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腳下挖防空洞, 很快就成了一股子潮流。不過是費一些時間和力氣罷了, 這窯洞即便将來用不上, 但作爲安置點,還是一樣可以暫時安置人的。哪怕是當做倉庫用, 至少也不會被閑置。有些窯洞選的地方更好, 選哪種上層是土,下層卻是石頭的山,開鑿這樣的山作爲防空洞,自然是上上的選擇。
等四爺回來的時候, 已經是六月底了。烏青的眼底,黑瘦的身影仿佛是大病了一場。見了林雨桐笑了笑,就直接歪在炕上睡着了。林雨桐給他把脈, 這是勞累過度了, “多長時間沒睡了?”她低聲問白元。白元不比四爺好, “一天也就兩三個小時,最近一直是這樣。本來我說好好休息兩天再回來, 他怕您擔心, 連夜的往回趕。說是不回來,他睡在外面也睡不踏實。”
林雨桐沒言語, 隻伸手給他脫衣服, 這不梳洗躺在這裏也不舒服。白元要幫忙,她直接打發人:“你也去歇吧。”兩人半斤八兩, 誰也不必誰好多少。
熱帕子給他擦在身上, 四爺就眯着眼睛又醒了。
“我在!”林雨桐給他臉上敷上熱帕子, “你安心睡吧。”
“好……”四爺隻疲憊的擡眼又看了看林雨桐,這才拽着她的袖子真睡了。
林雨桐哪也沒去,就這麽靜靜的坐在他的身邊。
四爺這一覺,整整的睡了兩天兩夜,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三天的晚上了。
外面的知了叫一聲接着一聲的叫喚,屋裏的鍋竈不能用了,隻能在外面的泥爐子上做飯。雞湯大夏天吃起來本該是極爲油膩的,但對于連着幾個月都沒怎麽見葷腥的人來說,就又不一樣了。炖了兩隻雞,一隻叫錢妮給白元送去了,一隻林雨桐放在爐子上給四爺端了進去。
“我喂你。”林雨桐取了勺子來。
四爺擺手:“餓的很了,喂起來太慢。”
林雨桐将雞腿雞翅膀給單獨撈出來給他,這才又端着湯出來給下了一碗面。等進來的時候,四爺将雞骨頭啃的幹幹淨淨,把林雨桐心疼的不行,什麽時候受過這個罪?“出去吃的不好?”
“百廢待興,一切都從頭來過。條件是艱苦一些。”四爺沒說去了哪裏,但林雨桐估摸着是山裏。從言安再往北,也有不少石山,估計是将廠子建在這些地方了,“能呆多久?”
四爺就笑:“把徒弟帶出來就行了,我還能天天去車間開機器?剩下的就是不停的改良,這該是獨立完成的事情。放心,以後即便出去,也是三五天就回來。像是這次這樣的,不會再有了。”然後接過林雨桐遞過去的碗,吃的稀裏嘩啦,“在家裏過的怎麽樣?晚上也睡不踏實?”
