是日進鬥金了。那個難爲啊,我這好話說盡了,就是指派不動。求爺爺告奶奶的,倒是勉強應下來了。張口就問我要一半的利!我是癡了還是傻了?能應他才怪。這不,就自己出來了。”
感情急着過來是拿我這裏當避難所了。
林雨桐笑,對于自己的事卻是隻字不提。九福晉是個機靈人,也是半句也不多問。
兩人回了船艙,這艘船比九福晉的船又好了很多,裏面裝修的很舒适,該帶的都帶着呢。林雨桐直接住了書房,書房是非内外間的,裏面帶的休息室本就是卧房,很舒服,沒有設麽麽欠缺的。原本的卧室直接給了九福晉,“你去住吧。其實也是一樣的。”卧室也是裏間住人,外面是會客區域。一般一家子出門,還不都是男人在書房,女眷另住。
這麽一安排,更像是兩口子了。
長青的船緊緊的跟在其後,将那邊的情形能看個幾成。哪間是誰的人進進出出,一眼就能瞧見。
又瞧見那不知道誰家的大膽公子真的青天白日不要人通報的就往九福晉的房裏鑽,每次進去的時間還不短,男男女女的這點事,誰心裏不會瞎想呢?
其實倆女人能幹嘛?不過是坐在一起閑磕牙。
九福晉知道輕重,從不往書房去。皇後出來肯定有要事要辦。沒看見跟來的人,不管是男是女,沒有一個是她覺得面熟的人嗎?那書房還不定有什麽要緊的東西呢?她是堅決不會踏足的。
于是林雨桐得閑了就過來,跟九福晉臨窗坐着說話。
天氣已經和暖了,沿岸的柳樹舒展了枝條,嫩綠的顔色鋪排開來,遠遠看着,确實是難得的一景。
這跟在花園子裏看到的又不一樣,多了幾分純自然的氣息。
林雨桐還罷了,對于九福晉來說,“……幾十年了,還是頭一回往南邊來。早就聽說南邊好,可日日圈在府裏,雖說富貴無雙,但到底少了幾分意趣。往北走就去過圍場,其他的地界真沒去過。”所以能出來這一遭,哪怕回去給家裏那位給罵死,自覺也是值得的。
“那這次可是不巧了。”林雨桐就笑,“若是有閑的時候,不妨慢行,沿岸停下來逛逛。三裏不同俗,每個地方都有其特色。這次跟着我是不行了,我有事要辦,路上不停。等以後有機會了,叫老九帶着你,你們有錢有閑,想怎麽轉不成啊?”
九福晉心說,這宗室沒旨意是不能離開京城的。這話在嘴裏轉了一圈,到底不敢說。不過皇後能說出這話,大抵是萬歲爺那邊依然是露了口風了,說不得還真有一天能想去哪就去哪呢。
哪怕不能沿岸停船,九福晉也挺高興。隻看着運河兩岸的水景,也叫人覺得歡喜。
林雨桐瞧的卻不是這個,而是看着沿岸多了許多挂着各種食肆和酒坊的小鋪面和船隻。尤其是小船,更是靈活的很,見了大船就叫賣,來回晃着手裏的旗子,報着自家的菜名。更有那菜蔬鮮果米糧油柴等物,隻要有需要,不要大船親自出去采買,就有人親自劃着小船送過來,貴倒是能貴上一成,但卻省卻了很多麻煩。
她把這些寫信告訴四爺,看來貨運所帶動的,遠遠不是一兩個行業。
很有些欣慰和感慨的樣子。
還抽空畫一些素描的畫,将眼裏那些好的和不好的,都畫了進去,她現在就是四爺的眼睛,必須原原本本的告訴給他。别人誇大的她不能誇大,别人不敢說的她要敢說。
所以如此走了一路,林雨桐一點也沒閑着。跟四爺幾乎是一天通一封信。四爺也在信上說一些他的見解,或者點撥林雨桐幾句。跟多的則是孩子們的日常,每天附帶的也有幾張孩子的畫像。或是玩或是鬧,或是吃或是睡,總會叫人瞧了不由的會意一笑。
