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誰來了?”白元一進來,就閃開身, 露出身後的人來。
林雨桐睜大了眼睛, 看着門口站着的黑小子:“楊子?”她一下子就坐了起來, 急着下炕。
楊子三兩步跑了過來,拉着林雨桐的手就哭:“大姐……我以爲你真的……”他當時真以爲炸死的那對夫妻是大姐和姐夫,後來在津市,看到報紙上的照片,都有點不可置信。所以, 他想來看看究竟。不管是不是, 都得來見見。
林雨桐拍了拍他:“你怎麽來了,頭聽銅錘說你跟着抗倭宣傳隊南下了,怎麽過來的?”
說起這個, 真是滿肚子都是委屈。
四爺了楊子起來, 給端了一碗粥先叫吃着, 就聽他說:“從京城出來,先到了津市。本來順着鐵路南下的, 可誰知道……到處都是警察在阻攔南下的學生, 先是勸阻,勸阻不聽就來硬的。上了火車的從車上把人扔下來, 再不離開,就直接關到大牢了。這下面辦事的, 您還不知道?都想辦法撈錢呢。家裏人不叫贖金, 不來領人, 就在裏面呆着。我被關了進去, 關了兩個月,還是一個……被先贖出去的同學回來帶着錢将我贖出來的。”
“你這孩子……”林雨桐拍了他一下,“你給家裏打個打的電話,他的津市也有不少朋友,不拘誰都能搭把手,逞什麽能?”
“我就是氣不過……”楊子說的時候有點激憤,但随後又平靜了下來,可見這兩個月的牢獄讓他學會了思考。
林雨桐也沒苛責:“救你的同學呢?”
“我們一起來了。”楊子不自在的咳嗽了一聲,眼神有些飄忽。
林雨桐看了四爺一眼,又看向楊子,他還是瘦,但身量卻高大很多,是個大小夥子了,“你這同學……是女同學吧?”
楊子應了一聲,随即轉移話題,好奇的看窯洞,然後端着已經不燙的粥趕緊喝了:“嗯……挺好吃的。”等粥都咽下去,馬上道,“我這次來,一是看到大姐你的照片想來确認,另外再就是到了西按以後,看到電線杆子和牆上到處都是招生簡章,所以我來了。”
林雨桐看了看他的鞋,腳趾都露出來了,“怎麽來的?”兩地可沒通車。
楊子咧嘴一笑:“走路!走了整整十天。跟我們一道的還有許多人,都是從各地趕到西按的,再從西按往這邊趕,女生騎驢,我們走着。”說着就要起身,“我就是來看看大姐,那邊還沒等着呢,我得看給我是怎麽安排的。”
林雨桐拿了一雙鞋先遞過去:“先把鞋換了。”
那邊四爺又拿饅頭夾了肉給他:“路上吃。”
楊子卻很雀躍,“我知道你們住哪,你們也知道我在哪,見面容易了。得空我就過來。”臨走了,想起什麽似得,看着林雨桐一直坐在炕上,就停住腳,“大姐,你要給我生外甥了?”
