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叫做把錢氏誤記爲鈕钴祿氏?
這話聽着怎麽叫人不明白呢?
是額娘原本就不是滿姓被誤記了?那麽說額娘是漢人而不是滿人?
可這也不對啊!額娘是選秀被指給阿瑪的。那都是先帝時候的事了。可那個時候,十二叔才多大?根本就不是辦差的年紀。這跟他壓根就搭不上關系。
難道是阿瑪幫忙給改了的?
可是也不對啊!
對于阿瑪來說, 額娘什麽時候這麽重要了?重要的連出身都改?這可不是阿瑪會做的事。要真寵愛一個女人, 擡旗就是了。換了這麽個出身,到處都是把柄, 被翻出來還得了?再說了,那時候阿瑪也就是一王爺,誰費勁改這個做什麽?王府的世子,在嫡福晉沒有子嗣的情況下, 側福晉的兒子可比他這個格格所出的兒子尊貴多了。改不改的有什麽意義?
更何況在潛邸的時候阿瑪就沒有寵愛過額娘,要不然也不會在進府十年之後才生下自己,這怎麽看也不像是得過寵的。而且額娘自己也說,她是運氣好,肚子争氣。這要是沒得寵, 阿瑪自是不會幫着去作假的。
所以, 他就更糊塗了。
難道鈕钴祿家弄鬼?那也不該降罪十二叔吧。這怎麽着都是鈕钴祿家的錯。
弘曆緊皺着眉頭,本來打算去禦書房見皇上的, 這會子腳下一轉彎, 直接回了阿哥所。
這事怎麽想怎麽蹊跷, 怎麽想都覺得不對勁。
第一,皇阿瑪不是昏聩的人, 不會臉誰是誰非都分不清。所以,可以排除鈕钴祿家造假的可能。他們沒那份能耐, 沒那份膽量, 關鍵這事的風險太大太回報卻渺小。犯不上!
第二, 這事跟皇阿瑪無關。十五年前正是奪嫡最要緊的時候,皇阿瑪不可能那麽肯定最後的赢家是他自己,因此她也犯不上。
第三,這事跟皇阿瑪的後院無關。自己成了滿姓所處的阿哥,對她們并沒有什麽好處。
那麽,這事跟誰有關呢?
弘曆頭上的汗馬上都下來了。那麽這事隻能跟自己的額娘有關。
可是額娘那時候隻是潛邸的一個小格格,以鈕钴祿氏被指給阿瑪這壓根就不存在改姓的必要。
一種可怕的念頭從心底裏冒出來!
除非自己壓根就不是額娘生的!
這種事可能嗎?可能!爲什麽不可能?不光可能,還非常常見!
後院的女人,還有一種叫通房丫頭。通房丫頭就是在女主子不能伺候爺們的時候侍寝的。若是生下孩子大多數時候是被默許歸女主子撫養的。若是女主子願意,記了名下也不是什麽新鮮事。
難道自己不是額娘生的?而是額娘身邊的丫頭生的?
他蹭一下站起來,不會的!不會的!怎麽會這樣呢?要是這樣,這些年爲什麽一點風聲都沒有?要知道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就算額娘想隐瞞,可這後院其他女人呢,也沒見誰說三道四。
而且這些年了,爲什麽突然今天就給爆出來了。恰好在額娘被貶谪的時候。
這絕對不是巧合!
這會子他的腦子轉子飛快,腦子也更加的清晰起來。前前後後的事情放在一起,他之得出一個結論,這是一場陰謀。一場針對自己的陰謀。
可這出手的是誰呢?