就跟少了一半似得,半夜總是驚醒。
四爺放下碗,拉了拉林雨桐的手,“咱們搬到城外去住,在醫院和醫科學校中間挖個窯洞,你上班也近便。而且,城外安全。”
“行嗎?”要是這樣當然是最好了。
四爺就笑:“遲早的事情。城裏的目标大。等戰争開始了,機關單位都會陸續的往城外撤離。”咱們隻是走的早了一步而已。“而且,你騎馬來回上班,也耽擱不少時間。”
商量妥當了,剩下的事情怎麽安排,林雨桐就不管了。最終四爺帶着人在醫院和醫科院中間空位上,确定了地方,一個大窯洞,從裏面又掏出兩個小窯洞出來,給一個鍋帶着兩隻耳朵一樣。一邊作爲卧室,一邊作爲書房。從一側上去,二層是連着兩個大窯洞,錢妮和白元連同警衛班的十二名戰士都可以住的下。院子是低矮的土牆,隻有大半個人那麽高。兩邊就是醫院和學校,彼此都能看個通透。
方雲笑道:“這下好了,在這邊你也不需要辦公室了。沒事你在家呆着,有事咱們喊一聲,遠了那麽幾十步的距離。”
林雨桐就笑:“要不你也搬到這邊住,兩邊的空地方還不少……”
“我還是算了。”方雲擺擺手,“不過你的辦公室我直接征用了吧。以後我晚上就住辦公室了。”
“不回家?”林雨桐點了點她,“你們家老姚該有意見了。”
“有什麽意見?”方雲不以爲意,“他那人……也忙。”
等方雲走了,錢妮才過來小聲道:“方政|委這段時間一直借住在學生宿舍裏。跟女學生擠在一塊呢。”
林雨桐有些驚訝:“我怎麽不知道?”可别因爲當初選址在城外,鬧的人家夫妻感情不合。
錢妮搖搖頭:“大家都裝着不知道,我就沒告訴您。”
那就是人家不喜歡别人過問,還是裝着不知道爲好。
這點同事的私事,林雨桐沒功夫關注。她現在是不停的催着宋凱文——囤積藥材!囤積藥材!囤積藥材!
宋凱文差不多都被林雨桐逼瘋了,“藥材的數量每年都是有限的。咱們進入這大規模的囤積的行爲,已經讓藥材的價格平地長了三成了。”
就是長了一倍,該買還得買。要不然以後會更加的艱難。就是掏十倍的價格也未必能買的來了。
“不惜一切代價,隻要有藥,咱們就買。成色這些都已經不是緊要的了。”林雨桐撓頭。她之前在中|央醫院那邊看過那邊的大夫給産婦接生,難産的時候用助産夾,而且麻醉的時候是用一塊棉紗,棉紗上噴上藥往人的口鼻上一捂,就算完事。要是人中途醒了,就再一捂。根本就沒有麻醉的劑量這一說。那麽外傷手術的時候必然也是如此。快捷是快捷了,迅速也是迅速了,但一想到肚裏上正開着個大口子,然後手術台上的人就醒來的樣子,就不由的覺得悚然而驚。太可怕了。
宋凱文最近正忙着将藥廠往城外搬遷的事,這不光是廠子得搬,連同的職工也得跟着搬,這就不是一個小工程。如今又被林雨桐催着,他還不得不應着,“行,回頭我跟外聯處彙報一聲。”
七月七日,就在這樣的自我緊張的氛圍中來了。
這天晚上,林雨桐和四爺坐在屋裏,沒有點燈,就那麽坐着。
“你說,這邊産的武器……”林雨桐的聲音低下來,“會不會給那邊……作爲條件換取點其他物資。”
四爺摸了摸林雨桐的頭:“姜不信,他更信老美……”
林雨桐就默然。
四爺低聲道:“姜能從美國得到援助,武器相對也算是精良。而這邊……那廠子的産量能自給自足就不錯了。”
兩邊都強,總比一方面強好些。
林雨桐沒繼續糾結這個問題,“少犧牲一些人,咱們就算是盡力了。”
第二天一早,盧勾橋的事就宣傳開了。到處都是請戰的聲音。
林雨桐到了醫院,好幾個醫生都表示,堅決去基層,要去戰場做後方支援。
楊子過來跟林雨桐辭别:“我也已經報名了,去前線。”
“你們還沒畢業吧?”四爺接過話,“現在說上前線還早。不是還在杭洲談着呢嗎?”
“談!談!談!”楊子一把将頭上的帽子揪下來,“從去年談到今年,出什麽結果了。”
那怎麽辦?姜不下令,這邊就開不過去,硬要過去,就少不了相互之間有摩擦。
四爺壓壓手,叫楊子稍安勿躁,“怎麽了?你們同學之中有情緒了?”
