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桐雖然覺得方雲這婚事有些倉促,但也僅僅是自己的想法。雖然兩個三十多歲, 都經曆豐富的人一見鍾情叫人覺得有些匪夷所思, 但這說到底也是人家的私事。再說了,周圍的人也沒人覺得奇怪可别扭。大家見多那種第一天相親第二天打結婚報告第三天鋪蓋卷往一起一搬就洞房的情況, 也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合适的。
沒想到的倒是安泰老先生在批這個結婚報告的時候, 不僅叫了兩個當事人,也叫了林雨桐這個醫院的領導。
安泰老先生指着凳子叫林雨桐坐在他身邊,卻叫袁野和方雲坐在了對面。他神色嚴肅的問方雲:“結婚是一件嚴肅的事情, 你都想好了?”
方雲看了一邊的袁野一眼:“是!想好了。”
這位老先生眉頭皺了皺:“雖然這個時候提出這個話題會叫你們都有些不自在,但是本着負責任的态度,還是要事先再問一遍的。”他語氣頓了頓, “小方, 你再婚,跟前夫商量好孩子的事情了嗎?孩子交給誰撫養,如果交給你,袁野是不是能接受,我都需要你們的保證。”
方雲的神色有些不自在, 之前跟老姚離婚,誰也沒有提孩子的事情。一時之間, 她有些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放棄孩子,她從來沒有這麽想過。沒時間照顧孩子她心裏哪裏會不歉疚。隻是之前卻沒有跟袁野提過孩子的事情。她心裏有些慌亂,袁野還不知道自己有個兒子的事。“我……我……”
正不知道如何回答, 一雙溫暖的大手伸出來, 一把拽住她有些局促不安的正揉搓着衣角的手, 然後就聽他說:“方雲之前跟我商量過了,孩子跟着我們。她一直想把孩子接到身邊照顧,但是一個人帶孩子還要工作确實顧不上,如今我們是兩個人,我願意跟她一起撫養孩子,視爲己出。我們都這個歲數的人了,不管是從自身考慮還是從年齡考慮,以後,我們都不打算再要孩子。這個孩子是我們的唯一,我會做好一個父親。我保證。”
方雲的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她反握住袁野的手,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隻覺得幸福來的這麽突然,這全都是她做夢都不敢想的。
林雨桐看着兩人挑挑眉,袁野的表态出乎任何一個人的意料。他不由的朝身邊的老先生看去,就見他神色不動,良久才笑了笑:“那我下一個問題,不用問我也知道答案了。但出于對你負責的态度,小方,我還是得問一遍。”
方雲從跟他十指相扣的手上汲取到了力量一般:“我知道您要問什麽,袁野他不是d員,這我知道。我不介意!我希望在以後的工作和學習中能幫助他引導他積極想組織靠攏。”
林雨桐恍然。爲什麽這位老先生這麽嚴肅,原來根子在這裏。男同志結婚,對配偶基本是沒有什麽太多的要求的,是老百姓還是幹部,是組織内部的人員還是非内部人員,都沒有關系,隻要不是敵對勢力的就行。但是女幹部找非組織内部人員的,幾乎是沒有的。方雲這絕對算是一個個例。
她還真有點佩服方雲的勇氣了。
安泰老先生一副不出意外的樣子,然後看向袁野:“同樣的,你結婚雖然不需要批準,但是出于對小方的保護,還是要問你一句,你是否另有配偶?”