齊妃李氏和弘時?有動機,但要說能力……皇阿瑪登基才多久?他們成爲皇阿哥的日子太短了,手底下又能有多少勢力?除非八叔站在弘時身後,否則弘時沒有這樣的能力。而齊妃李氏的娘家?漢軍旗出身,夠不到宗室那頭去。
裕嫔耿氏和弘晝?這就更荒唐了。耿額娘要挑撥自己跟額娘的關系,有的是機會。自己自小養在耿額娘身邊,稍微露點口風自己就能知道。可自己從沒有聽過。要麽這事不真,要麽就是耿額娘跟額娘的關系确實親密。再說了,自己上位對耿額娘來說,并沒有壞處。她犯不上壞事。
那就隻剩下年氏了!福慧還小,年羹堯那邊又接連的麻煩不斷,他實在想不出年氏這種時候對自己發難的理由。當然了,自家額娘得罪過她,但她也得罪過額娘。要說爲了女人之間那點争風吃醋的事鬧出這麽大的事,想起來都覺得荒謬的很。
如果不是這三個有兒子的妃嫔,那還能有誰?
皇後?
覺得自己不是理想的人選,所以先廢了自己。
這根本就說不通嘛!皇後隻要作壁上觀就能獲得最大的利益,幹嘛趟這一趟渾水。
哪怕是皇後糊塗了,可皇阿瑪不糊塗。要知道,皇後住在皇阿瑪身邊,他一點也不認爲皇後能在皇阿瑪的眼皮子底下玩出花樣來。
那回事誰呢?還有誰非得跟自己過不去?
正煩躁,就見吳書來推開門再次走了進來。
弘曆的心又跟着提起來了,“又出什麽事了?”
吳書來縮着肩膀,低聲道;“剛剛有人來送了消息,說是宗牒上記載的爺的生母是錢氏……”
什麽?
記載的是錢氏?
那這就不是把錢氏誤記成鈕钴祿氏,而是把鈕钴祿氏誤記成了錢氏。
别看隻是颠倒了順序,但這裏面透出來的意思就完全不一樣了。
出生在皇家的孩子,一出生就是會入宗牒的。父親是誰,生母是誰,都有記載的。自己出生那時候,十二叔才多大。那時候皇阿瑪還隻是四爺,按說自己的宗譜是不會被動手腳的。
等到皇阿瑪登基,宗牒這一部分是要修改的。畢竟更爲顯貴。
那麽是不是這個時候出了差錯呢?
對!一定是的!
那麽也就是說之前記着的确實是鈕钴祿氏,隻是重新錄宗牒的時候才前後了差錯,變成了錢氏。
這是有據可查的,誰也不可能信口開河。那麽皇阿瑪因此而定了十二叔的罪責就不算冤枉人。出現這種不可能出現的纰漏,一個不小心是要 毀了自己的前程的。
可爲什麽外面會有颠倒過來的傳言呢?
他心裏一驚,要是之前爲錢氏現在改爲鈕钴祿氏,緊跟着皇阿瑪就罰了十二叔,說十二叔改錯了。這說明什麽,這說明皇阿瑪不想叫自己記在鈕钴祿氏名下,不想承認自己爲滿妃所出的事。那麽這會發生什麽樣的連鎖效應呢。外面的人會不會以爲自己被皇阿瑪厭棄了。
肯定會的!
“該死!”弘曆擡手就将桌子上的茶壺茶杯擡手拂下去。
這個計謀不複雜,可謂是簡單到了極緻。可就是這麽一個簡單的計謀,卻瞬間将自己身上的優勢給削去了。
這個藏在背後的黑手是誰?
還有十二叔,他到底想要幹什麽?難道跟八叔一樣,站在弘時的背後?
想到這種可能,他渾身都在冒寒氣。自己還在想辦法籠絡那些小阿哥的時候,弘時已經有這麽強大的後援了嗎?
吳書來噗通一聲跪下,“爺,剛才永壽宮來人,請您過去一趟。”
永壽宮?
弘曆習慣性的擡腳就要走,可走了兩步腳步就頓下了。
爲什麽十二叔會記錯?原因呢?鈕钴祿氏的即便譯成漢姓也爲‘郎’和‘鈕’,跟‘錢’一點關系都沒有。
趙錢孫李周吳鄭王的百家姓,那麽多姓氏爲什麽别的不選,就偏偏出來一個姓錢的?