對姜的不滿情緒自然是越來越高漲了。
接下來的日子,壞消息一個接着一個,京城,津市接連丢失。
言安的氣氛焦灼,但這裏遠離戰火,聞不到硝煙的味道。大家的日子該怎麽過還在怎麽過。
到了□□月份的時候,言安的人口暴增。好些京城津市還有滬上的學生,全都湧了過來。醫科學校這邊再次出來了人員爆滿,宿舍緊缺的狀況。之前的防空洞暫時排上了用場,天氣還不算是很冷,暫時住着也還行。
這些學生來的時候,就是一人提着一個箱子,其他的東西什麽都沒有。光是糧食供給着一項,一下子要增加多少?
人一多就吵吵嚷嚷的不得安甯,林雨桐去書房看四爺:“吵到你了?”
“沒有!”四爺朝外看了看,“人都安頓好了?”
“有方雲呢。”林雨桐之前去了藥廠,“她善于處置這些事情,也善于給人做工作。”
四爺笑了笑,像是她這樣将權力往出推的人,跟誰做搭檔,都不會出現摩擦。他拉着林雨桐出去,“适當的休息休息,也别把自己的神經崩的那麽緊。誰也不是救世主……”
這個所謂的休息,就是搭把手将院子裏種的菜給收了。白元和錢妮要搭把手,四爺還不讓。“霜快下來了,都收了吧。”
隻有蘿蔔和白菜,長的也還行,這一個冬天的鮮菜算是有了。醫院的同事在隔壁瞧見了,嚷着要打土豪。林雨桐用大飯盆切了三大盆的白菜絲涼拌了,結果根本就不夠分。好些個胡蘿蔔都被當成水果瓜分殆盡了。
一堆人在一起,說着不對改編的事情。正讨論的熱烈,遠遠的就聽見鑼鼓聲,就有人喊了一聲:“打勝仗了!”
是啊!平興關大捷!
衆人扔下玩,一窩蜂的往城裏去,城裏的鑼鼓聲,歡慶聲響整整一夜。
進入了十月,醫院選出來的五十個醫護人員到位,而學校也将不斷湧進來的學生都安置好了。确保能在窯洞的炕上度過快要到來的冬天。
林雨桐放心了,身心一下子都放松了。晚上躺在被窩裏,摸着四爺身上的肉,“還是不行,有點硌手。明兒叫白元去城裏買個羊腿,貼貼秋膘。”
最近吃這些都有些膩歪了,四爺咯吱她:“人家都瘦的麻杆似得,就我補的一身肉,像話嗎?”
林雨桐被他咯吱的直笑:“羊肉是暖身的……”
纏磨着半天,不一時就都呼吸粗重起來了。兩人這段時間心裏沉甸甸的,過的跟清教徒似得,今兒氣氛正好,窯洞裏隔音效果又不錯,難得的有幾分放縱。
正得趣呢,遠遠的‘啪’的一聲槍響,兩人都驚了一下。
四爺嘴裏罵了一聲,這槍聲吓的人繳械投降了。
林雨桐先是問了一句:“不會留下後遺症吧?”
四爺一口就咬在乳|尖上,“要不再試試?”
不能試了!槍響了就意味着又出事了,醫院又得忙了。
林雨桐趕緊起身:“一會子來人叫,就尴尬了。”
“多穿點。”四爺将衣服給林雨桐扔過去。林雨桐見四爺的樣子,忍不住還是想笑,真是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情。
四爺見她笑,黑着臉瞪她:“不想走了是吧?”
林雨桐還沒說話,錢妮就在院子裏叫了,她十分恪盡職守,出了門就是醫院,她還是盡職盡責的陪着要過去。
其實出了門就能看見守在醫院門口和學校門口的警衛,而自家門口也有警衛班的戰士輪班值夜。所以根本就不可能有什麽危險。
原以爲很快就有人送傷員過來,可是等了一晚上都不見人。
新選上來的助手胡可揉着眼睛,“想來是送到中|央醫院去了吧?”
也有可能。
方雲上班來的時候才催着林雨桐回家,“守了一晚上了,如今沒來就是沒事。你回去吧。”
到家的時候四爺已經起床了,“沒事?”