林雨桐就看見方雲瞳孔一縮,明顯的緊張了起來。隻怕她之前根本就沒了解過對方的過去。
袁野扶了扶眼鏡:“我沒打算隐瞞。我五歲的時候,家裏給我找了個童養媳。比我大五歲,我是在她的背上長大了。對她也不能說沒有感情,我一直當她是親姐姐一樣。在十六歲那年,家裏叫我們圓房,我當時正上中學,自是不願意的。我父母是老式的舊家長,要做主将她許配出去,她畢竟是嫁過人的,能有什麽好親事。說的親事是個死了老婆的老鳏夫,都五十歲了,還是個老煙鬼。我不能看着她就這麽毀了一輩子,于是……我妥協了,跟她圓房了。婚後我們有一個兒子,孩子周歲以後,那年我十八歲,去京城求學,繼而又去了倭國留學,這一走就是八年,回來的時候,才知道她在我走後又給我生下一個遺腹子,她帶着兩個孩子說是要到京城找我,可是我卻始終沒見到過她。不知道是出了意外了還是怎麽了,想找人的時候已經時過境遷。而我回來,都已經七年了,七年裏,從來沒有過她和孩子的消息。所以,我這種狀況,算是有婚史吧。”
童養媳這種事,現在這個年代有很多。别說是人失蹤了,就是沒有失蹤好端端的再老家,這也不影響現在這個婚事。
方雲心裏一松,臉上馬上有了笑意,好似又想起什麽似得道:“他們……應該會平安的。”
袁野朝方雲安撫的笑笑,卻沒有說話。
林雨桐看向安泰老先生,就見他坐着沉吟了半天,才拿起筆,在兩人的結婚申請上簽了字。這事就這麽成了。她站起來,笑着說恭喜。
第二天兩人就舉辦了婚禮,一碟子紅棗一盤子花生米,一人一碗清水,這婚禮就算是成了。兩人住在醫院的辦公室裏。既是辦公室也是家。
這天,方雲跟林雨桐借兩勺糖:“我們叫小安安就要回來了,他爸去接了,我給孩子炸幾個糖丸子。如今去買糖也來不及了。”
兩勺糖夠幹什麽的?
林雨桐給拿了小半碗,“是我給孩子的,别推辭。”
方雲看林雨桐的肚子:“你以後這别這麽大手大腳,有孩子以後可不一樣了。”說着,就真的隻舀了兩勺用醫院包藥片的麻紙給包起來,“肯定夠!我上次買的糖精還有不少呢。”
林雨桐沒辦法再推讓了,給的多了,對人家是負擔。她轉移話題,“怎麽樣?跟袁院長還合得來?”
方雲的臉一下子就紅了,眼睛亮閃閃的,低聲笑道:“這越是有文化的人,花樣就越是多。我實話跟你說,以前跟老姚從來沒這麽美過。”
林雨桐:“……”夫妻生活這事不用拿出來說吧。
方雲卻哈哈大笑:“有機會你在宿舍裏住住,就不會這麽腼腆了。在窯洞裏住着,大家過的都是集體生活,有什麽是大家不知道的?一到周六,誰不知道一個個的夾着被子都幹什麽去了?還有那相互給占着屋子排隊的。說點私房話怎麽了?”
這個林雨桐倒是有所耳聞。青年旅館就是給夫妻之間過私密生活的,人多屋子少,如今差不多都成了終點房了。這對夫妻完事了,就趕緊出來,後面還有人等着呢。有些都是相互熟悉的夫妻,大家組團去占屋子。宿舍裏一般住的有已婚的也有未婚的,要是輪不到外面的旅館,未婚的也非常自覺,出去消磨一天時間,給同宿舍的已婚人士提供方便。大家都習慣了,也就不害臊了。相互之間還打趣一二,開一些不傷大雅的玩笑。
她笑了笑:“看你如今跟掉到蜜罐裏一樣,都有些羨慕了。”
方雲很知足:“我從沒想過我能這麽幸福。不用我做家務,晚上還總是給我打熱水洗腳,五除了工作什麽都不用想,他除了工作還要照顧我和安安,你都不知道,有時候覺得,我這日子跟偷來的似得,都有點不真實。她說要接安安回來,說想做個好父親。我就叫他去了。安安沒見幾次老姚,而且孩子還小,不可能有什麽印象。我想……不說透,這孩子隻怕也就将老袁當親爸了吧。”
“當然。”林雨桐點頭,“孩子最敏感,誰對他真心,誰對他假意,他們可都知道。”
兩人說笑着走出門,遠遠的看見小路上走過來一個抱着孩子的男人,正是袁野。他用棉襖把孩子裹在懷裏,方雲立馬就跑着迎過去。
林雨桐笑了笑才回屋,但心裏卻總覺得哪裏别扭。
四爺從書房裏出來,伸胳膊展腿的輕微活動着,“怎麽了?剛才不是還聽見你們的笑聲了嗎?”