皇家宗牒多嚴肅的事,十二叔就算是有再多的算計,也不會平白無故的杜撰出個人來吧。再怎麽說也是愛新覺羅家的子孫,這事上他輕易是不敢開玩笑的。
那麽隻能說是空穴來風未必無因了。
照這個邏輯推理下去,額娘她……隻怕真未必就是自己的親娘吧。
這個連十二叔都知道,想必在自己出生的時候阿瑪并未刻意隐瞞吧。
“爺……”吳書來又催促了一聲,“娘娘還等着呢。”
弘曆沒言語,隻繼續往前走,出了阿哥所,卻沒有往永壽宮的方向去,吳書來不敢說話,隻一步緊着一步的跟着。
而弘曆這會子心思焦灼的很,他現在沒辦法見額娘。不用猜都知道額娘會說什麽。她一定會生氣會憤怒會委屈,會告訴自己這是有人開始對自己出手了。她不會承認她不是自己的親娘的。
如今已經鬧的沸沸揚揚了,哪怕自己是額娘親生了,在外人看來,也難免被按上一個來曆不明。因爲迄今爲止,皇阿瑪的後妃中壓根就沒有錢氏。
那麽這就更奇怪了,這錢氏到底打哪來的?
這事隻怕也隻有皇阿瑪能說的清楚了。
禦書房。
四爺正跟聽十三爺說鹽務上的事,“……鹽商每年獲利頗豐,若論起富有,除鹽商再無他人。萬歲爺所提之事,自是能造福萬家。鹽收歸朝廷所有,定價銷售。百姓自然是獲利了,可這中間卻也折損了無數人的利益……”鹽商背後要是沒有人撐腰,那他也幹不大。這可是斷了很大一批人的财路。“以臣弟之見,萬歲爺所提海鹽之事……”
四爺擺擺手,“朕沒打算将人抓了砍了……”人家做的也是正經的生意。至于牽扯到朝中的官員,跟鹽務不能攪和在一起談,“他們依舊做他們的生意,朝廷做朝廷的生意。至于老百姓買誰的帳,那隻看誰更會做生意。等有一點生意做不下去了,事情自然也就解決了 ……”
可十三爺壓根就沒明白其中的意思。正要問,就加蘇培盛湊了過來,有事要禀報的樣子。他馬上就起身告退,“臣再去看看卷宗……”
“熬了幾天了,回去歇着。”四爺盯十三爺盯的很緊,“天下的事多了,一天十二個時辰連軸轉,也一樣處理不完。悠着點……”
十三爺忙謝恩,又笑道:“正好要去見幾個傳教士,也想聽聽洋人那邊的事……”
四爺笑着叫去了,“回頭說給朕聽……”很感興趣的樣子。
對于國外的事,如今沒有人比四爺研究的更透徹。如今擺出這樣子出來,就是一種鼓勵。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就是這個道理了。
十三爺臉帶笑意的從禦書房出去,正好見到在外面等着的弘曆。
“十三叔。”弘曆臉上帶着完美無缺的笑,“您要走了?打攪您跟皇阿瑪說話了。”
“你不來也要走的。”十三對今兒出的事心知肚明,隻是沒想到弘曆來的這麽快,而且會是這麽一副什麽都沒發生過的表情,這就很耐人尋味了,“快進去吧。萬歲爺正等着呢。”
弘曆卻躬身對着十三行禮,“十三叔慢走。”
直等十三的背影過了拐角,弘曆這才轉身進了禦書房。
四爺手裏拿着折子沒放下,提都沒提别的事,隻道:“弘旺朕安排去山東了,直隸的事情你要是忙不過來,叫弘晝去搭把手。”
弘曆應了一聲是,心裏亂的很,弘旺去山東的事隻從耳朵過了一遍,也沒有深問的意思。他現在急切的想要知道皇阿瑪的态度。不管自己是誰生的,隻看皇阿瑪願意叫自己是誰的。這才是頂頂重要的。
他馬上跪下,連磕了三個頭,“皇阿瑪,今兒的事兒子聽說了。兒子的生母……”
“朕不是已經懲罰過你十二叔了嗎?”四爺放下折子,淡淡的說了這麽一句。