林雨桐搖頭,“可能是誰的槍走火了吧。”說着,又瞅着四爺看。
四爺氣的塞了一碗粥過去,虎着臉:“快吃,吃了去睡覺。”
這一覺起來才知道出事了。一個女學生在言河邊上被槍殺了。氣氛驟然的緊張了起來。林雨桐連午飯都沒吃,趕緊去學校安撫學生的情緒。
一時間流言四起,說什麽的都有。等确定了殺人者的身份,卻是因爲逼婚不成才殺的人,在學生間的影響就更壞了。
林雨桐幾乎每天晚上跟着方雲一起,去宿舍裏跟這些學生談心。很多姑娘心裏都有了去意。
而言安之外的地方,早早的将這事當做桃色新聞的報道了出去,要是再讓學生離開這裏,反響就更壞了。方雲直接住到了學校,還跟林雨桐道:“咱們必須确保在這件事有結論之前,不能有任何一個人離開。”
這事發生後第五天,就召開了公審大會,殺人者被判了死刑,槍決。
亂紛紛的局面就這樣的平息了下來。林雨桐趁機跟方雲道:“你看,這婚姻問題是個敏|感的問題。這次事件中的兩人,一個青年女學生,才十六歲。一個是戰功卓著的功臣。這兩個人說起來都不是壞人,可最後釀成了這樣的悲劇。爲什麽?因爲兩人的思想理念,對愛情,對婚姻的認識上,分歧很大。雖然不能絕對的說,這樣的結合就沒有幸福,但是咱們以後在處理這個問題的時候,還是以個人的意見爲準,如果他們瞧着姑娘合适,那叫他們自己追去。他們彼此接觸覺得合适了,那咱們祝福。要是彼此不合适,咱們也不能以咱們的觀念和認知去勸導。婚姻就跟穿鞋一樣,合适不合适的,外人看不出來。您說呢?”
方雲這次沒有反駁,隻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對林雨桐的提議,卻沒有做出任何正面的回應。
林雨桐有些皺眉,不知道她把這話到底是聽進去沒有。
芳姨娘好似也看出了林雨桐的不滿,就停下腳步,四下裏看看,見周圍确實沒人,這才低聲道:“我知道的意思,但是你以爲我真的長了一張蠱惑人的嘴,能說的這些姑娘立馬就改變了立場。不是的!結婚的先決條件,得是三五八團。什麽意思呢?就是至少得是三年的d齡,兩人的年紀加起來五十歲。當然了,這不是硬性的規定,但基本能批準結婚的,差不多就是這樣。這裏面還牽扯到非d員和d員的問題。另外呢,哪個姑娘沒有幾分虛榮心?說是崇拜英雄也好,其他的也罷。但是作爲領導的男性同志,在這些姑娘看來,卻比毛頭小子有魅力。”
這話林雨桐沒辦法反駁。不管披上什麽外衣,擇偶的條件始終都不曾變過。騎馬的領導比扛槍的小鬼有魅力,這是不争的事實。
林雨桐嘴角動了動,卻又不得不承認她說的是實話。
方雲這才拉着林雨桐的手笑道:“其實比起别人,反倒是你的心思更純淨一些。”
林雨桐這天回去就跟四爺道:“我是不是認知出現了偏差。”人家革|命,但不意味着傻。
四爺就笑,“行了,你看着别扭的婚姻,但人家好好的過了一輩子。再多話,就成了另一種意義上的幹涉了。”
等寒風凜冽,第一場雪飄起來的時候,林雨桐猛地翻身坐起來,臉色都白了。
“怎麽了?”四爺趕緊給她把棉襖披上:“怎麽了你這是?”
林雨桐一把握住自己的手腕,渾身都顫抖了起來,“我……那天晚上……槍一響……之後我忘了……”
四爺開始沒明白什麽意思,但見林雨桐扣着她自己的手腕,才猛地反應過來,“你忘了避孕了?”