“去!”林雨桐瞪他,“我是昨晚沒睡,歇一會子罷了。”身體不舒服的事沒告訴他。
楊子似乎肩膀一松,“這就好!這就好!在這裏生孩子……孩子太苦。”
四爺跟着送出去,兩人在屋外說了半天的話,這才叫白元将人給送過去。
原以爲還能休息幾天呢,緊跟着就休息不成了。醫科學校因爲這一批青年學生的到來,一下子多了七八十名學員。這些學員男女各一半,可就是有個問題,沒地方安頓。方雲說可以将醫院的窯洞騰出來兩間給他們當宿舍,可醫院如今床位緊張的很,除了最開始的幾個窯洞,其他作爲住院部的窯洞,連床闆都置辦不起。怎麽辦呢?隻能從平地再往深了挖一些,每隔一尺半的地方,留出一個一米二寬兩米長的土台子來,用這個充當床位。床上鋪着稻草,然後才是床單。住院的時候,就把自己的被褥帶來,這才勉強湊活。每個床位之間是過道,過道的頂頭挨着窯洞壁,又留出一個比床台子高一尺的接近方形的小台子,充當床頭櫃。每個‘病床’的頂頭,靠上一尺的地方,在壁上掏出一個洞來,能放在每個人的私人物品。空間簡直被利用到了極緻。即便是這樣,很多暫時脫力危險的病人,也會馬上轉院,這裏已經成了一個危重病人專區。
哪裏都能想辦法擠一擠,就這裏不行。
應該用不了多久就要搬去言安了,随便弄個小窯洞,也就把人安排下了。
可這窯洞,還得警衛班的士兵帶着學生們自己幹,林雨桐當然得親力親爲,這是邊區的一個特色。越是領導,就越是得身體力行。要不然下次開會,該有人批評官僚主義了。
秦北别的不多,就是土山多,一個挨着一個,找個地方就能挖窯洞。林雨桐選了個離醫院幾百米的地方,就開工了。窯洞隻能是最原始的窯洞,連病人用的床闆都沒有,更何況給他們做門做窗戶?不是舍不得,是真沒有。
但是要麽說這些孩子還是年輕呢,一個個熱血沸騰的。能來這裏的姑娘家裏都是小有家資的,家貧是不可能供養她們讀書的。她們哪裏吃過這份苦頭,可也沒人明着喊累。本來來幫忙的都是警衛班的,後來有些輪休的幹部戰士也來幫忙的,不過這夥子估計有點醉翁之意不在酒。醫科學校女學員多,所以這些來的人一個個那眼神就跟狼看見了肉。尤其是從井g山一路走來的老幹部,嘴裏侃侃而談,“在江熙,主力部隊走了,我們隻能留下打遊擊。那方跟秦北不能比,雨特别多。尤其是山上。那裏的大山可都是石頭,不像是這裏,順着山腳挖一挖,就有這麽好的窯洞住,既能遮風又能擋雨,還冬暖夏涼。我們那個時候,住的都是草棚子。要是雨來了,就拿油布遮在草棚子上。可那油布能頂多大的用?躲在草棚裏被淋得渾身濕透也是常有的事。要是趕上不好的天,連着十幾天大半個月不見日頭,這身上就沒幹過。好些同志就是這麽染病,然後缺醫少藥一病下去就再沒起來。”他自己說着,都不由的有些怅然,這些學生包括林雨桐都聽的津津有味。姑娘家都崇拜英雄,顯然,有過這些經曆的老幹部,可比毛頭小夥子受歡迎多了。
看着這些姑娘一個個的都往‘英雄’的身邊湊,林雨桐一笑而過。誰還沒年輕過啊?
挖了一個上午的土,林雨桐的手都有點抖了。宋凱文氣急敗壞的找到工地上,“你知道你知道你的手是救人用的?抖成這個樣子,是能拿針還是能拿起手術刀?你胡鬧!”