林雨桐看四爺:“你說真會有這麽一個看上去完美無缺的人?”
現實中簡直就是完美的丈夫典範。自己跟四爺那是幾輩子的情分,不能拿出來比較。但是袁野這樣的,她還真是基本沒見過。現實生活中肯定有這樣的好人,但是這凡是吧,都得有個過程。方雲和袁野感情好,這還能解釋成男女之間的事,畢竟這新婚燕爾,感情好點很正常。但是袁野對一個繼子……反正刷新了林雨桐的認知。
四爺聽了林雨桐的講述,半天沒有言語,良久才道:“小心防着些。不管是藥還是那些已經露了面的武器,想來該知道消息的都知道了消息。誰也不敢确定,有沒有人滲透過來。”說着,就拿大衣,“你在家呆着,别出門了。我得去彙報一聲。”
林雨桐看着他急匆匆的出門,愣在當場沒有說話。積極防範是對的,但要是因此懷疑每一個要靠近的人,會不會有些杯弓蛇影呢。
她坐回炕上給孩子做衣服和尿布,心裏卻有些亂,她想起了方雲幸福的臉,繼而搖搖頭,不會這麽巧吧。沒有證據的事情不能瞎說,再說了,要是袁野真有問題,是進不了言安的,每個進來的人都在交際處之外,接受一個月的觀察。所以,每個進來的人,背景都是幹淨的。活躍在言安的也不是沒有外人,比如郵局這樣的地方,都是當局設置的機構。但他們也就是那麽十幾個人,而且都在明處,被盯的緊緊的,一般是出不了狀況的。所以,朝言安排遣特務的難度,非常大。這也是爲什麽兩人一直都比較安心的原因。
但如今想想,凡事都是有意外的。
四爺回來的很晚,林雨桐已經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她趴在被窩含混了問了一句:“是不是有問題?”
“這誰也不知道。”四爺的聲音不高,“即便不是,但也給咱們提了一個醒,該小心的時候還是要小心。”
從這天起,林雨桐就有意無意的特備留意袁野的事。但說真心話,人家身上還真沒什麽可疑的地方。論起醫術,那也是中西醫都擅長。做起領導,也是平易近人的很,大部分的護士都挺喜歡他的。跟方雲兩人住在醫院,他怎麽對這母子的,大家都在眼裏。說不說方雲的前夫給袁野提鞋都不配。人家對孩子,那真是沒的說。雇了個保姆白天帶孩子,方雲有時候忙着下鄉做婦女會的工作,三五天都不在家,但是孩子卻被袁野照顧的很好。到了周六輪休,就帶着孩子去市場,總會買點零嘴哄孩子。這可不是誰都舍得的。比對親生的還親。照顧方雲那也是無微不至,每天早上,恨不能給她把牙膏都擠好,晚上更是親自給方雲洗腳。好些找領導彙報工作的護士親眼撞見過。所以,大家愈發的傳的厲害。以前大家都羨慕林雨桐,覺得人家的男人怎麽就能那麽體貼。如今呢,都羨慕方雲。俨然就是最新出爐的模範夫妻。
以前醫院是不辦舞會的,因爲方雲覺得不好,現在她不光是不反對,還積極的操辦起來,叫小護士們邀請她們想邀請的人,咱們自己辦舞會。有天晚上林雨桐值班,還能看見在醫院的廣場上踩着舞步的兩個人。袁野嘴裏喊着節拍,非常耐心的教方雲在跳舞。
觀察了一陣,除了覺得這個人真是各個身份角色都做的很好意外,什麽也沒發現。也不能靠着這份疑神疑鬼的,就耗費所有的精力隻盯着一個人,這絕對不合适。隻能把這份警惕小心收着,該幹嘛幹嘛。
随後,林雨桐也顧不上多想了,前線慢慢的有重傷号被送了回來。這些人屬于比較幸運的一類,當場沒死,而藥物有能幫助他們維持的情況不進一步惡化。隻有具備這兩條,才有被送回大後方的可能。
林雨桐又開始一天好幾個手術的日子。
肚子裏的孩子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一天天的發育起來的。等林雨桐覺得身子越來越重,一天四台手術有些吃力的時候,孩子一進顯懷了。
“都六個月了,能不覺得累嗎?”四爺将林雨桐一雙浮腫的腳放在水盆裏,輕輕的給按着,“小腿還抽筋?”