裏面偶爾會夾雜一些四爺的自畫像,有一張是個半裸圖,身上的腹肌和魚人線清晰可見,還是側着身子擡着胳膊,附帶一條麒麟臂。腰上圍着個東西,将大長腿畫的尤其有力。這其實跟裸|照已經沒多大區别的。還大言不慚的說這是送給自己解饞的,怕自己太想他了。這樣的畫像林雨桐哪裏敢叫人看見,拾掇起來偷摸的在被窩裏瞧瞧就得了。
一路上走來,可謂是風平浪靜。不時的有水師的小規模戰船來回的巡弋,其實就是在内陸河流的操練。但這已經足夠震懾宵小之輩了。
不緊不慢的走了三天,在杭州棄船登岸。
上岸前九福晉拉着林雨桐,“您有要事,隻怕這身份還不能叫人知道。您看我這跟着您,要不您就委屈委屈,就說我是您的家眷。”
其實這些真不用。隻怕是九福晉想多了。人家也是一片好心。她沒拒絕,帶着媳婦出門,這身份上大概真不會太引人懷疑。
“那九妹就請吧。”林雨桐伸出手,端是氣度不凡。
九福晉一身漢家婦人的打扮,銀色的小襖棕色的長裙,金線勾勒出幾分别緻的圖案來。瞧着尊貴又端莊。林雨桐一身月牙白的夾袍子,素淨的很,腰上匝着玉帶,追着荷包香囊玉佩,無一不是上品。手裏一把玉骨扇,不時的拍打在掌心上,叫人瞧着閑适的很。腳上一雙登雲靴,走出去恍若步步生蓮。九福晉覺得有可能是自己的錯覺,怎麽會覺得皇後的個子那麽高呢。要說自己因爲沒穿花盆底的緣故吧,好像又不是。皇後也沒穿啊!怎麽就覺得皇後像是比自己高處大半個頭去,就是在男子中間,這樣的身高也算是中等,絕對不能算矮了。站在船頭的一瞬間,真有種挺拔俊秀的錯覺。
其實林雨桐還是挺不舒服的,這内增高到底不如繡鞋穿着舒服。誰家原身各自實在算不得太高呢。其實她還是更喜歡大長腿的。
就這麽的,杭州分外熱鬧的碼頭,來了一對家境不錯的夫妻。不管是遊學還是探親,在杭州這樣的地界,一點也不惹人注意。
林雨桐随身帶着的人并不多,也不過才八個人,兩女六男,都是練家子。他們有個共同的身份,那就是來自于粘杆處。
這八個人也是兩位首領,一個叫鄭甲,一個叫王甲。
這都不是真實的姓名,而是以百家姓分組,再以甲乙丙丁來分每人的職務。
甲子号,是首領的排序。這兩人原本不是一個組的,一個是鄭組,一個是王組。在外面完全可以以代号作爲性命使用,不會惹人懷疑。
鄭甲打扮的跟個管家似得,留着兩撇小胡子,禀報說,“院子已經租好了……”
院子不是單獨的院落,而是在西湖邊上的一處極大的客棧裏租了單獨的院落。反正不管是什麽時候,隻要有錢,哪怕是出門在外,也能過的舒舒服服的。就比如這院子,裝修的好,陳設的好,哪怕是換新的床單被褥帳幔,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就收拾的妥當了。
九福晉稱職的當起了賢内助,安排人收拾屋子安排廚房,一副過日子的架勢。吓的長青跟趙娘子兩人縮着腦袋都不敢到跟前去。九福晉還以爲這兩人有眼色,畢竟皇後帶出來的人氣場是挺強的。他們躲着由人人家安排也算是聰明了一回。
王甲是個三十多歲的婦人,扮作嬷嬷跟在林雨桐身邊。書房早就收拾好了,林雨桐坐在書案之後才問道:“這地方可提前打探過?”
