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晚上的, 你去哪?”八福晉抓住八爺的胳膊,“外面多冷啊!”
是啊!外面多冷啊!你就能将孩子扔到宮門口自己回來了。
他掙脫開福晉的手, 不管身後怎麽喊他都沒有回頭。心裏蓦然想起了惠太妃評價皇後的話——孝敬長輩, 和睦兄弟,關愛子女。
是啊!皇後做到了,誰敢說這樣的皇後不愛自己的丈夫。
可是福晉呢?
對自家額娘盡到了一個做媳婦的責任, 但也僅僅是責任。兩人相處起來, 額娘是擺不起婆婆的譜的。對惠額娘,自己的養母,面子情有時候都顧不了。
對自己的兄弟,别的不說,老九和老十呢?看皇後對十三福晉,懷個身孕又是送吃的又是送穿的, 一直到孩子出身都不曾間斷。可福晉是怎麽對九弟妹和十弟妹的?不像是妯娌相處, 更像是見自家門下奴才的家眷,再平和骨子裏也帶着高高在上。
對自己的孩子,就别提了。隻有一子一女這兩個孩子, 當年是在什麽境況下生的他們, 她比誰都清楚。爲了她這倆孩子生下來就沒叫他們的親娘見,直接就抱給福晉。要是好好養着,一家人和和睦睦, 哪怕外面自己一敗塗地, 可回到家裏子女繞膝親親熱熱, 總還有個安甯的地方。
但如今呢?
他第一次懷疑這些年是不是做錯了?自己對于福晉真的有他說的那麽重要嗎?如果重要, 爲什麽不顧慮自己的感受。
不!福晉以前不是這樣的。那時候,自己的感受對于她來說才是最要緊的。
可是從什麽時候變了的呢?
是從先帝過世之後!或者說,是從老四登基,自己不再是以前威風赫赫的八爺的時候。
那麽她到底愛的是誰?是成功的八爺?還是失敗的八爺?
心裏突然來了的這種想法叫他升起了一股子憤怒。
“八爺!”一路走一路想,腳下生風一路疾走,眼看就出了門門突然聽到一聲喊聲,緊跟着是急促的腳步聲。他腳下一頓,隻聽聲音就知道來的人是何卓。
他扭過頭,見何卓追的一頭的汗,臉上的表情和緩了下來,依舊是溫文爾雅的樣子,“怎麽了?”
“八爺。”何卓攔住他急忙道,“您現在不能去。”
八爺看着何卓,何卓歎了一聲,“家醜不可外揚,如今已經這樣了,如今去隻能把家事宣揚的人盡皆知……何況咱們家小爺在宮裏呢,大格格受不了委屈。”
正說着話,就見惠太妃身邊的嬷嬷急匆匆的過來了,見八爺還在,就舒了一口氣,“八爺,太妃說,‘夫妻本一體,一損俱損一榮俱榮。之前不好好管束,出了事再急有什麽用。别忘了,朝廷裏最清閑的就數禦史了。’”
說完,也不等八爺說話,福了福身,就轉身又回去了。
何卓就松了拉着八爺的手,“爺,太妃說的對。”到底是在宮裏待了一輩子的人了。這個時候因爲内帷不修被禦史彈劾,實在是犯不上。不知道多少人出于各種目的想要在八爺和皇上之間摻沙子呢。千萬不能讓人有機可乘。
八爺扶着馬車,到底轉身回來了。然後吩咐管家,“太妃愛吃八珍閣的素點心,明兒早早買了給太妃送去。”
何卓這才松了一口氣,還能聽得進勸就好。
沒有出門,八爺也沒回院子。隻去了書房,這回何卓沒勸。八福晉确實該冷一冷了。得叫她知道她的尊榮連同屈辱,都是同八爺綁在一起的。
八福晉打發人請了三次,都不見八爺回來。她自己心裏也有點讪讪的,今兒的事确實是她做的有些過分了。但這不是有原因嗎?她小心的将求來的簽子收起來,要不是爲了這個,自己真不會那麽做。這次胤禩生氣原也應該,實在不行,等明兒他回來,将求簽的事告訴他也無妨。
原本以爲胤禩第二天氣消就回來了,可沒想到一天接着一天,直到過年了,他也沒有回來的意思。她甚至主動遞了梯子過去,說商量年節進宮賀禮的事,胤禩也隻打發管家給送了一份禮單,别的一個字都沒有。
直到新年朝賀的時候,夫妻倆才碰面。
半夜起來往宮裏趕,黑燈瞎火的,八爺還是騎馬,頭也沒回。等到下人來禀報說福晉已經上車了,他這才揚起了馬鞭。聽着馬蹄踢踢踏踏的聲音,八福晉心裏特别不是滋味。
等到了宮門口,喧喧鬧鬧的都是等着進宮的人。誰家不是拖家帶口的?