林雨桐點頭,一副被雷劈了的樣子,“那天晚上事發突然,而且過後幾天,一直在忙着安撫學生,這一忙,我給忘了,就這一次……”還給懷上了。
那麽,就有了一個現實的問題,這個孩子是生還是不生?
四爺大概看出了林雨桐的猶豫,一把将她抱在懷裏,“不許胡鬧,孩子來了,就該好好生下來。咱們一直在後方,生下來也沒關系。雇兩個保姆,而且我大部分時間都在家,孩子有我呢!好不好?”
這不是怕孩子受罪嗎?
林雨桐窩在四爺的懷裏,“你說這怎麽就這麽寸!”
“我還能護不住你跟孩子?”四爺拍着她,“沒事!真沒事!來了就生。這不怪你……”他也沒想到,當時才一半就投降了,誰能想到這就懷上了。懷上了就生吧。這種事根本就不用想。
“這個孩子必然是最辛苦的。”林雨桐摸着肚子,心裏一下子就變的沉甸甸的。
四爺拍着她:“咱們的孩子要是還過不好,那就真沒天理了。”
“那就生下來?”林雨桐看四爺。
“生!”四爺很堅決。
懷孕了,在工作中是沒有什麽優待的。該幹什麽還是幹什麽。四爺弄了許多的碎皮子,晚上趁着林雨桐睡着的時候,給她将皮子釘在鞋底子上,大冬天的爲的是防滑。
兩人誰也沒告訴,等顯懷了,該知道的自然就知道了。但親近的人,像是錢妮和白元,都是知道的。所以錢妮就多了一個活,幫忙做飯。在林雨桐在醫院看診的時候出來做好飯。四爺打發白元到處淘換吃的,家裏又不是隻有自家兩人,在這麽多人的眼皮子地下,東西總得有個出處吧。白米細面隔三差五的總去買,菜蔬想講究都不能了。白菜蘿蔔土豆,再就是粉條粉皮豆芽豆腐,再想又其他的,那是真沒有。
等兩個月的時候,有點害口了。就想吃酸酸辣辣的東西,晚上的時候,将粉條在水裏煮了撈上來,然後放上蒜泥辣椒面跟鹽,再潑上熱油,最後點上醋,一口氣吃了半盆子下去。
四爺回來的時候吓了一跳,這玩意不好消化,“你可小心點,别咳嗽了。”
林雨桐自己吃了點對胎兒沒妨礙的藥,這才刷牙問四爺:“去哪了?聽錢妮說你一下午就進城去了。”
四爺給她倒了熱水放在炕頭上,這才道:“遷都重青的了,金陵那邊很可能就會淪陷……”
林雨桐一愣,這段時間被肚子轉移了視線,差點忘了這事,“你說了?”
“隻是去閑談,無意的提了一句。”四爺皺眉,“不過這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能救多少人,看天意了。”
林雨桐沒言語,刷完牙坐在炕沿上,四爺将門關好,打了一盆水放在林雨桐腳邊,“洗腳!”
“我來!”又不是大腹便便的婦人,哪裏洗不了腳?
“别動!”四爺攔住她,“老實呆着。站一天了……”脫了鞋襪,果然腳都是腫的,“以後上課的時候别逞能,坐着吧。”
林雨桐就那麽坐着,看着他細緻給她洗了腳,擦幹淨了扶上去塞進被窩裏,這才把他自己的腳放進去洗了。
四爺見林雨桐縮在被窩裏直往過看,腦子裏也不知道又在想什麽,就打岔的問道,“預産期算過了嗎?我算了一下,應該在來年七月中下旬吧。”
還真是。
“又是在大熱天做月子。”林雨桐提起這個就怕。
“窯洞裏涼快。”四爺朝書房的方向指了指,“要不回頭我把書房叫人往深了挖一挖?”
“那倒不用。”林雨桐左右看了看,“不如再往裏面掏一個小窯洞,孩子總有長大的時候,再過幾年得一個人住了。”
那還早!等抗戰勝利了再挖都來得及。
絮絮叨叨的說的都是孩子的事,對這個孩子,兩人的心裏都帶着幾分歉意。
慢慢的,林雨桐的不同還是被人看出了端倪,宋凱文率先找來了:“這是真懷孕了?”
