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大雪停下來太陽露頭,發出一點慘白的光的時候,已經是臘月了。太陽照在雪上,光被反射,隻要睜眼朝外看,就覺得光線刺眼睛。這還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天更冷了。下雪不冷消雪冷,這是常識。再加上打着呼哨的風,那滋味真是足足的。
在外面吸一口氣,鼻子裏的鼻毛瞬間就被凍的硬邦邦的發酸,這鼻子一酸,眼淚就跟着下來了。因此,從外面進來的人都是紅着鼻頭和眼睛,看着可憐兮兮的。
四爺坐在炭爐邊上,撥弄着裏面的烤紅薯,“這天應該去買些人回來的。”不光是家裏伺候的,就是鋪子裏,莊子上的管事都一樣,該換的都得換。不管是分家分過來的産業,還有林雨桐的嫁妝裏的那些産業都是一樣的。好些人家過不下去了,這個時候,能給個暖和的地方待着,能一天給一碗薄粥,主動上門賣身隻怕擋都擋不住。
林雨桐朝外看了看:“這天是更冷了,等出了正月隻怕才會慢慢的回暖。這冬天抗不過去的人還真是……”她搖搖頭,“不是還分了咱們一個宅子嗎?要不将那宅子先收拾出來,将炭撥過去一部分,買了人都先安置在外面的宅子裏。有兩個月做緩沖,咱也正好看看這些人的底細。”
四爺沉吟半晌才道:“行……”他揚聲叫了貴武,吩咐道:“先去糧鋪看看能買多少糧食來。不要多好,能吃就行。再去問問,能買多少棉衣棉被……”
林雨桐這才想起,朝廷赈災,将市面上的東西都征集的差不多了。就連大臣家裏也沒放過。自己身邊的幾個丫頭還将舊衣服交上去了。而這大雪一下,道路阻隔,哪裏的糧食都運不進京城。市面上這些東西隻怕都不是漲價的問題,就怕漲價了,想花銀子還一樣什麽都買不到。
怪不得四爺剛才沉吟呢。自己這才是想起一出是一出。估計像自己這麽二,選在這個點買人的人真不多。光是棉衣棉被糧食,白養他們兩個月的花費比這個人的身價都要高。
她讪讪的笑笑:“這銀子跟人命比起來,還是人命更要緊些。咱現在沒有能力救那麽多人,救一個算一個吧。”
四爺就看向貴武:“你們奶奶的話都聽見了?去吧!”
貴武本來想勸的話就咽回去了,臨走了才說了一聲:“主子和奶奶都是善心人。”
善心人?
光有善心沒用!僅憑一己之力,再大的善心都是有限的。
等貴武出去了,兩人分着吃烤紅薯。林雨桐就歎氣:“放在地窖裏的紅薯,都凍壞了好些。”更不要提白菜蘿蔔,都是冰碴子。
四爺就笑:“倒是凍豆腐真心不錯,今晚上煨凍豆腐,你上次做的就不錯。”
隻要湯底好,凍豆腐吸飽了湯汁,隻用它就挺下飯。
這鬼天氣,将人都快圈傻了,除了吃吃喝喝再沒别的,“綠豆芽發好了,今晚用水抄了,涼拌着吃……”
正說着話,三喜進來低聲道:“主子,石掌櫃來了。”
石中玉?
“快請!”林雨桐說着,就将吃了一半的紅薯塞給四爺,急着拿帕子去擦手。
四爺一向是不見女眷的,起身拿着林雨桐塞過來的吃了一半的紅薯進了書房,将大廳給讓出來。
石中玉進來,不敢靠在火邊取暖,隻來回的搓着臉,怕一冷一熱更容易生凍瘡。
“有什麽事,打發人來送信就行了,你怎麽跑來了?”林雨桐趕緊給她到了一碗姜棗茶過去,“什麽事這麽急?”
石中玉端起茶杯咕咚咕咚的喝了,才深吸一口氣,打了一個冷顫,給林雨桐扔了一個大雷來,“林雨枝有孕了!”