連十四都已經抱孫子了,其他幾位爺家,那可不是孫子孫女都滿地跑了。人多車多,熱鬧的緊。四爺對下面寬松,林雨桐又向來和善,這年節是難得的能帶着孩子進宮見世面的日子,能帶出來的都帶出來了。當然了,這個老阿哥也心酸的不行,這宮裏想當年也是他們的家,現如今自己的子孫想進來,那都得選日子了。
三爺沒急着進去,他叫人打聽了,還沒見直郡王府的人,他可不敢先進去。因此在一邊等着呢。他都沒進去,其他弟弟就更不敢了。
因此聚在外面的人就更多了。
三爺跟五爺炫耀,“這孫子多了就是煩人,我這一早上頭都是嗡嗡的。”
五爺說,“孫女多了就是這點好,貼心!在馬車上捏肩捶腿一路都不覺得累。”
七爺呵呵,自家的孫子還小,怕鬧騰都沒帶。
三人說着,都偷偷瞄八爺,這位除了福晉,就是光杆了。
八爺心裏能不酸嗎?
酸死了!以前人家炫耀兒子的時候自己沒有,晚了一步沒趕上那茬。如今人家炫耀孫子了,自家連兒子女兒都丢了。
他的臉色能好才怪。
三爺嘴賤,還補刀了一句,“真羨慕老八啊,就是輕松。不用爲這些不省心的操心。”
十爺将臉一轉,真沒法聽了。不過也不怪人家說小話,老八這事辦的不地道。他把閨女送進宮當養女了,這些兄弟送還是不送。自己可就一個閨女,還指望着辦好差事給閨女找個好親事留在京城好看顧呢。如今倒好!就你老八仁義的不得了,懂得爲聖上分憂。那閨女再不如兒子,那也是親骨肉。再說了,他家的閨女數目跟九哥家的又不一樣,九哥家的閨女多,送兩個也沒見少了。這是他能比的嗎?
得虧九爺不知道他十弟的想法,要知道了一準得噴他:我的閨女多怎麽了?閨女多那也沒多餘的。
宮外的情形宮裏馬上就知道了。林雨桐早早起了,左等右等不見人,這些人又在宮門口不進來,“這是等誰呢?”
直郡王應該是沒這麽拿大才對。
四爺打着哈欠,“鄭家莊有點遠……”
林雨桐瞪眼瞧他,“理親王今年過來?”
“嗯!”四爺用涼帕子醒醒腦,“說了會來。”
“說了會來就早動身嘛。”直郡王的馬車停在偏僻的巷子裏,燈籠也都吹滅了,别人也不可能知道他帶着一家子正悄悄的貓在這裏等着呢。大冷的天又是半夜,這馬車裏也未必見得就多暖和,他不免抱怨,“真還當自己是太子爺呢。”
又等了一刻鍾,外面慢慢的就靜下來。
直郡王在車裏就笑,肯定是老二來了。吓了這些從壞鳥變成老壞鳥的弟弟們一跳。
可不吓了人一跳嗎?
十四差點沒從馬上給驚下來。
弘明伸手扶了他阿瑪,還詫異的問,“您怕什麽?是二伯!”