弘曆一噎,這話還怎麽問下去。懲罰了十二叔,說他将鈕钴祿氏寫成錢氏是錯了,那麽就是肯定了自己是鈕钴祿氏生的。
這個邏輯是沒問題的。
隻要皇阿瑪承認,那麽自己就隻能是額娘生的。這一點不會改變。
可這十二叔爲什麽會犯這樣愚蠢的錯誤?明顯的,這是想拉自己下馬吧?這針對的該是自己猜對,爲什麽皇阿瑪說的如此輕描淡寫呢。
“還有事嗎?”四爺拿起筆,一副要忙的樣子。
弘曆心道,當然有事,怎麽會沒事?您至少得告訴兒子這錢氏到底是誰?爲什麽人家别的不些,偏偏就寫了一個錢氏。
而林雨桐其實跟弘曆一樣懵。是啊!這怎麽就出了一個錢氏的。
曾經她也分析過十二的行爲,現在想起來,還是覺得又幾分道理。但這跟弘曆是不是鈕钴祿生的無關。皇上說是那就是,皇上說不是那就不是。可究竟是不是,她還真有幾分好奇。
等到四爺回來了,林雨桐還湊過去問他,“到底是誰生的?”要知道後世乾隆尋找生母的戲可多的是。
四爺笑她,“再怎麽着,他也是四爺。”
那就明白了,按四爺的意思,弘曆确實是鈕钴祿生的。
笑了一場,四爺又補充了一句,“時疫的時候,是鈕钴祿氏陪伴到底的……”
“伺疾有功……”高氏的雙手搭在弘曆的肩膀上,聲音輕柔的很,“娘娘在潛邸的時候多年未有所出,卻在伺疾之後有了阿哥爺。您說這巧不巧?”她小心看着弘曆的臉色。
弘曆有點明白高氏的意思了,“你是想說,皇阿瑪用兒子酬功?”
差不多是這個意思了。
要自己能生,早就生了。十年都無所出,之後就生了個兒子。甭管這個兒子是不是她肚子裏出來的,但萬歲爺說是她生的就是她生的。女人有了兒子才有了依靠。
要不然十二爺閑着沒事幹,編排這個做什麽,于他能有什麽好處?
“許是奴婢想多了也不一定。”高氏臉上有些忐忑,見弘曆不說話,趕緊轉移了話題,“今兒爺賞臉見了奴婢的家人,奴婢還沒謝恩呢。”說着,就轉到前面上,手搭在弘曆的膝蓋上跪了下去。
弘曆将人扶起來,“這是做什麽?快些起來。跟你阿瑪談的……”他不由的想起高斌臨走時說的話,一時有些怔愣。
“如何?”高氏捧了茶來追問了一句,“奴婢的阿瑪是個實心眼的人,是自己人他就肯掏心掏肺。不是自己人他那是一句多餘的話也沒有的。”
弘曆看着高氏笑了笑,“爺知道……”
知道他叫爺奔着皇後是爲了爺考慮。可這不行!他覺得這個時機剛好,可叫自己說,别的什麽時候都行。就現在不行!
如今自己能做的就是以不變應萬變。皇額娘依舊得是皇額娘,額娘也依舊是額娘。敢抛棄了額娘改巴結皇額娘,不用别人動手,皇阿瑪就得先廢了自己。
孝道,這是皇阿瑪極爲看重的東西。
想到這裏,弘曆揚聲叫了吳書來,“你親自去一趟永壽宮,告訴額娘,今兒差事太多了,皇阿瑪又打發弘旺出京,如今直隸就爺在管着,今兒沒顧上去看額娘,就說明兒一定過去。請額娘務必等着爺過去吃晚飯。”
聽了吳書來的禀報,鈕钴祿氏的臉色一下子就好了。
桂嬷嬷端了碗湯來,“您看看您,這也太操心了。阿哥爺是您肚子裏出來的,這母子連心,豈是那些小人能離間的。”
鈕钴祿氏搖搖頭,“隻是這事情一個緊接着一個,叫人不懸着心就不行。”
好端端的,隻不過送了一碗湯過去,就被這一頓斥責。豈是她壓根沒有别的意思。她隻是想叫萬歲爺想起伺疾時候的日子。那時候自己偶爾也會煲湯給萬歲爺喝。看着那湯,哪怕不喝進嘴裏,隻要能想起曾經的日子,對自己和弘曆多幾分眷顧,自己就感激不盡了。哪裏想過其他?