于是林雨桐積極的表現沒得到表揚,換來了一次通報批評,并且勒令在晨會上做檢查。
林雨桐看着宋凱文一臉嚴肅,半點都不肯妥協的樣子,隻能:“………………好吧。”
這個沉默和無語的時間有點長,成功的叫宋凱文再次黑臉,然後覺得林雨桐認識錯誤認識的不夠,要組織一次批評與自我批評。要求大家幫助林雨桐認識到工作中的錯誤。
這就是爲了這事要專門開一個會了。
林雨桐最怕的就是開會!可最躲不開的也是開會。一天忙的要死要活,還得坐在那裏開會,要是批評别人還罷了,這次是要坐在中間,接受大家的批評幫助,這簡直是要人命的事。
通知八點開會,林雨桐七點五十五分到了醫院的大辦公室。辦公室中間是兩個土砌起來的乒乓球台子,平時大家在這裏辦公,當辦公桌用。開會的時候圍在一起,當會議用桌。休閑的時候,上面的東西一收拾,這就是個活動室,大家可以打乒乓球。林雨桐把這個叫做多功能廳。
到裏面的時候,已經有人來了,大家熱情的打招呼,然後等着開會。林雨桐如今已經習慣了,這裏幾乎是沒有什麽時間觀念的。說是八點開會,有的人是七點來,有的人九點才到。不是大家不願意遵守時間,是大家壓根就不知道具體時間。
這在後世簡直覺得不可理解。但現在确實是,因爲這裏沒有足夠的表。除了一些領導和從外地趕來之前有點家資的,真是沒有表的。别說是手表了,就是座鍾,也沒有。大家對時間的概念就是估摸。根據什麽估摸呢?根據一日三頓飯的時間連同日出和日落。
之前吃飯還是按照自己調子走,早上七點,中午十二點,晚上六點。後來爲了跟當地的百姓同一步調,大家的吃飯時間也改了。早上八點半左右,中午十一點半左右,晚飯三點半就開始吃。到了夜裏是沒有。而當地的百姓其實是兩頓飯,早上八點那頓是不吃的。都是十一點左右吃一頓,下午三四點吃一頓。這種生活習慣現在秦地的農村大多還在沿襲着。
所以估摸時間,隻要炊事班一喊吃飯,這大緻的時間就有了。剩下的就是估摸了,也誤差一兩個小時很正常。别說小單位開會是這樣,就是大機關開會也是這樣。上次好似還挺四爺嘀咕了一句,說是這樣下去不行,已經開始考慮最原始的計時工具日晷了。
林雨桐想想,每個單位的大門口,就弄這個一個日晷,那畫面——叫人無奈的很。
大約到了九點十五分,人才到齊了。林雨桐坐在最前面,先是做自我檢查,然後又接受大家的批評。什麽不能搞個人英雄主義啊,什麽要信任依靠同志啊,林雨桐全程垂着眼睑,心裏尋思着雪是不是還下着呢,這羊場小道窄窄的一溜,還是上上下下的,這一下雪,估計滑的很。路上有些不好走呢。
直到十一點,全部人才發言完畢,林雨桐做總結性的發言,虛心接受批評,然後積極改正。改正的決心就是大家沒有把握的病症,再找她。
這态度看起來謙和,其實有點欠扁的。還是宋凱文最後将話都兜住了,說這是他做的決定,要充分鍛煉大家等等。
等人都散了,宋凱文才看林雨桐,“你這樣的心态可是不對的。暢所欲言嘛……再說,做領導的首先得有胸懷。你看你這腦子裏封建殘餘還不少……”
主子娘娘我表示很無力。
從來不知道宋凱文這麽能唠叨,這都幾點了叨叨個沒完。還是四爺更可愛,及時的來接自己回家,可算是将自己給解救了。
外面的風呼号着,在裏面坐着的時候就能清晰的感覺到風有多可怕。窯洞上的窗戶又是用紙糊的,裏面點上炭盆,爲了透氣,窗戶最上面一格的是不糊窗戶紙的。裏外的冷暖空氣一流動,風吹起來,将剩餘的窗戶紙鼓動的呼呼作響。風大風小聲音就不同,大家都戲言,說這是老天爺在演奏了。吹一晚上,就能聽一晚上的音樂會。也是樂觀的不要不要的。
四爺将狗屁帽子給林雨桐扣在腦袋上,又用圍脖給她把臉裹起來,才拉着她往回走。因爲四爺來接了,也就不用錢妮送了,直接叫她趕緊回去歇了。
兩人手拉着手,相互扶着走在小道上,一個不小心就摔了,再不走運大概就得掉到溝裏去。好不容易到家了,四爺跟林雨商量,以後搬到言安,選地方可得注意了。盡量選平整開闊點的地方。
可那都是以後的事了,現在還顧不上。眼前的事情該怎麽忙還得怎麽忙。林雨桐這幾天在醫院準備血緣開學要用的講義,安置學生的事情方雲和宋凱文在處理。等那邊收拾好,向紅梅興沖沖的跑來,叫林雨桐去驗收。
能住人就行了,驗收什麽?