王甲應是,“等晚上,您就知道這地方的妙處了。”
等華燈初上,走出客棧,看着到處的燈火輝煌,林雨桐明白爲什麽要選這麽一個地方了。西湖上飄着的都是花船,隐隐的有絲竹之聲傳來。
鄭甲低聲道:“杭州所有叫的上名的青樓,都有花船在湖上飄着呢。”
林雨桐倒是不着急了,沿着河慢慢的走着瞧着。身邊隻帶着鄭甲,隻有後面跟着幾個人,都是鄭甲安排的,她一點也沒管。
一艘艘大船挂着燈籠,那燈籠上畫的或是美人,或是寫着出堂姑娘的花名,高高的挂起來,來了客人,點了哪位姑娘,就将屬于哪個姑娘的那盞燈拿下來挂在包廂門口。有那願意在甲闆上吃酒的客人,那燈籠就挂在緊挨着他們的船舷上。因此這麽看去,到處都是美人燈,一個塞一個的大,一個塞一個的明亮。亮堂堂的能照滿半個湖面。
一艘艘船看過去,尋芳閣、萬花樓、春風樓、百花樓……名字一聽就知道做的事什麽買賣。正瞧的有趣,遠遠看着,停的最遠的一處,隐約可見桅杆上挂着的幾個燈籠。燈籠在風裏轉動,形似朵朵白蓮。燈籠上有幾個字——溪客居。
倒是跟别出不一樣。
她微微一笑,向前走了兩步,又恍惚覺得不對。
溪客用的不多,很生僻,但它卻是一種植物的雅稱。
這種植物不是别的,正是蓮。人們總是把蓮花稱荷、荷花、芙蕖、鞭蓉、水芙蓉等。這都是人們常說的,但還有些稱謂,說的并不多。比如未開的花蕾稱菡萏,已開的花朵稱鞭蕖,還叫水芝、水芸、水旦、水華等,而溪客、玉環比之前的更生僻,林雨桐覺得就跟孔乙己問茴香豆的茴字有幾種寫法一樣,不知道的人是大多數,記住這麽多的人其實也挺無聊的。
再有那知道的人,也不過是會心一笑罷了。溪客既可以理解爲她們家的姑娘個個出淤泥而不染,又可以解釋爲惜客稀客,可謂獨居巧思。
但林雨桐這會子想的卻是白色的燈籠上寫着蓮,連在一起可不正是白蓮。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林雨桐還是打算自己去瞧瞧再說。
湖邊有小船來往的接送客人,鄭甲過去支付了五兩銀子,包了這條船一整晚。然後才悠悠蕩蕩的朝溪客居而去。
船家是個年紀不輕的老者,是個很有意思的人,不停的用當地話說一些勸導林雨桐的話,什麽不可沉迷女色等等。
林雨桐就笑:“老人家,您這樣可是做不成生意的。”
這老者呵呵笑,“勸人向善麽,積功德的事。”又問林雨桐,“聽口音,公子可不是本地人,是外地來做生意的還是探親的?家裏知道公子來此地,隻怕也會憂心……”
林雨桐會回答老者的問題,隻道,“想找個清淨的地方消遣消遣,不是那尋歡之人……”她指了指遠處的花船,“真要找樂子,那裏豈不是更好?”
老者哈哈哈就笑,“公子真不是俗人……”
林雨桐坐在搖搖晃晃的船上,将臉隐在暗影裏,看着這老者的眼神就閃了閃。爲什麽自己去溪客居就不是俗人了呢?