“不了,就那一下。”林雨桐深吸一口氣,扶着腰直想躺在。
錢妮拿了兩雙大了一些的單鞋進來:“我做了兩雙大點的鞋,看穿上會不會舒服一點。”
三十七碼的腳得穿三十九碼的鞋了。
林雨桐看了看那腳上,四爺一壓就是一個坑,“這麽高強度的工作,還能堅持下去嗎?”
“能!”林雨桐往下一躺,“我心裏有數。”
林雨桐沒往後縮,但是袁野卻主動找了安泰老先生,要幫林雨桐分擔工作,“我一個大男人,扛得住。将那些實在我是沒把握的手術患者,給林大夫吧。剩下的我來。”
方雲看向林雨桐:“你現在情況特殊,就别推辭了。”
結果大半個月之後,袁野累倒在手術台上了。硬撐着做完一個手術,當即就暈倒了。
知道消息的時候,林雨桐也是剛從手術台上下來,認真給袁野做了檢查,然後四爺叫白元買了不少的東西親自給送過去了。
當天晚上,兩人面面相對,心裏升起的不是感激,而是更深的戒備。這個人不可小觑。他這個形象塑造的簡直太成功的,而如今,不知不覺之間,叫林雨桐和四爺欠下了他一個天大的人情。
要麽,他真是個十全十美的好人。要麽,他可就隐藏的太深了。不驕不躁,用心經營,等人都失去戒備心的時候,再狠狠的竄出來咬人一口。
他們沒有證據,但從心裏,卻認爲袁野多半屬于後者。
“也不知道查袁野的事情有沒有消息。”林雨桐不由的問了一聲。
四爺沒言語:“想查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但袁野那邊有人在暗處盯着呢。”
“藥廠那邊宋凱文說沒有什麽特别的事。”林雨桐輕笑一聲,“看來這位還是個極爲有耐心的人。”
随後的日子,林雨桐和四爺都對方雲兩口子釋放了足夠的善意,甚至四爺還請袁野去了書房,将這個家的‘底細’叫他看個清楚明白。
但對方一副跟四爺推心置腹真誠相交的姿态,半點異樣都沒有露出來。看着他在飯桌上給方雲夾菜給安安喂飯,對孩子的吃喝拉撒極爲有耐心,也看不出來半點嫌棄。沒過幾天,就聽說袁野工作表現突出,入d了。
這算不算是步步爲營呢?
林雨桐真的都要以爲自己是疑鄰盜斧,以爲方雲的運氣簡直逆天了的時候,事情驟然有了變化。
六月天了,有些熱的慌。林雨桐穿着白色的襯衫,袖子挽起來還是有些燥熱。安泰老先生林雨桐去辦公室,“你去歇着,巡查病房的事情有我呢。”
林雨桐的肚子很重了,八個月了,再有一個來月就該臨産了。一擡腿一動不步,渾身就冒汗。辦公室裏,幾個小護士圍在一起,談論這黃河花園口堤壩被挖掘開,阻擋倭寇的事,“估計用不了多久,咱們又得忙了。災民肯定少不了,這安置之前,咱們得給做基本的身體檢查……”
這還真是。她拍了拍肚子,“我估計是趕不上了,這孩子大約該在那個時候出生了。”
七月的一天夜裏,雷聲轟隆而至。林雨桐猛地睜開眼睛,四爺翻身拍她:“是雷聲,不是爆炸。”
林雨桐喘了一口氣:“叫錢妮來幫忙燒水吧,羊水破了。要生了!”