林雨桐還是起身,卻擺手叫向紅梅不用跑了,“你去住院部看看……對了!紅梅你别忘了,再量一量病人的體溫。詳細記錄下來,我要看。”說着,帶着錢妮就要走。
“林院長。”向紅梅挺胸擡頭,“請以後不要叫我紅梅,我改名字了。”
“改名字了?”林雨桐疑惑的看過來,“叫紅梅多好聽啊。傲雪綻放,君子品格。好好的改名字做什麽?”
“我要革|命,要跟舊家庭說再見。”向紅梅語氣堅決,神色嚴肅。
林雨桐終于知道這是個嚴肅的問題,她倒是不好說什麽了,隻問:“那你現在叫什麽?”
“莎來!”向紅梅趕緊道,說的斬釘截鐵就怕林雨桐記不住。
殺來?這什麽鬼名字?
“好的,我記住了,向殺來。”林雨桐擺擺手,表示這名字奇特成這樣,肯定記住了。
向紅梅卻急道:“就叫莎來,沒有向。”
熊孩子吧你就!連姓都不要了。你爸知道嗎?知道了還不得打劈了你!能耐的不行。
剛想提點建議,錢妮就在一邊道:“我也想換名字,我不叫錢妮叫燕妮怎麽樣?”
林雨桐差點驚的平地摔,“你們怎麽這麽熱衷于改名字。”
兩人都低頭不言語。
林雨桐搖頭,真是不知道說什麽好。很多人在白區工作,爲了安全都用過化名。但那不是無奈嗎?自己和四爺就用過化名,但要是有辦法誰廢那個心思。這種無奈叫這些小姑娘看來,是非常酷的行爲。好似不改名字就不時尚不潮流了。
好吧!不就是名字嗎?不就是不要姓嗎?不就是洋氣了點嗎?想叫什麽叫什麽吧。“不管叫什麽,我認識你們的臉就行。”
到了新挖的窯洞,林雨桐不由的被這創造力給驚呆了。門是用一排木棍捆起來的栅欄門,例外用破麻袋固定上,能擋住從縫隙裏吹進去的風……吧?然後破麻袋片子上,正中間的位置,被這些學生畫了一個大大的紅五星。推開門,除了預留出來的床台子,靠着窯壁的地方還留出了沙發樣子的土台。上面鋪上稻草和墊子,就是沙發了。
“挺好!”林雨桐贊了一聲,“真是有想象力和創造力。”
不過估計,這晚上即便有炭盆也挺冷的。
但不管怎麽說,算是安頓下來了。大家沒叫苦沒叫累,反而因爲新鮮,有點樂此不疲。還真有點上山下鄉的錯覺。都是這麽一股子懵懂又擋不住的熱情。
爲了歡迎這一批有爲的知識青年的到來,周六的時候,要舉辦一場晚會。
其實每個周六都有節目,但因爲林雨桐太忙了,從來都沒有去看過。
現在這物質條件有限的很,不可能有會場和禮堂。一般的周六,都是在露天的廣場随便演出。觀看的人就多了,尤其是周圍的百姓,熱情很高。這個周六是帶着歡迎性質的,早早的通知了格格學校,機關,也就辦的更加的熱鬧。
林雨桐因爲要陪着新來的學生一起去,所以難得的見識了這麽一場沒有排練,拉出來就是一台節目的晚會。
誰有天才誰上,誰覺得自己行誰就上台。隻有一個主持和一個維持表演秩序的。當然了,也會遇到起哄架秧子,硬是叫某人上台表演的。
台上一個女學生正在唱蘇三起解,林雨桐本來不愛聽戲的人,看這樣原生态的演出,卻看的津津有味。她跟四爺坐在學生中間,屁股下面坐的還是白元從路邊撿的老樹根。好多人都是席地而坐,林雨桐覺得那真是不嫌棄屁股冷啊。她不由的跟四爺感歎:“年輕就是好啊。”
“我們也很年輕。”四爺回了一句,又在林雨桐耳邊低聲道:“昨晚……你覺得不年輕?”