啊哈?!
這可真是……沒想到啊。
林雨桐這麽一算,“快兩個月了吧。”
“這姑娘這段時間一直病病歪歪的,也沒好利索。”石中玉輕笑一聲,“當然了,她也有自己作的成分在。好像怕我打發她出去,所以,折騰的反反複複的。以前沒身孕,這還好說,如今有了身孕,這再這麽折騰下去,肚子裏的孩子都經不住。”她搖搖頭,“你說,這姑娘的腦子怎麽這麽……不清楚呢?我能收下她,好好的叫人伺候着,這本身就是态度。她何苦多此一舉呢。她自己遭罪不說,我跟着也累。就是那養身子的藥,難道不要銀子?”說起銀子,她自己都笑了。也覺得這個時候計較這個有些好笑,“你瞧我,越來越不濟事了。說來說去把最要緊的沒說。你說這未婚有孕的大姑娘,這孩子有了,是生下來還是不生下來?這要不要你跟林家的林長亘招呼一聲?這萬一将來有個什麽,誰也不能怪到你身上吧。”
林雨枝是那種肯聽别人勸的人嗎?
要叫林雨桐的意思,這個孩子還是别要了,要了金守仁估計也不會承認。如今楚懷玉跟那伺候的通房丫頭還都沒信呢,就林雨枝,兩人都不清醒的時候胡亂的鼓搗了一通,這麽快就有了。但依照林雨枝的脾性,這孩子她還真是非生下來不可的。
“看她的意思。”林雨桐想了半天還是道,“她要是覺得堅持生下來好,就叫她生下來吧。”
“要是如此……”石中玉有些爲難,“隻怕住在鋪子的後院就不合适了。”局勢變得越來府複雜,她這裏的消息來往的更頻繁,住着一個外人終歸是不方便。
“安排在外面的宅子裏。”林雨桐随意的擺手,“她要是樂意自己跑,就叫她随便跑。也不用特意看着她。”反正從她那裏得來的消息都是她迷糊的時候自己說的夢話,誰也沒問過她什麽。再說了,她知道的估計也就這些了。剩下的恐怕都是從她的視角看到的東西,根本就做不得準。所以,由着她去吧。
石中玉點點頭,“行,那我就知道怎麽辦了。”
林雨桐朝外看了一眼,才低聲問石中玉:“我娘那邊究竟如何了?”
石中玉嘴角動了動,遲疑了半天才道:“主子不叫我跟你說這些事。”
“你現在說了,我娘也不知道。”林雨桐湊過去,“趕緊的,說說,最近在屋裏真是憋的都傻了。”
石中玉被林雨桐那小眼神看着,終是扛不住,也湊過去貼着林雨桐的耳朵道:“年宴即年關。”
年關難關。也就是說這個年宴就是上大菜的時候了。
好似怕林雨桐還要問,石中玉起身麻溜的告辭了。
林雨桐則直接起身進了書房,她知道四爺在書房是可以聽見兩人說的話的,隻要是用正常音量。因此,除了最後一句,四爺應該都聽見了。她一進去,就見四爺又抱着史書在讀,也不知道是從哪裏淘換來的本朝史。這東西官方是沒有的,都是一些史官或是讀書人記錄下來的東西。
“看什麽呢?”林雨桐湊過去,看他到底看什麽看的那麽出神。
四爺的手指指着一行字給林雨桐看。這一看,将林雨桐驚了一跳,上面記載着如今的恒親王當初出生的時候的異象。說是孩子發出第一聲啼哭時,突然之間烏雲遮日,狂風大起,摧枯拉朽,勢不可擋等等的話。
凡是那些帝王,沒有哪個不杜撰一套了不起的異象來。可如今的恒親王還不是帝王,就不存在杜撰異象的可能性。更何況這書冊上的筆墨一看,就知道有些年頭了。那麽誰會記載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奶娃娃的事。再加上這異象并不是吉兆,難道二三十年前,會有人想着杜撰一個兇兆诋毀一個孩子。那個時候連皇上還隻是皇子呢?誰會想到那麽深?犯不上嘛!