誰知道萬歲爺是半點情分也不念。真是給了個孩子就算是兩清了。
這邊還沒回過神來,結果另一個消息緊跟着就來了。突如其來的,就冒出來一個錢氏的,竟然成了弘曆的生母。這不是開玩笑嗎?孩子是不是自己生的,自己能不知道?就算是自己想鬧鬼,四爺的眼裏也得揉的進沙子?再說了,都當那一府的女人是擺設不成?誰肯爲自己瞞的滴水不漏?還有跟耿氏換着養孩子的事,要弘曆是抱來的,自己肯定留在身邊親自養了,幹嘛換來換去的?本就不是親的,就不怕換着換着就換的更不親近了。
一點邏輯都沒有,可偏偏因爲是宗室出的錯,出錯的偏偏是十二爺,所以叫這事變得撲朔迷離起來。好像真的有那麽一個錢氏似得。
“也不知道十二想幹什麽?”睡到被窩裏了,林雨桐蓋在琢磨這件事。
“能幹什麽?”四爺直接給出個答案,“打算腳踩幾條船罷了。”
林雨桐一時之間有些不明白,“不是隻爲了靠近弘曆?”
“要是弘時有心,你說他會怎麽看老十二。”四爺問了一聲。
那肯定得謝謝十二了,這可是把弘曆的根基給刨了。
那麽同樣的道理,弘晝會如何呢?弘晝若是有心,他也會靠近十二。
四爺歎了一聲,“可弘時不是那樣的人,他喜歡老八,是因爲老八哪怕是有目的,但也确實是爲弘時盡了心了。凡是弘時求到老八門上的,一準竭盡所能給做好。如此相處下來,即便又算計,也是情分。弘時看中的就是這個情分。但面對十二,他的算計隻會把弘時給吓住。再加上弘晝,這孩子壓根就沒想過更進一步的事。弘時被算計他隻會更戰戰兢兢,面對十二會提心吊膽的戒備,但絕對不會跟這種随時都準備捅人一刀的人爲忤。隻有弘曆……”
原來如此。
林雨桐現在就想知道,十二到底是怎麽說服弘曆的?先捅一刀,再告訴你我捅這一刀是爲你好?
弘曆也就信了?!
信了?
呵呵!
弘曆面色複雜的看着出現在這裏的十二爺胤祹,到底是起身見了禮。
今兒出來就是見高斌的,高斌遞話說有要緊的事要見面才能說。于是約好了出城,走到哪算哪。秋高氣爽的最适合跑馬。縱馬馳騁,連着數日憋悶的心情總算好上不少。
晌午的時候到了一處農莊,莊子裏有人工挖出來的池塘,面積倒也不小。
“這就是你說的吃飯的地方?”弘曆下了馬,将馬鞭扔給侍從,就朝池塘邊的亭子走去。
高斌笑道:“如今正是螃蟹肥的時候,這池塘裏養着螃蟹呢。專門請南面的人過來養的,雖比不上進貢的,但勝在新鮮。”
“那就嘗嘗。”弘曆很給面子,看起來興緻很好的樣子。
轉過幾株柳樹,亭子就在眼前。到了跟前才發現,原來亭子裏是坐着人的。草木和柱子遮擋住了視線,剛才壓根就沒看見。
這人背着身子,弘曆就能看見一個背影。他眯眼朝高斌看去,帶着自己來的地方他不可能還安排了其他人。這是要自己見的人?
弘曆的眼睛眯了眯,轉身就要走。就不能慣奴才這種自作主張的毛病。
高斌馬上就跪下了,“四阿哥……”
此時,背坐着的人才算轉過身來,“弘曆……”
弘曆回頭,眼睛一下子就睜大了,“……十二……叔……”一瞬間,他的表情又恢複了,規規矩矩的給十二行禮,“給十二叔請安。不知道十二叔在此,擾了您的雅興,侄兒在此給您賠不是了。”
十二起身側了身子,“我雖是長輩,卻也不敢受你的禮?”