是你二伯你老子才怕!當年太子被廢,他跟在老八後面是出了大力的。
如今見了這老哥哥,還别說,這心裏不知道怎麽的,就覺得有點膽怯了。
這些老阿哥一個個的都從馬上下來,帶着他們的兒子,靜靜的退後,将路讓了出來。卻沒想到,理親王府的馬車,在快進宮門的時候停了下來。接着就有太監從隊伍裏跑出去,鑽進黑暗。衆人正好奇怎麽回事呢,就見巷子裏出來一隊車馬。燈籠也亮了起來,明晃晃的寫着‘直’字。
不用問,來的肯定是直郡王。
衆人都在等直郡王,沒想到他早來了,就是不閃面。如今閃面了,卻也不停,很有幾分嚣張的從理親王的座駕前路過。等直郡王府的過去了,理親王府才走,之後是三爺五爺一個個挨着過。
宮門口重新變的井然有序起來。
下了馬車,男人往泰和殿,女人帶着孩子往慈甯宮長春宮倆處。不管去哪個方向,都有一段的路要走。
林雨桐打發了肩輿,這些老妯娌得接進去。
而四爺派了轎辇,接一衆兄弟。
直郡王先上了轎辇,回頭看着一搖一晃走過來的老二。理親王也瞧見了直郡王,還擺擺手叫他等等。然後到了轎辇跟前,理親王就伸出手,“……你倒是拉一把!看什麽笑話。”
直郡王呵呵冷笑,“你啊我啊,我是你誰?叫一聲大哥能難爲死你不?”嘴上說着,但到底起身,隻是站在轎辇上俯身往下看。
理親王回了他一聲冷笑,“難爲不死我!得憋屈死我。”然後見他不伸手就主動伸手一把拉住直郡王的衣擺往上上,跟着伺候的要攙扶還非不讓。
直郡王險些沒被拽的拉下去,他‘嘿’了一聲,擡手就打在理親王的手上。理親王‘嘶’了一聲,手一松,身子就往下掉。直郡王吓了一條,幾乎本能的就伸手拉,兩身的手相互拽着,那種感覺真說不上來,就是鼻子一酸,眼睛漲的難受。這一愣神,得!直郡王沒把理親王給拽上去,反倒被連累的一起掉了下來。一夜的大雪,宮裏的積雪不停的清掃,但也隻是将路清掃出來了。雪堆在路邊還沒運出去呢。倆老頭這一掉下來,摔倒是沒摔着,雪堆上面能摔多重。不過是滾了一圈渾身是雪。
兩人躺在雪上,彼此的手卻沒有松開,反而越握越緊。
老大說:“你這德行難怪成不了太子。”
老二說:“你要還勇武也不會被我給拽下來。”
三爺過來遲了一步,遠遠的瞧見兩個哥哥跟雪猴似得躺在那裏,他唬了一跳,想也不想的就喊道:“來人啊!打起來了!”
誰打起來了?老三這孬貨這張嘴從來就沒靠譜過。
兩人躺那裏也不動,三爺小心的靠過來,一瞧兩人真一動也不動,顧不上害怕眼淚就先下來了,“大哥……二哥……怎了這是?”
伸手要探兩人的鼻息,不想伸出去的手被一隻冰冷的爪子給拉住了,然後覺得腰帶被人扯住了。還沒反應過來呢,就覺得整個人被扯住胳膊和腰帶給舉起來了,一聲驚呼還沒出喉嚨呢,屁股就先着地了。那種冰涼刺骨的感覺從屁股上傳遞到四肢百骸,頭腦一下子就清楚了,這是被老大老二聯手給坑了吧。
從小到大都是這樣!好容易消停了這麽些年,又來!