她又将那記載看了一遍,就不由的搖頭,“這書的作者是誰?要是将來被逮住……”文字獄這玩意,什麽時候都有的。
人家的異象都是紅光漫天,仙樂陣陣。恒親王就成了烏雲蔽日,不見日頭了。
這作者也是膽大,怎麽什麽都敢寫?
“石中玉說時間選在了年宴。”林雨桐将視線從書上收回來,說道。
四爺一點都不意外的樣子,“……你也不要以爲恒親王上位了,很快甘側妃就能掌控什麽。這根本就不可能。這是個長期的過程,你得有心裏準備。隻有在朝中有了屬于自己的力量,有人替她發出聲音,才算是完成了第一步……而且,她身上寵妃的标簽貼的時間太長了,這不好!大部分人都以爲她是個以色侍人之人,這樣的印象不扭轉,絕對不行!隻有‘賢德’二字,才算是在人心裏有了鋪墊。”
可做到這一點何其困難!想要賢德,可她不是正妃。不要寵妃的身份,她又能仗着什麽呢?
林雨桐都有些撓頭。
她先跳過這個話題,低聲道:“要照這麽說,林雨枝懷孕,對她來說,說不定還真是一個機會。”
要過繼嗣孫過去,這個孩子其實就是一個人選。當然了,前提是她生的是兒子。
雖說當初恒親王說過會過繼自家的孩子,但一方面,自己是真的不願意,另一方面,此一時彼一時,恒親王當日說過的話,在将來未必就不能有變化。在這府裏,隻要放出這個消息,都會搶的頭破血流的。
自家不搶,但架不住人家不信啊。所以,金守信要是真有個庶長子,估計楚氏一定會出手扶這孩子一程的。
四爺輕哼一聲:“都是一群被權力迷了眼的。送進宮的孩子,将來會是個什麽命運呢?這些當爹媽的從來不會爲孩子多想兩步。”
等晚上的時候,滿月又告訴給林雨桐一個消息,“……真的!主子,我不會聽錯的。脆果那丫頭确實是那麽說的。”
原來,晚飯前林雨桐打發滿月将家裏發的綠豆芽給各房都送了一些,結果滿月提着籃子去給齊朵兒送的時候,就聽脆果提了一句,“這兩天我們主子正沒胃口,我都愁的不知道如何是好,你倒是送來了好物什。”
滿月以爲人家是說客氣話,先開始還沒往心裏去,隻道:“也難怪主子們挑嘴,一個來月了,沒有鮮菜就罷了,就連個肉都不是最新鮮的。以往那河鮮,小鲫魚什麽的,誰稀罕?現在呢?世子夫人送來那麽三五條,巴掌那麽大,都成了稀罕玩意了。”
脆果搖搖頭:“我們也給主子做了,聞見魚腥味就吐了。剛開始還沒覺得什麽,如今更是連一點油煙味都沾不得了。就着白粥,吃一盤子酸黃瓜,這哪成啊?看的我嗓子眼直冒酸水。”
滿月心裏就驚了一下,這怎麽聽都像是以前竈上伺候的媳婦子有身子的時候的樣子吧。什麽都吃不下去,就是酸黃瓜,酸豆角,酸筍,沒命的往嘴裏塞。她這麽想着,就不由試探道:“有姑太太看着呢,想必沒有大礙。嘴裏膩味也是有的。”有親娘在身邊,真要是有身孕了,應該就發現了才對。
誰知道脆果卻搖頭:“我們家夫人……病了有些日子了,昏昏沉沉的,下不了床呢。怕過了病氣,根本不叫我們主子進屋子去……”
滿月這才回來趕緊禀報:“……許是我想多了吧。”
不!這不是想多了!齊朵兒八成是真懷孕了。
這下可真是熱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