林雨桐很抱歉:“這是意外。”
宋凱文趕緊搖頭:“我不是批評你。孩子……是未來,是希望,來了咱們就好好的生……”他都不知道要說什麽了。藥廠真是忙的時候,前線一天三封電報的催,可這時候偏她懷孕了。
“并不影響什麽。”林雨桐趕緊道:“除了明年夏天生孩子給我三五天的假期就行。其他的時候絕對不耽擱廠裏的事情。”
當時四爺就在屋裏,聽了也沒說什麽,當天卻叫白元去老鄉家裏預定了羊,隻要在七月的時候有羊奶的羊就行。
到了陽曆年,進入了三八年,第一天,楊子就來了。手裏提着兜子有點奇怪,到了跟前才發現,那是把褲子的褲腿下面綁住當兜子在用,裏面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道裝着什麽。他的學校也遷到城外了,每天忙着上課忙着訓練,連周六都出來的少了。今兒是新年的第一天,城裏很熱鬧。像是話劇,戲曲都已經開始對外賣票營業了。像是他們這些學生,去參加個舞會然後去看看新戲的時間都不夠。
“大姐!”楊子朝林雨桐的肚子上看,“上次我來,你怎麽不告訴我我要當舅舅了。還是聽别人說的。”
誰這麽大嘴巴?都傳到楊子學校去了。
“你的一個學生跟我的一個同學認識,人家順口說的,要不我能知道?”楊子說着,就扶着林雨桐進屋,這才把他那‘兜子’解開叫林雨桐看,“這玩意可不好找,還是我托了交際處的人從西按捎回來的。”
竟是蘋果。大冬天在言安這地界,很少能買到水果。倒是每一周都有車去西按拉軍糧,托人帶回來估計也挺費勁。自己不缺這東西吃,常不常的都是晚上躲在被窩裏吃,所以四爺就沒想着買水果。沒想到楊子給弄來了。
他搓着手:“你想吃什麽就跟我說,我給你淘換去。本來還想去河裏弄點魚去,卻想起來,咱們在言河邊住了這麽長時間,從沒聽說過有魚,偶爾有小雜魚,那玩意也吃不了什麽。等開春了,要是我還沒跟着部隊走,就去河邊挖泥鳅去。那東西吃了也大補。”
林雨桐看着炕上個頭不大,一個個皺巴巴的蘋果,就進去拿了棉馬甲和兩雙棉鞋出來,“馬甲套在衣服裏面,這都是羊毛的,穿上暖和。”想着晚上加班,給楊子再添幾雙棉襪子和護膝出來。真要是跟着部隊走了,一時半會的還真不能遞送東西。
晚上吃的是羊肉泡馍,四爺叮囑楊子:“你姐這邊有我呢。你把你自己照顧好就行了。”
“大哥如今也不知道去哪了?”楊子的筷子一頓,“我在大姐邊上,要是還照顧不到,趕明沒臉見大哥了。”
這孩子的心思真重。
等送走了楊子,沒多長時間天就黑透了。借着夜色,家裏又來了客人,是邵關山。
這次他滿臉都帶着笑,拉着四爺的手就不松開:“多虧了你了。前線的消息送回來了,咱們的武器……”他豎起一根大拇指,“是這個!”說完就又可惜,“就是量太少了。你不知道,聽到消息的差點沒把我給圍了,都急的等着呢。雞屁股下面摸蛋就說的是他們這樣。老弟啊,咱們的效率還得往上提……”
“我這不是也沒閑着嗎?”四爺拉他去書房,展開了圖紙給他看,“不過是理論上行得通,但技術上卻達不到……”
“誰說達不到?”邵關山直接就要圖紙,“沒有什麽是咱們工人階級攻克不了的難關!”
林雨桐笑着弄了一碗羊雜給送進去,燒餅更是拿了五個,“先墊吧點!”