四爺蹭一下起來:“我去醫院叫人。”
“醫院顧不上。”林雨桐拉着他,“沒有閑置的人手。我自己來……”
陣痛一陣一陣的襲來,外面傳來錢妮和白元的聲音。兩人一個從外面的水窖裏往裏面提水,一個忙着在竈膛前燒火。
四爺将林雨桐消過毒的剪刀等東西一樣樣的放在手邊,“告訴我,該怎麽做……我來……”
下身的衣服被四爺腿去了,他舉着手電:“宮口開了多少怎麽看?”語氣裏有點懊惱,好似沒提前學這些叫他有些後悔。
林雨桐笑了笑,拉住四爺有些顫抖的手:“沒事,順産……你幫我壓着這幾個穴位……”
被男人盯着生孩子,這不是什麽愉快的體驗。最醜的一幕全都落入他的眼裏。
“别胡思亂想。”四爺的手不停的按着,“你什麽樣我沒見過?”
林雨桐笑的着配着那猙獰痛苦的表情,看着都有點瘆人。錢妮在外面轉圈圈,“水燒好了,要端進去嗎?”
四爺見林雨桐點頭,就朝外喊:“拿進來吧。”
錢妮哪裏見過這個陣仗,吓的差點把手裏的水盆給扔出去。四爺擺手:“這裏不用你,你去做點吃的,要好克化的。”
等鍋裏傳來蒸蛋羹的香味的時候,林雨桐壓抑的叫了一聲,緊跟着就聽見四爺喊了一聲:“出來了……出來了……快……”
林雨桐尖叫一聲,孩子就徹底生下來了。她自己強撐着起來,自己動手剪了臍帶,将孩子的口腔清理了,然後拍着他直到他哇哇的大哭起來。
四爺将水盆端起來,林雨桐親手給孩子洗幹淨,将肚擠眼給包好,然後穿上小衣服,用襁褓包了,放在身邊,這才往下一躺,直覺得天旋地轉,暈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了,睜開眼就見方雲抱着孩子正給孩子喂水。她見林雨桐醒了就轉臉道:“我說你也真是夠藝高人膽大的。自己給自己接生?真是能耐了。要不是值班的護士出來上廁所,看見你這邊燈火通明的,都不知道你生了。”
暈過去以後,剩下的事情肯定是醫院的護士幫忙給處理的。
林雨桐笑了笑,就見四爺從外面進來,端着一碗還冒着熱氣的奶,應該是羊奶。見林雨桐醒了,就把碗朝一邊一放,端了水給林雨桐遞到嘴邊,“要靠起來嗎?”
林雨桐點頭,“把奶羊牽回來了?”
“嗯!”四爺應了一聲,“白元一早就去了。滾了好幾遍,應該沒問題。”
林雨桐揉了揉胸口:“還得先喝兩天羊奶……”說着,就伸手要抱孩子,“方大姐給我吧,你那邊也忙着呢。安安沒人看着也不行。”
方雲将孩子遞過去,“要想母乳好,還是得多喝湯。買兩隻雞來,先炖着吃……”
林雨桐看向懷裏的孩子,有一搭沒一搭的聽着,猛地就聽見外面傳來腳步聲,借着是焦急喊聲:“方政|委……方政|委……你趕緊去看看……趕緊回家去吧……”
方雲一愣,疾步就往外走:“怎麽了?”
林雨桐聽見外面的人說:“……你家裏來人了,說是袁院長的家人……”
“家裏人?”方雲的聲音透着幾分疑惑,“哪裏還有什麽家裏人?公婆早死了,又沒有其他的兄弟姐妹……”
“說是他的老婆和兒子……”
這一聲傳進來,外面安靜了好一會,才聽見逐漸遠去的急促的腳步聲。
袁野的原配跟他都分開十好幾年了,遍尋不到,如今卻來了?這還真是夠巧的。
林雨桐解開襁褓又看了一遍,确認不是看花眼了,就是兒子之後,一邊包孩子一邊問:“是跟着河楠的災民一起來的?”