船靠過去,馬上就有幾個船娘樣子的人熱情的迎過來接自己去大船之上。等再回頭的時候,就見這老者的船已經劃開了。自家包了他的船,他肯定不會走遠。挪開船爲的是怕擋住上船的路。這并不奇怪,畢竟常在這一帶做這樣的營生,規矩都該是懂的。但有意思的是,剛才那老者走的時候,這些船娘并沒有給老者紅封。這就不合規矩了。
剛才沿着堤岸走,隐隐約約的能聽見那些船夫彼此說話的聲音。這個說萬花樓今兒大方,打賞了十文,那個說春風樓也不錯,給了八文。這應該是這一行的規矩。這溪客居應該不會是一個不懂規矩的地方才對。那麽剛才那個老者的身份就該查查了。
她看了鄭甲一眼,鄭甲微微點頭,表示明白。
腦子裏這種想法也不過一瞬間的事,轉過身就見一個三十許歲的婦人走了出來,一點都不想老鸨子,反倒有幾分出塵之态。過來就淺笑見禮,“您倒是生客,可是第一次來?”
又是一個特别的地方。這樣的地方林雨桐也不是頭一回來了,别的地方不管是見了生客熟客都會來一句,您怎麽才來?可惦記您呢!
這位直接點名就是生客,很有意思。
看來每個客人她們心裏都有底子吧。
正要說話,見又一條船靠過來,一個青衣中年文士帶着随從上來了。船娘給了載客過來的船夫一個荷包,這邊正招呼自己的女人隻淡淡的對客人點頭,“您來了,我就不招呼了,您随意。”
看來是個熟客。
那青衣文士拱拱手,很是客氣的樣子,往裏面去了。去了哪一個雅間,這可就不知道了。
這女人才扭臉看林雨桐,“您是要找人陪呢,還是想自己個消遣一會子?”
林雨桐挑眉,“想自己個靜靜。”
這女人又福了福身,轉身輕語:“您跟我來。”
距離船頭的門被推開了,進去亮堂的很,先是一個大廳堂,然後一條通道直通裏面,兩邊都是雅間。穿過長長的走廊,另一頭就是樓梯,順着樓梯上去,是二樓的大廳。大廳裏閑閑散散的坐着幾個人,有對弈的,有鬥茶的,有湊在一起嘀嘀咕咕的不知道說什麽的。邊上都站着一兩個年輕的姑娘,這些姑娘并沒有輕浮之态。規規矩矩的伺候着,哪怕來了新的客人,也沒見擡頭張望的。
這些客人見了這女人有些颔首點頭緻意,有些小聲叫一聲三娘。
這個被叫做三娘的女人也一一問候,腳下卻不停,帶着林雨桐往裏面走,又是兩排雅間。到了正中間的位置,她輕輕的推開一間畫着石榴的門,請林雨桐進去。
裏面地方不大,但布置的極爲精巧别緻。靠窗放着榻,榻上有個小幾,吃茶下棋都可。桌上都擺着現成的。邊上還有些小書架,架子上放着各色的遊記,看來是給人打發時間的。
還沒把裏面打量明白,三娘就又帶了兩個姑娘進來,“這位爺,就叫這二人伺候吧。”
說着,不等林雨桐應答,就退了出去。
很有意思,不問自己姓誰名誰,什麽也不打聽。這難免叫許多人心裏有好感。
很聰明的做法。
她這一愣神,進來的倆姑娘,一個跪在邊上開始沏茶,一個去了屏風後,等茶香傳來,袅袅的琴聲也跟着響起。
這樣的消遣,透着一股子‘雅’!
茶遞過來,聞起來透着一股子蓮花的清香味兒,“這該是蓮花茶吧?”她問了這麽一句。
奉茶女輕輕的應了一聲是。然後低頭再不答話。很規矩的樣子。
林雨桐先是聞了聞,然後才送到唇邊嘗了一嘗,溫度剛好适口,她裝似随意的道:“就是不知道這是白蓮茶還是紅蓮茶?”