邵關山一拍額頭,“你看我這腦子,還沒恭喜二位呢。”說着起身就朝外面吆喝,“把東西帶進來。”
兩個警衛就從外面走了進來,一個扛着一個豬大腿,一個背着一簍子的梨。
“野豬腿,山梨。給弟妹補身體的。”邵關山指着林雨桐的肚子,“說好了,等孩子出世了,不管男女,我都是幹爹。”
林雨桐和四爺都有點尴尬,他們一直把這位當成上一輩人的。如今……好吧,成了同輩了,給孩子當幹爹并不算是亂了輩分。
四爺跟邵關山說話,林雨桐用燒餅夾了肉遞給兩個警衛員,“見着有份。”
于是一條羊腿連帶一點羊雜碎就這麽消耗幹淨了。
林雨桐一天吃的什麽,大家都聞得見。其實像是林雨桐這樣,懷孕以後這麽當回事的,絕對算的上是異類。
方雲就不止一次跟林雨桐念叨過,“還是你有福氣,你們家小尹對你那真是沒的說。我們家那位,從我懷上到生下來,他是一點都沒管過。”以前也沒覺得什麽,大家都是如此,也就覺得正常了,可如今一比較,這差别就很明顯了。“那時候嘴饞,想吃根蘿蔔,跟他說了幾次了,愣了沒見過一口。還是後來你給了我一根黃瓜,那是我懷孕後吃的唯一的好東西。”
早已經想不起水果是什麽味道的人,想吃的不是蘿蔔就是黃瓜,叫林雨桐聽了心酸的不行。生孩子代表的意思就是受罪,這是大家的普遍認識。所以,才有那麽多女人一提起懷孕就變了臉色。
這天林雨桐巡查病房,也有好幾個孕婦已經住進來,等着生産。如今這都是小路,單位離醫院都遠的很,孕婦覺得要生了時候就住了趕緊過來,要不然就怕來不及。可過來了,卻也未必就馬上能生。于是就這麽在醫院裏住下來了。這邊的醫院舒服,所以一傳十十傳百的,都往這邊擠。三分之一的病房裏住的都是孕婦。接生孩子這事,如果不是遇到難産,林雨桐是不管的。有專門的醫生在給接生。林雨桐又專門給開辟了嬰兒室,出院以前,孩子在另一邊放着,有專人照看。
之前她很少關注産科這邊,這次過來,卻叫她渾身都不得勁起來。生下這裏的孩子,有差不多三分之一,是送給附近的老鄉撫養了。親生父母會給前三個月的撫養費,每個月是十塊,然後就不再管了。
林雨桐站在病房外,看着親生母親寫了一張字條,孩子自願交給某某某撫養,永不相認的話。然後就那麽幹脆的将孩子交給人家。
“你就不怕他們是貪圖你的三十塊錢。”她忍不住走了進去,質問道,“過了三個月,你就不怕孩子莫名其妙的夭折了?”
那躺在病床上的人睜開眼睛,先是愕然,然後是慌亂,林雨桐以爲她要追出去要回她自己的孩子的時候,卻聽她道:“不會的!不會的!都是淳樸的人。你聽人家說的那些說孩子死了的話,八成都是他們跟孩子養出感情來了,然後把孩子藏在親戚家一段時間,說是孩子沒了,其實是害怕親生父母回去要。林大夫不能把人想的太壞!”
病房裏靜悄悄的,忽的就有個女人哽咽了起來,接下來壓抑的哭聲此起彼伏,又有人道:“這不是沒辦法嗎?”
方雲一拉拉了林雨桐出來,“你這是做什麽?”
林雨桐沉默了良久才道:“我隻是想提醒她們,在她們認爲對天下勞苦大衆有拯救的義務之前,先拯救拯救自己的孩子。不管什麽時候,都不能逃避作爲母親的責任。”
方雲嘴角動了動,手就松開了。她已經有半年沒有将孩子從寶育院接回來或者說是過去看看了。孩子長成什麽樣子,她都快要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