“隻怕是了。”四爺就笑:“這災民一路可是不容易,能順利的逃出來還在這裏巧遇丈夫……”
這種概率有多大?
兩人隻看着襁褓裏的孩子,剩下的事情就是靜等了,看看袁野有什麽樣的打算。
“又是個兒子?”林雨桐嘴角帶着笑意,“這世道,我倒真是希望是個兒子,要是閨女可真是受罪了。”
四爺将孩子接過去,然後用勺子舀着羊奶給孩子喂,又叫錢妮把飯給端進來。
卻說方雲剛聽到袁野的老婆來了的時候,整個人都是懵的。好半天才回過神,瘋了一樣朝家裏跑去。兩人以辦公室爲家,如今辦公室門口圍着不少人,有醫護人員也有沒出院但能走動的病人。看見方雲回來了,衆人都閉上嘴,自覺的讓開一條道來。
方雲雙手握成拳頭,鼓了好大的勁才擡起腳。可這一步一挪,卻怎麽也不敢往裏面去。
門簾子掀開了,袁野出來看見方雲愣了一下,然後快步走了過來,一把把方雲抱在懷裏:“别怕!别怕!咱們倆好好的,我的心你還不明白?”
可你老婆來了?原配的夫妻!
袁野朝松開方雲,朝周圍的人笑了笑:“家裏出了點事,叫大家跟着擔心了。謝謝!”他鄭重的鞠躬,倒叫衆人不好意思再圍觀下去。
慢慢的也就散了。還有人在人群裏全方雲:“好好處理,别置氣!”
袁野拉着方雲的手,朝對方笑笑:“等家事處理好了,我跟方雲請大家吃飯。”
立場非常明确,沒打算跟方雲散了。
方雲隻覺得心一下子就踏實了,理智也回籠了,轉臉問道:“怎麽回事?”
“進去說。”袁野拉着方雲的手來回的摩挲,“我之前就說過,她是童養媳,我是在她背上長大的。你要是不自在,就經她當成我的親大姐吧。我倆沒什麽夫妻情分,但要說到感情,我還真不能一點都不管她。你能明白嗎?”
方雲胡亂的點點頭。手把手将他帶大,肯定感情上極爲親近。
掀了簾子進去,方雲就愣住了,裏面的母子三人衣衫褴褛。那女人看起來都有五十歲的樣子,頭發都有些花白,面容枯黃,皺紋從眼角到唇角,都很深刻。一雙手局促不安的來回搓着,骨節粗大,滿是繭子。而兩個男孩子倒是生的不錯,看起來倒也精神。
袁野低聲道:“這就是大姐。”
方雲心裏的那點擔憂全都沒有了,臉上也有了笑模樣:“是大姐啊!都别站着了,趕緊坐。”說着,就上前熱情的拉對方的手,然後埋怨袁野,嗔怪道:“兩孩子和大姐都是受了罪了,見到了就是咱們一家的緣分,趕緊弄吃的去。叫人去食堂看有什麽現成的。”
袁野馬上笑了笑:“剛才你沒回來,我不是不敢放安安一個人……”跟陌生人在一起嗎?
這話叫方雲心裏跟舒服了些,親兒子來了,對不親的還是一樣的上心。
等袁野端着飯盆出去了,方雲才對這坐立不安的女人道:“大姐,你看這如今……咱們……”
“我原本姓陳……你叫我陳大姐。咱們就隻當是親戚處着。”陳大姐趕緊表白道:“家裏糟了難了,逃出來的,沒想到能碰見小野。你放心,我們沒打算打攪他的日子……”說着就起身,拉着兩個兒子要往出走。
方雲吓了一跳,這麽出去了人家還不定怎麽說自己呢。她趕緊攔住,“大姐,老袁都說了,您就是他的親大姐。不是夫妻,這情分也沒丢啊。你要真走了,這不是叫老袁被人家指着脊梁骨嗎?再說了,這倆孩子還能不叫他們認親生的父親?”