他撲騰着要起來,可身下滑的很,站起來又倒下,瞧的躺在那裏不動的直郡王和理親王哈哈大笑。
老三就是這麽蠢。
他們哥倆跟老三老四老五的年齡差距小點。小時候也捉弄過這些弟弟。老五好點,這位壓根就不怎麽出太後的慈甯宮。就老三和老四能欺負的着。老四性子倔,吃了虧也不言語,但有記性,吃了兩次虧人家就學乖了。機警的很,一發現不對就躲了。可老三學不乖啊。每次挨欺負了就嗷嗷嗷的叫喚。委委屈屈的跟受了氣的小媳婦似得叫皇阿瑪告狀。現在看老三的德行,不得不說三歲看老這句話是有些道理的。
後來被老三喊的那一嗓子喊來的兄弟們,一個個的都抱着肩膀看着。不僅自己不上前幫忙,還阻止要幫忙的奴才。
老大跟老二打起來了,兩人又順便揍了老三,多喜聞樂見的事。
打啊!怎麽都不打了。
理親王躺在那裏看向一溜的兄弟,多謝年不見了。嗯!除了老大還是那麽讨厭老三還是那麽蠢之外,老五好像發福了,不過老實人還是老實人,一點也沒變機靈。當然了,變機靈的老實人就不是老實人。老七站在那裏挺好的,也瞧不出來地不平,日子過得也不錯吧。再看過去,視線在老八身上多停留了一會兒,喲!老了瘦了憔悴了,頭上都有白頭發了,想來被老四折騰的不輕吧。該!再下去就是老十……不見老九,當然了,這混蛋玩意他一點也不想念。看見老十這張臉老九的臉想想不起來也難。緊跟着就從十二的臉上跳過去,這個弟弟印象不多,沒怎麽接觸過,以後也沒打算往深了接觸。再看下去,他的視線就凝住了,喉嚨了像是被堵住了一樣,看着已經淚流滿面的臉,艱難的喊道:“老十三……”
十三,當年跟着自己身邊的時候,還是個風華正茂的少年。而如今,身材消瘦兩鬓斑白。幽禁十年的歲月,是十三爲自己這個太子二哥給搭進去的。
“二哥!”十三噗通一聲跪了下去,額頭貼在地上,又喊了一聲,“二哥!”
理親王任由眼淚從眼角流下去,伸出手,“十三,扶二哥起來!”
十三爺這才站起來,踉跄着過去,一手拽理親王,一手拽直郡王,“大哥,拉緊了!”
五爺這才過去扶三爺起來,其他的兄弟湧上來,給三人拍雪的拍雪,打趣的打趣,推推搡搡的這才往交泰殿去。
進了殿就有人帶着三位摔的一身是雪的爺梳洗換衣去了。
八爺坐在那裏,瞧了瞧若有所思的十四一眼,心道:别說是十四,就是自己隻怕也沒老四的心胸。将前太子請進宮來,這不是一般人能做出來的事。
正想着呢,就覺得身後影子一閃,這一扭頭見是弘旺來了。
八爺回身一瞧,身上是嶄新的貝子服。這在大殿裏并不顯眼。這次年前都冊封的不少,除了弘旺,還冊封了十幾個。都是此次查貪污有功勞的。但也隻弘旺被賜了宅子。宅子不大,就是五進的院子。離皇城很近,但離府裏卻有些遠。想到孩子可能沒打算回府,八爺對八福晉做的事就真沒辦法輕易的諒解。
不過弘旺此時能主動過來,他還是很高興。
弘旺像是明白他的想法,直接道:“是皇額娘叫我來的,說是伯伯叔叔身邊都有兒孫侍奉……”
剩下的話不用說老八也明白,别人都有兒孫侍奉,就您沒有!所以這是怕您難堪,所以才過來的。
八爺一歎,這事心裏還有氣。他不提這茬,隻問道:“臉上的傷可好些了。叫人給你送進來的藥膏可用的。銀票給你姐姐了沒有,她在宮裏可習慣?”