老不要臉的。她順手在他大腿上擰了一把。
這邊還想着這人這段時間練的腿上的肌肉都硬了,那邊卻聽到有人喊:“林大夫來一個!林大夫來一個!”
這一喊,周圍就有人起哄:“賽閻王!塞閻王!賽閻王!”一邊喊還一邊打着拍子,幾聲之後,這節奏就帶的所有人跟着一起喊了起來。
林雨桐不由自主的站起來,站在中間了,才有點懵。這唱什麽啊?
下面人群裏站着好幾個首長,都不知道什麽時候悄莫聲息的過來的。
腦子裏還是剛才和四爺閑扯的話題,關于年輕不年輕的事,因此一張嘴,就來了一句:“革命人永遠是年輕……”可一句唱完,她自己先囧的不行。誰知道下面卻掌聲雷動,叫好聲一片,這突如其來的熱情叫她突然覺得好像也沒那麽羞恥,“……他好比大松樹冬夏長青 。他不怕風吹雨打 ,他不怕天寒地凍 ,他不搖也不動,永遠挺立在山頂……”
唱完了,要下台的時候,下面喊着:“再來一遍!再來一遍!”
被主持人攔住了,直到唱了五遍之後,才下了台。這時候她才意識到一個問題,這時候還沒有這首歌呢……
“……”林雨桐傻眼的看四爺,“我從來沒幹過這事。”
誰能叫她登台?
四爺拍了拍她,低聲道:“嗓子不錯,晚上回去咱們慢慢唱。”
晚上回去,躲被窩裏四爺真逗她:“唱一個……”
“不唱!”林雨桐拒絕的果斷,“再把狼招來。”
才說把狼招來,還真就遠遠的聽見狼叫聲。别看秦北這地方山上光秃秃的,可是真有野狼。還常不常的跑到窯洞頂上來,吓的人将門從裏面頂嚴實了。白天的時候都不敢放孩子單獨在野外或是家裏,就怕不知道從哪裏鑽出來一隻狼來把孩子給叼去了。之前林雨桐義診的時候,有個小夥子就‘狼剩’,就是小時候被狼叼走過。後來村裏的人追着狼跑了兩個山嶺,才從狼嘴裏把他給救下來。所幸一直有人追着狼,狼沒功夫将‘獵物’給禍害了,除了腰上留下幾個血窟窿,命算是撿回來了。家裏人給起名叫‘狼剩’,意思是狼吃過剩下的。
四爺下去把門關嚴實了,這一打岔,也把剛才插科打诨給忘了。睡到半夜,聽到細微的敲門聲。
林雨桐睜開眼:“狼?”
“不是?”四爺起身,“狼哪裏會這麽規律的敲門聲。”他披着衣服起身,到了門邊上才低聲問道:“誰?”
“姐夫!是我!”外面傳來楊子壓低了的聲音。
林雨桐披着衣服坐起來,四爺才開門,就見楊子渾身是雪的進來。
“怎麽了?出事了?”林雨桐急忙問道。要不然寒冬臘月的,大半夜的跑出來幹嘛?沒聽見狼叫嗎?