“叔叔這是跟十二見外了。”弘曆站着,沒有上前一步。
“不是見外。”十二下了台階,“潛龍在淵,受了禮恐怕要折些福壽的。”
弘曆眼睛一眯,自己跌了一大跤可是拜他所賜。什麽潛龍在淵?這話如今聽起來真是又幾分諷刺,“侄兒可是又哪裏得罪過十二叔?”
十二哈哈就笑,“你才多大年紀,上哪裏得罪我去?”
“那就奇怪了?”弘曆也跟着一笑,“那叔叔何故……如此害侄兒?”
十二眼眸一閃,“害你?怎麽害你了?”
我能說你給我換了媽了嗎?
弘曆答道:“潛龍在淵這話,可不敢随便說。十二叔對侄兒說這個,難道不是害侄兒。”
竟是之前的不愉快半句也不主動提。
十二暗贊一聲,難怪那麽多人看好弘曆,說什麽滿妃所出,身份最貴。其實那都不是最緊要的,最緊要的就是弘曆身上這股子勁。
有爲君的潛質偏有叫人瞧着疏朗開闊。
跟之前帶着幾分陰鸷猜疑的老四比起來,弘曆更有明君之相。
十二面色馬上一正,“潛龍在淵這話,我可不是信口開河。你認爲我在害你,而我則覺得我是在救你。所以,才特地找了高斌,請你出來。”
弘曆眼睛眯了眯,低頭看向幾乎額頭貼着地面的高斌,“你……起來吧。”
“奴才以後萬萬不敢自作主張。”高斌再三磕頭,“請主子責罰。”
“起來吧。”弘曆幹脆直接邁步上了台階朝亭子裏去。十二叔的話他一個字都不信,但他得提醒自己,壓着性子來。不見得能多個朋友,但最起碼能少個敵人。再者,他也想聽聽對方會怎麽說。又是出于什麽目的來了這一手的。
亭子裏涼風習習,高斌早就退下了,将這裏留給叔侄二人。
一壺茶,兩碟子點心,兩人相對而坐。
十二主動給弘曆倒了茶,放下茶壺才笑道:“你這個年紀,能如此沉得住氣,即便是你阿瑪,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也做不到。”
弘曆心說,我阿瑪十三歲的時候,你才五六歲。是不是沉得住氣,你一個幾歲的孩子知道個屁。
心裏這麽想着,面上卻不動聲色。隻端着茶淺淺的抿了一口。
十二的眼神暗了暗,這位四阿哥可比想象的難忽悠多了。擡頭看了看天色,他馬上收回視線,“不能在城外多呆,咱們叔侄就長話短說。”
弘曆放下茶杯,靜靜的看着十二,“洗耳恭聽。”
“我要說我是故意的……”十二将話的尾音拉的很長,邊說變注視着弘曆的眼睛,“你會怎麽想?”
弘曆隻挑了挑眉,“十二叔不是說了,這一切都是爲了侄兒好。”
“看來你是不信。”十二很有些語重心長,“到底是年輕,不明白裏面的兇險。”他搖搖頭,“我有幾問,弘曆可能回答?”
弘曆做了個請的手勢,隻用手示意說請問便是,嘴上卻沒有言語。
十二理了理衣擺,“以你說,皇上登基半年,可會馬上立儲?”
弘曆的眼睛微微一眯,然後輕輕搖頭。
不會!當然不會!朝廷上下千頭萬緒,理出來不是段時間的問題。即便有人支持立儲,但皇阿瑪一句尚在孝期就能往後拖延,這一脫就是三年。
三年,會有很多變數。
十二點點頭,“是!不會立儲。若是八爺黨還在,許是有八爺黨插手,立儲會盡快提上日程,但現在……”八爺直接認慫而來,沒人找萬歲爺的麻煩,給萬歲爺添堵了,這立儲不立儲,全在萬歲爺一句話,“現在這立儲之事,或許會遙遙無期。若是萬歲爺高壽,那至少也得在十四五年之後。十四五年呢?你急什麽?”