弘旺傷在臉上,不好出門。因此四爺這段時間幾乎是拘着弘旺哪裏都不叫去。因此八爺打從孩子的臉傷了就沒見過。或者不是臉傷了開始沒見,就是從孩子離京的時候就沒見。回來後自己還沒見到人就傷着了,又自己跑到宮裏來。可不有好幾個月了。再一細看,高了,也壯實了,抻着腦袋看了那半張臉,幾乎不見痕迹了,這才放心了。可見他在宮裏過的是極好的。
在外面弘旺強壓下心裏的委屈,很給面子的一一都答了,“……傷口您瞧見了,沒事了。藥膏沒用,沒皇額娘給的好用。銀票給姐姐了,姐姐也沒用。皇額娘給姐姐一匣子大小銀裸子銅錢串,叫她賞人。估摸着一兩年都用不完。”等用完了,也該嫁人了。
八爺心裏不好受。他向來是個周全的人,哪裏不知道将銀票換開更好用。隻是這進了宮,哪裏就能什麽東西都往裏帶。銀票這種不占地方不顯眼的東西帶進來才方便,再說了,這不是有弘旺嗎?他出入宮方面的很,替大格格跑腿,姐弟倆相互照應着,日子才好過啊。
可惜孩子不會這麽想事情,隻想着當阿瑪的不走心,用銀子敷衍了事。
天地良心,自己就這倆寶貝疙瘩,真不是一點都不在乎。
正想說話,弘旺又開口了,“對了!姐姐有名字了,别總大格格大格格的叫了,皇阿瑪賜名萱寶。”做個無憂無慮的寶貝公主,确實比勞什子大格格好多了。
這句話如同利劍,正中八爺胸口。
心裏頓時火燒火燎的,疼的難受。
“萱寶!”他喃喃的念了一遍,真是個好名字。
什麽好名字?還寶啊寶的,誰寶貝她了。
八福晉端着一張臉,對别人的賀喜冷淡的很。人人都說八爺府好運道,一雙兒女都上面看中,弘旺就不說了,隻這女兒,聽聽那名字,可不是也個得寵的?
萱寶跟在林雨桐身邊,應對倒也大方得體,隻是對着八福晉還有些膽怯。
林雨桐就打發孩子們下去自己玩。慈甯宮裏,十四家的閨女算是小小的地頭蛇了,親祖母嘛,她們放的開一些。林雨桐叫她們将人領着,不用陪着大人耗時間。
剛叮咛完孩子們,就聽見太後的聲音:“老十三家的……”
這是叫十三福晉兆佳氏。
叫她幹嘛?
林雨桐含笑朝兆佳氏的位置看去,不知道什麽時候鈕钴祿氏跑到那邊去了,正在跟十三福晉說什麽呢。十三福晉笑的有些勉強,太後這……應該是給十三福晉解圍才對。
心裏明白怎麽回事,就笑道:“十三弟妹,快過來。這月子坐下來,久不進宮,皇額娘都想你了。”
十三福晉趕緊起身,孩子沒過百日她穿的還很臃腫,過來坐在太後的身邊,說些弘旦的家常瑣事。鈕钴祿氏過去跟十七福晉說話了,這個誰也不能說什麽。十七福晉跟熹嫔兩人是同族姑侄,親近幾分也是人之常情。
大殿裏熱鬧的很,林雨桐看了十三福晉一眼,起身去‘更衣’了。
她沒真上廁所,而是在角房裏待着等十三福晉。果然,還沒坐穩,兆佳氏就來了。
“四嫂。”兆佳氏行了禮,就挨着林雨桐坐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林雨桐直言,“有話就直說,咱們之間不需要這些客套。”
“熹嫔……”兆佳氏好似不知道話該怎麽說,沉吟了半晌才道,“熹嫔娘娘好似對我娘家頗有興趣……”
兆佳氏的娘家?