陳大姐明顯愣了一下,回頭看兩個都是半大的小夥子的兒子,一時倒是爲難了起來。
“姨姨!”大點的孩子男孩子站出來擋在母親的身前,扭臉看方雲,“我是袁平,今年都十七了,是個大人了。我弟弟袁亮也都十五了,我們能自己養活自己。剛來的時候安置我們的首長都說了,不管是開荒種地還是當工人,他們都是歡迎的。我們不給你們添麻煩。”
方雲的心一下子就軟了,這是袁野的親兒子,從小就沒父親,肯定吃了苦頭了。将心比心,袁野心裏就真的一點都不愧疚。正想的出神,炕上的安安不知怎麽的,猛地就哭起來了,她才要上前,一直沒說話的袁亮一下跑過去,将安安抱起來,然後舉高高,逗得安安咯咯直笑。
袁亮猛地醒悟過來,想放下安安又怕他哭:“我身上髒……聽見他哭了一急……這是我弟弟吧。長的真好看……”然後在安安的哼唧聲中又将他舉起來:“我是二哥……”
方雲笑了笑,“這小子喜歡你,你就受累帶着他玩吧。”心裏卻有些觸動,袁野怎麽對待安安的?那是比老姚那個親爹好的不是一星半點。他能這麽對待自己的兒子,那自己呢?對這倆孩子不聞不問?這是要叫人寒心的。
她拉着這母子又坐下,問了他們這些年的事。
陳大姐有些羞愧:“當年婆婆去世了,公爹又娶了一個……那女人年紀不大,卻是個厲害的。将家裏看的緊的很。平子病了,去自家櫃上抓藥,都抓不出來了。再加上剛生了亮子,月子裏實在是……受不住磋磨,才把婆婆臨終給的細軟帶上,想帶着孩子去找小野去。在本地也不敢變賣那些首飾,隻能去外地。可兩孩子都小,風餐露宿的,我一個人帶着倆……根本就顧不過來,這個發燒那個咳嗽的,最後隻得在一個小村子裏落腳。結果兩孩子虧了根子,看病抓藥三五年裏就沒斷過。我要看顧他們,也沒法子找營生。隻能坐吃山空。不過好在錢花了,兩條小命算是留住了。可再想找小野去,或是直接回老家去,也都沒有盤纏了。隻能在村裏裏踏實的住下來。可日子還是艱難,勉強糊口養活孩子都難,哪裏能攢下錢做路費。時間一長,我也就歇了這心思了。好容易把這倆小子拉扯大了,他們也能做工掙錢了,誰知道要打仗了,世道越發的亂了,黃河這一決堤,家也被毀了。好在當時這倆孩子之前在絡陽那個兵工廠做工,發了工錢要接我去看病,我們在絡陽城裏,這才逃過一劫,村子都被淹了,差一點就死在裏面……到處都是亂哄哄的,赈災的一口粥都搶不上……我們算是幸運的,兩孩子拉着我硬是擠到了火車頂上,這才逃出來了……妹子!你是個好人,我看的出來。你們也不容易,我這邊真不用麻煩你們,帶着倆孩子種地總能有一口飯吃的。”
方雲卻擺擺手:“老袁再不濟,也不至于連大姐和倆孩子都安置不了。你們聽我安排就是了。要不大姐在醫院當個護工……”
“醫院行!”陳大姐就笑,“咱們老袁家祖上就是開藥鋪子的,我在家裏呆了十多年,藥材什麽的我都懂……”
那這可太好了。留下醫院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到底别扭。倒是藥廠那邊,哪怕是分揀藥材,工資都在二十以上。心裏這麽想着,就問袁平和袁亮:“你們在絡陽兵工廠幹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