弘曆臉上露出沉思之色。除了福慧這個小阿哥之外,如今皇阿瑪就三個皇子,弘時被派去種地去了,田間地頭的,隻跟老農打交道。平時都甚少出現在人情,這才兩月不到,這位三阿哥就已經消失在大衆的視野當中。而弘晝呢,如今領着個不算差事的差事,幹的都是些安排吃喝的事。能給出門的阿哥身上塞骰子的人,大家會把他當做太子的人選嗎?如此一比較,自己就算是沒特意的高調,也都已經高調了。
想到這裏,他不由的渾身都冒冷汗。難怪覺得皇阿瑪對自己的态度跟以前不一樣,原來根子在這裏呢。盡管自己不停的提醒自己得低調,但客觀是想低調也難。
十二眼裏就閃過一絲笑意,“第二問,你覺得立儲,誰的态度最要緊?”
這不是廢話嗎?除了皇上,這事誰也說不上話。先帝在時,廢太子兩立兩廢,衆臣推舉八爺,結果轉眼就被打回原形。可不正是皇上乾綱獨斷。
所以,想成爲太子,最要緊的就是聖心。
他這麽一說,十二跟着連連點頭,“就是這個一個簡單的道理。”他的聲音低下來,“那麽,怎麽才能獨占聖心呢?”
這個就難了!
弘曆搖搖頭,皇阿瑪這人的性子,可不是那麽容易讨好的。
十二就笑:“萬歲爺不好讨好,但萬歲爺有個好處,那就是護短。愛之則愈愛,恨之則愈恨……”
這話倒也沒錯。阿瑪确實就是這麽個人。對十三叔吧,那是怎麽看怎麽好。可對八叔吧,那是怎麽看怎麽不好。
“兵法裏,有這麽一計,叫做苦肉計。”十二自斟自飲了一杯,帶着幾分自得,“你覺得我這一計如何?”
苦肉計?
弘曆心裏有幾分恍然,“十二叔是故意将這事這麽爆出來的。選在了額娘被貶谪的那一天……”同一天裏出了那麽多的事,隻要帶腦子的都會想到,這事有人針對自己。那麽皇阿瑪呢,皇阿瑪也會想到這一點。
十二點點頭,“這一出苦肉計,看似直接将你的根基去了。可實際上呢,皇上會不會心疼兒子?隻看對我的處罰就知道了。他是真動了氣了。他也覺得,這是有人要直接廢了你。有人要這麽對你,作爲一個父親,他會怎麽做呢?首先得找出害你的人嚴加懲處。他會懷疑我,會懷疑老八,會懷疑我們心裏不定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心思。他恨我這個居心叵測的人,但卻會護着你這個被傷害的兒子。剛才你也說了,沒什麽比聖心更要緊了。隻要做個孝順的兒子,就什麽都唾手可得。”
弘曆的表情越發的嚴肅起來,細想這話,有沒有道理呢?
有!肯定是有的。
但自己能全信嗎?
他垂着眼睑沒有說話,這位十二叔看似掏心掏肺,甚至爲了自己,還被皇阿瑪降爵,甚至是從此失了恩寵。可叫自己說,他這裏沒有一點實在玩意。說到底,還是要看皇阿瑪的意思。
真的隻做一個孝子就可以了嗎?
要是如此,皇阿瑪登基以前的勢力哪裏來的?
權力這東西,得看得見摸得着才行。不是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能行的事。
十二看着弘曆臉上的神色,心裏又不由的贊了一聲,費了這麽多的唾沫星子,起的作用實在是有限的很。這位也是個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他笑了笑,越是這樣的主兒,押起寶來赢面才越大。于是,笑了笑給對方續了一杯茶,“以後有空了,出來坐坐。馬齊大人家的茶确實是不錯。”
臣子家的茶不可能比宮裏還好。
他想說的是,他可以爲自己拉攏馬齊。
馬齊,保和殿大學士、軍機大臣,加太子太保銜。
也對!馬齊是他的嶽父!
弘曆的眼裏這才有了笑意,他的話他對半着聽,話是假的不要緊,隻要權力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