林雨桐心裏馬上過了一遍兆佳氏娘家的狀況。她是她阿瑪馬爾漢的第七個女兒,算是老來女了。後面緊跟着一個弟弟,也是她阿瑪唯一的男丁。關鍵是馬爾漢在前幾年已經死了,剩下的這個弟弟還需要十三來提攜,這樣的人家有什麽值得鈕钴祿氏關注的。
随後她眉頭一挑,“你弟弟有女兒。”
兆佳氏點點頭,沒有言語。
林雨桐就明白了,兆佳氏這是猜到了熹嫔的打算,而她并不願意。
見林雨桐明白自己的意思,十三福晉就苦笑:“……四嫂,這些年我跟我們爺過的是什麽日子,您也明白。當時,我阿瑪年老了,又是臣子,這些事他摻和不上。而且,他是真不敢摻和。一是他年紀大了,二是我弟弟實在算不得是個有才幹的。真摻和進來,他要是照管不到,可能就把一家子給連累了。我跟我們家爺能想到這一點,這麽些年,娘家沒管我,我心裏其實也不怨恨。我阿瑪心裏透亮,可惜這些事沒跟我弟弟交代。我阿瑪在時,一年裏總還跟我們有那麽一兩次來往。年節或是生日,都有東西送來。可等我阿瑪去了,我弟弟差不多跟我這邊是斷了關系了。要不是我阿瑪當年臨終給我們爺送了一封信,我們爺是真的不稀罕管我娘家那點事的。四嫂!我弟弟那人沒什麽本事,複雜的事情他摻和不起。四阿哥很好,但是我那侄女,真是配不上。”
十分幹脆的拒絕了。
林雨桐拍十三福晉的手,“沒想到她把主意打到你們身上。你放心,絕對不會有的事。”
安撫了十三福晉,叫人将她送到前面,她一個人坐着喝茶。以前隻知道弘曆跟富察皇後據說是情誼深厚,卻從來都不知道他還打過兆佳氏這邊的主意。
就是不知道這是鈕钴祿氏的主意,還是弘曆的主意。
看來求子這事,弘曆壓根就沒往心裏去。
十三福晉做回去的時候,就瞧見熹嫔正跟十二福晉說話。
見她看過去,十二福晉還朝這邊笑了笑,不過嘴上卻沒停,“……娘家的侄女都還小,隻怕跟娘娘的娘家侄兒并無匹配。未出閣又年紀合适的,也就家裏的堂妹。不過堂妹頗得家裏長輩喜歡,不說叔叔嬸嬸愛若掌珠,就是我阿瑪額娘,也喜歡的勁。有時候瞧見了,我都難免要吃醋的。”
熹嫔有些失望,要是娘家能求娶富察家的姑娘,這關系無疑是更近了一步。不過聽十二福晉的意思,她這位堂妹不會輕易許給無名之輩。也是!這一出孝期,宗室裏沒成親的小阿哥不少,許給誰也比自家的娘家強些。
心裏失望,但不能沒有合适的扭臉就走。她隻得順勢留下來跟十二福晉說閑話,“福晉說笑呢,長輩要真喜歡,那這姑娘的品行就差不了。您這做姐姐的隻有喜歡的,哪裏會吃醋?”
十二福晉臉上就露出幾分笑意,好像真的特别喜歡這堂妹一般,“不是我自誇,滿京城瞧瞧去。除了咱們皇家的女兒,我這堂妹絕對是數的着的。家裏就沒人不喜歡的。這兩年越發能幹了,幫着嬸嬸管着家裏的事,竟是動先小指頭一般三言兩語的就把家事處理的妥妥當當,竟是從上到下沒有人說不好的。咱們也是過來人,您說當閨女的時候學管家多難啊。可她呢?偌大的府邸管起來倒像是玩兒一般。我常說着時尚有天才,得上天眷顧,能常人所不能……”
鈕钴祿氏跟着附和,也沒太往心裏去。這會子正想怎麽跟十三福晉搭話,卻不想那也不是個閑人,這個過來說那個過來聊,剛得了空閑,又被太後叫去,說是還沒出百天,不能累了,打發去偏殿裏歇着了。
這受寵不受寵,差别真是不小。十四福晉在這宮裏,都沒十三福晉這份體面。
八福晉也是這麽跟十四福晉說的,十四福晉閑閑的擺弄着指甲,隻當沒聽見。說這些鹹不鹹淡不淡的話有什麽意思?親的不用顯恩寵那也是親的,不是一個娘生的,這才得處處顯着,要不然怎麽親的起來呢。自己又不是吃奶的孩子,那麽好糊弄的。她扭臉問九福晉,“上次叫您打聽的事怎麽樣了?”