楊子從棉襖裏掏出飯盒來,“給你和姐夫送吃的來了,還熱着呢,趕緊的。”
飯盒的蓋子揭開,裏面是帶着湯的幾塊肉。
“哪弄的?”四爺聞了聞,不等楊子回答就道:“你們膽子也太大了……”然後才接過來跟林雨桐解釋,“這是狼肉。”
不用說,這夥子不知道害怕是什麽玩意的半夜把狼給宰了改善夥食了。
“你前段時間病了怎麽不跟我說呢。”楊子不等林雨桐責怪,先聲奪人:“這裏的生活艱苦,肯定還是沒養好的關系。我以前聽你跟二姐念叨,說狼肉最是補五髒,厚腸胃,治虛勞,祛冷積。我尋思着,這總比藥強些吧。”見林雨桐不贊同,他忙道:“我沒上手,我們宿舍住了四爺藏族同學,他們打狼都是熟手。用石頭将狼打死,拖回來。用藏刀剝皮割肉,利索的很。”
“大半夜的,你們在哪裏煮的?”四爺将飯盒給林雨桐,“趁熱吃吧……”楊子大半夜冒着大雪走了好幾裏路給送來的,肯定是他自己的那一份。
林雨桐拿着就吃了,不好吃是肯定的。但是不知道這是心裏作用還是狼肉的功效,吃完渾身都冒汗了。
楊子卻在一邊跟四爺說煮狼肉的事,“……那種用油桶子改的水桶,鐵皮的。地上挖個坑添柴,筒子就放在坑上。然後把肉剁了放進去加水,下面點火,就齊活了。我出來的時候,都商量着,一會子吃完肉給裏面下點挂面。”
“你們平時還下挂面吃?”林雨桐好奇。如今像是自家這樣,廚房裏有鍋的都是極個别的。大部分成了家的人,就算是有了孩子,都是吃食堂的。每月孩子有保育費,其實日子過的也算是寬松,但就是做飯這一條,難死個人。有些當媽的給孩子添小竈,都是買了土罐子熬點粥或是下碗面。這些小子是從哪裏弄來的鍋?
“哪裏有鍋?”楊子比劃着,“就是那種餅幹盒子,圓筒一樣的,吃完了餅幹拿盒子煮面。”對了!這些學生原先都是小有家資,吃美國的餅幹也吃的起。如今淪落到用鐵皮的餅幹盒子煮挂面了。
四爺拿了竈膛裏靠在一邊的燒餅,竈膛下有火,燒餅放在邊上,烤的又酥又脆。都取出來遞給楊子,又把醬肉罐子拿出去,“先去吃吧。你姐我還養的起。以後顧着點自己就行了。周末休息的時候就回來,你姐給你給你改善夥食。”
楊子狼吞虎咽起來,應的十分幹脆。林雨桐指了指一邊的罐子,裏面是奶粉,四爺給楊子沖了一碗,遞過去,“今晚别走了,就在炕梢湊活一晚上。明兒我跟你們輔導員說去。”
楊子呵呵直笑,這算是走了一次後門。
林雨桐以吃藥的心态,吃完了這碗沒有放鹽的狼肉and湯。
第二天,四爺帶着楊子先去學校,臨走的時候,林雨桐塞給楊子兩塊錢,是法币。“拿着,你的錢根本就不夠花。”
如今發下來的錢全都是邊區票。上面印着羊群印着穿着羊皮襖子的秦北漢子。這邊區票隻能在邊區流通,卻跟發行的法币是等面值的。一塊錢兌換一塊錢。當然了,法币能兌換邊區票,邊區票一般兌換不了法币的。在邊區買東西,有些商家現在還接受不了這種錢币,有時候甯願接受以物易物。但不管怎麽說,這些該學生待遇也不錯。來上學不僅不收取學費,包吃包住每月還發放基本的生活用品,比如肥皂毛巾牙刷牙膏,女生另外還能領取例假期間要用的衛生紙。除此之外,每月再給一塊錢的津貼。
一月一塊錢省着用也能過,大部分人都是這麽過日子的。但林雨桐還是給了楊子一點特殊的照顧。在這地方,突然覺得有家人惦記不是一件壞事。