奉茶女的手微微一頓,“不是很清楚呢。制蓮花茶必須是在菡萏包裏方可。到底是白蓮還是紅蓮,誰知道呢。”
有些花苞透着粉,但開出來的花卻是白色的。因此才有這麽一說。
林雨桐一笑,卻沒有再追問,好心情的跟着姑娘聊起來,“……多大了?叫什麽?怎麽流落到這裏了?”
這姑娘就跟背過似得,語調平順的很,“十五了,□□芽,父亡母改嫁,自賣自身好過活。”
林雨桐就不問了,這些人身上是問不出什麽的。
她擺擺手,“你們都下去吧。想一個人瞧瞧夜景。”
琴聲戛然而止,然後倆姑娘就悄無聲息的退下去了。
“公子……”鄭甲忙叫了一聲。
林雨桐扭臉瞧了他一眼,鄭甲趕緊消聲,悄悄的站在靠着門的地方,确保不會有誰不經準許就推門進來。林雨桐這才觀察整間雅間,多長多寬多高,面積多大,看看這裏面可有藏人的地方。剛才一路走來,所遇之人不多,遠不是别的地方客似雲來。可這裏的客人有一個特點,都是有身份的人。這個身份,可能是官吏,可能是鄉紳士紳,可能是文人領袖,這些人都不是急色之人。這樣的地方剛好是投其所好了。這些人這樣的身份,要說閑談間隻是詩酒茶,可就是笑話了。這樣的地方其實談密事都是行的。所以,她才要瞧瞧,這裏面是不是有什麽密室。
心裏默默算了一遍,林雨桐搖頭,确實沒有這樣的地方。可這就不對了!
她擺手叫鄭甲讓一讓,然後徑直從門裏出去了。一路慢慢的往出走,并沒有聽到雅間傳來什麽聲音。這隔音效果做的也未免太好。
一路從甬道裏走出去,也沒見什麽人來阻攔,好似在裏面行走很自由似得。她沒從二樓下去,而是在二樓的大廳裏停下來。靜靜的走到兩位老者的桌邊,看人家下棋。
兩人也隻擡頭瞧了林雨桐一眼,沒有再管。一個老者還指了指邊上的椅子,叫她坐。
既來之則安之,順勢就坐下來。看兩位老者以來我往殺的興起,林雨桐看的也覺得有勁。直到不知不覺的又端起茶杯的時候,她才悚然而驚。要是沒記錯,自己這已經是喝第二杯茶了。可是那麽長時間,她從來沒察覺到身邊有人給自己倒茶。第一次沒發現,第二次也沒發現。要不是明明記得自己的茶好像完了,這次的是滿的,也不會驚覺不對。
是什麽人什麽時候給倒的茶,完全沒發覺!
如果自己都不能發覺,那其他人呢?隻會覺得這裏伺候的精心而已。
可這将所有的人訓練到這種程度,卻不是容易的事,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就是宮裏伺候的,能做到這份上的都不多了。
如果是這樣,那麽是不需要偷聽,這裏伺候的想來都是耳目皆明的主兒。
林雨桐幹脆悄悄起身,帶着鄭甲直接下樓而去。
那位三娘就站在樓梯口,“您要走了嗎?”
“瞧了瞧西湖夜景,也該回去了。”林雨桐十分客氣,“家裏還有家人惦記,就不叨擾了。”
三娘帶着林雨桐往出送,“那您慢走。”
到了大廳,林雨桐用手裏的扇子點了點鄭甲,鄭甲摸出荷包放在桌子上,“給小|姐門買花戴。”
三娘臉上的笑意又舒展了兩分,林雨桐明白,這不是爲了銀子。而是爲了尊重。不是什麽時候把錢給她本人都是好的。就比如這位三娘,隻怕從來沒把自己當窯|姐吧。
船娘提着燈籠晃了幾下,船夫老者就劃着船過來了。林雨桐沒有來時的心情跟他閑談,閉眼直到岸邊。
等到了客棧門口,就看見九福晉帶來的那個叫長青的管事站在客棧門口等着。而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就跟看着一個不知好歹的負心漢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