九福晉馬上一臉喜色,“這還用打聽?隻有你挑揀他們的,哪裏有他們挑揀咱們的。咱們家的格格下嫁,那是府裏求都求不來的。”
八福晉聽了半天才明白,感情十四福晉瞧上九福晉娘家侄子了,準備嫁個閨女去董鄂家。
兩人有商有量的,恨不能馬上就請媒人來把這事給定下。
一時之間,她還真覺得有幾分格格不入。這些女人啊,以前在一起都在談各自的男人,現在呢,都開始說兒孫了。好像沒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大家都變了,變的她都有點不認識了。
她去跟不太說話的五福晉說話,“我們爺一天忙的不着家,也不知道幹什麽呢。五爺也忙吧?”
“我整天介一腦門子官司,誰管他忙不忙的。”五福晉語氣帶着小嫌棄,要不是他生了那麽多庶子出來,自己如今至于這麽累嗎?都不是一個額娘生的,一個個在府裏鬥的烏眼雞似得。哪個院子多了一盤菜都能吵起來,害的她在府裏竟給這群不省心的斷官司了。如今那老東西見了自己就躲了,也知道沒臉見人了。
八福晉沒想到五福晉說了這麽一句話,就笑道:“五嫂真心大,您這麽着男人的心可都跑了。”
跑了?
一輩子就沒在過好嗎?
再說了,都多大歲數了,還心不心的,酸不酸啊?
她恥笑一聲,“我就這樣了,他有本事就休了我?”都這歲數了,折騰什麽呢?兒孫孝順,身體康健就知足吧。還要怎麽的?揪着自家爺算後賬,問他一心裏到底有沒有我?這不是閑的嗎?有沒有的,一輩子都過去了。生不是總同寝,但死後一定會同椁的。等閉上眼睛長眠到地下的那一天,他不陪自己睡都不成的。所以,她一點都不急。這麽想着,她就歎了一聲,這兩年,年歲大了。府裏一亂起來,他也後悔了。庶子沒叫自己養,可孫子卻都養在自己膝下。庶子不親,但自小養到大的孫子卻養親了。這将來老了,自己的日子差不了。所以說着男人也不是全沒良心。
八福晉一說話,她就知道她想說什麽。但她的話她真沒法接。人從出生慢慢長大,然後一天一天的變成熟,再到慢慢老去。每一個年齡階段,所追求的東西都是不一樣的。年輕時候濃情蜜意是夫妻感情,中年時候養兒育女柴米油鹽也是夫妻感情,老來含饴弄孫彼此作伴亦是夫妻感情。人總在長,也總在變。别人都在變,就你隻駐留在你認爲最甜蜜的時間段不肯離開,那分開你們的不是空間而是時間了。再下去,隻能越走越遠。
但這話她卻沒法跟八福晉說,交淺言深是大忌。
五福晉轉頭,跟七福晉說了家裏小孫子的趣事。
八福晉瞧了一圈,竟是沒有能說的上話的人。隻有大福晉張佳氏一個人坐着,但她想到惠太妃,半點想上前問候的心思都沒有。她就怕一時之間忍不住,問她你們的屋子什麽時候修好能趕緊接走那個老妖婆。
“開春就能修好。”直郡王對過來敬酒的八爺道,“開春了就接額娘回去……”
“不着急。”八爺連忙道,“真不急。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弟弟前些日子差點做下糊塗事,要不是惠額娘攔着,隻怕真要……”
直郡王就想起額娘說的話,“……你别覺得我就是去給老八添堵的。你額娘又不傻。你如今年紀大了,弘昱又沒了,剩下的這幾個孩子又小,這以後總得有人照應……除了老八,你跟哪個兄弟親?哪個都不親。如今老四還算不錯,可宮外總有老四照看不到的地方。冤家宜解不宜結,人得往長遠了看。老四都能跟老八和解,咱們有什麽不能的?叫老八得覺得處處欠着你的,等将來……這些孩子也有個能關照他們的長輩。就算不能關照,這多個親人比多個仇人要好的多……”
老人家偌大的年紀,如今還在爲他這個已經慢慢年老的兒子操心,他的鼻子酸澀的很,有些羨慕老二了。至少老二還有十三。十三對老二的心哪怕隻有對老四的一分,老二家的那些孩子都不用人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