出門的時候還感歎對學生的優待,到了學校,給學生上課的時候,才發現這些學生還紙和墨水都省了。沒有教材,隻能靠筆記。而學生沒有筆記本,怎麽辦?一人發一張白色油光紙。這種紙書寫的時候并不好用,而且這個年代生産的,脆的很。但每個人還是珍惜的将紙裁成三十二k小張,然後裝訂成冊。沒兩天,這一本子正反兩面都用完了。可整個邊區的學生太多了,再發下來的就成了紅色的油光紙,比白色的還不好用,但也就這麽用下去了。等一周結束了,連油光紙都沒有了。書寫紙就更是夢想了,隻能發給自己的造紙廠生産的馬蘭草土紙。最粗糙的工藝生産出來的紙,上面凹凸不平,有的地方都成了絮狀,而且不能用鋼筆書寫了,一寫就是一個墨團。人人都用起了鉛筆。發黃暗沉的紙張,用鉛筆書寫。說起艱苦,也是真艱苦。林雨桐白天要在醫院上班,偶爾醫院沒急事才過來上最早的一堂課。大部分的課程是在晚上的。要是遇到手術,這些學生就在教室了等着,等到手術結束,也許是十點,也許是十二點,幾點過來幾點上課。
六個人圍在一張桌子上,所以,每六個人發一根蠟燭。晚上教室裏,凍的人直打顫,但還都借着這點燈光,複習功課到很晚。他們上午晚上上課,下午卻要軍訓的。每個人都知道,未來他們的路在前線,所以基本的軍事技能他們都得掌握。
這個氛圍,叫林雨桐想偷懶都不能。每天都跟誰拿着鞭子在後面趕着一樣。
醫院看門的,學校看門的,都是在戰場受傷變成殘疾的人,還有送水的送飯的,有些還是十四五歲的樣子。反正林雨桐來了這麽長時間,沒見到一個閑人。從街上路過了幾回,至少沒見到大煙館子,妓|院之類的地方,這種感覺林雨桐覺得理所應當,但對于來秦北的年輕人,尤其是見過大城市繁華的年輕人,就覺得沖擊挺大的。
天越來越冷,生凍瘡是在所難免的,沒有藥材,林雨桐也是巧婦難爲無米之炊。她躺在炕上尋思着用盡有的東西能不能配置出凍瘡藥來,四爺翻了個身問道:“怎麽?也在想雙十二的事。”
林雨桐一愣,才想起來,日子是差不多了,“今天十二月十二了?”
“嗯!”四爺應了一聲,“西按隻怕很熱鬧呢。”
不管西按如何,林雨桐要做的就是趕緊的整理這段時間藥廠的存貨,年前的時候,這批貨一定會運出去。
宋凱文跟林雨桐商量:“結賬能不能用一部分現金。”
“要現在做什麽?”林雨桐吉利反對,她知道,如今的太平是短暫的,等将來面對兩方夾擊的時候,要原材料都困難了。“隻要設備和藥材,這是咱們的底線。将來沒有糧食了,咱們可以自己種,但是有些藥材,咱們這地方種不成的。趸貨!有多少要多少。趁着現在老姜的态度變了些,抓緊時間吧。”
宋凱文到底沒說什麽,林雨桐也沒細問他急着調配錢要幹什麽。
可等第一批貨順利的送出去以後,林雨桐就知道了。因爲邊區要搬家了,此次的目的地,是膚施。因爲曾經這地方設置過言安府,所以重新叫做言安了。
這拖家帶口的轉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醫科學校,醫院跟着搬遷,也就意味着什麽東西都得重新配置了。這邊醫院裏添置的東西可是帶不走的。
宋凱文看林雨桐皺眉,就失笑:“你看,沒錢沒辦法了吧。”
“我甯願還是這麽湊活着,也不敢浪費錢。咱們再克服克服,藥這東西,是救命用的。”林雨桐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對宋凱文道,“醫院和學校的選址,盡量挨近點。另外,咱們選址的時候,選在老城區外面,靠着言河……”
絮絮叨叨的,說了一堆。搬家也不可能一次搬到位。再說了,寒冬臘月也不是搬家的好時候。林雨桐和四爺是第一批要走的人員,在城裏,分到了一個小院。青石闆鋪的路面,門口一顆大棗樹,門不大,上了台階進了院子,兩邊各有半分的菜地,再往裏,就有并排的兩孔窯洞。
等一切安頓好以後,林雨桐一出門,遠遠看見一個穿着一身軍裝的——外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