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氏在暖房淨了面,這才出來,一路回院子。
恒親王已經等的有些不耐煩了,見甘氏進來,就皺眉冷笑:“怎麽?哭了?”
甘氏往她對面一坐,“都說善有善報,王爺讓我見女兒,雖然動機不單純,但這對于我來說,這卻是恩典。王爺的這份善因,馬上就回報了善果來。我剛得到消息,金成安的母親,油盡燈枯了,三五個月是極限……”
恒親王最開始還帶着些漫不經心,隻這話一出,叫他一瞬間一下子站起來,臉上鄭重又焦急起來:“這事有幾分準?”
“八分。”甘氏看着恒親王,臉上的神色極爲笃定。這倒不是她對林雨桐的醫術有多信任,而是她知道,眼前的這個人需要一個借口。他的心早已經蠢蠢欲動了。
“八分?竟然八分準。”恒親王眉頭皺了起來,“金成安這個王八蛋,竟然是一點都沒提過。”
甘氏心道:人家能告訴你說我親娘快死了嗎?就是給老太太看診的大夫心裏有數,也不敢這麽耿直吧。這不是上趕着找打嗎?
“想知道這消息準不準,王爺打發人問問那些看診過的大夫就是了。”甘氏說着,就坐了過去,自斟自飲了起來。
恒親王轉過身來,看着甘氏:“對于你,我還有什麽信不過的。你說是,就必然是了。”他俯下身,看着甘氏的眼睛,“你說,咱們接下來怎麽辦?”
咱們?
甘氏心裏呵呵了一聲,嘴上卻道:“皇上如今對端親王隻是不滿而已,離猜忌還很遠……”離除之而後快就更遠了。
話沒說完,恒親王卻懂了。他擺擺手,大踏步朝外走去,“最近本王顧不上回府,有事找人傳消息……”
林雨桐從王府回來,就有些心神不甯:“你說恒王會怎麽做?”
四爺拿着手裏的書無奈的擡起頭:“要是你,你打算怎麽做?”
林雨桐一下子坐起來:“我?我會怎麽辦?真要逼宮,時機不對。端親王監國,皇上到現在都沒有公開說過什麽,這就證明兩點,一是皇上覺得一切還盡在掌握之中,另一種是皇上對端親王相對還是比較信任的。”
四爺不置可否的一笑,說皇上覺得一切盡在掌控之中呢?這話隻有坐在那個位子上的人才真的會懂。爲什麽自古以來都說帝王多疑呢?這就證明隻要一天在那個位子上坐着,就得提心吊膽的過着。就怕稍微一點疏忽而斷送了江山,更斷送了性命。哪有什麽絕對的掌控,天下最難掌控的就是人心,而人心卻是最易變的。至于說對端親王的相對信任,這句話倒是說對了。或者說是,皇上根本就不擔心端親王背叛。這弑君殺父是要付出代價的,勝敗根本就是五五之數。而端親王手握監國之權,從他的認知來說,他上位的機會在七八成。他要真是想着兵變,那才是腦子被門夾了。沒有誰會放着穩妥的道不走,偏铤而走險。所以說,皇上對端王的信任就是這麽來的。
他将這些揉碎了掰爛了,一點點的說給林雨桐聽。
“那就說是,皇上隻要叫端親王覺得他上位幾乎是闆上釘釘的,端親王就會按照皇上的意思……不光不會想着謀反,還會睜大了眼睛替皇上盯着這心懷不軌的人……”林雨桐這麽一咂摸,就有些喪氣。能當帝王的人,都是玩弄人心的高手。“那麽我要是恒親王,我該怎麽辦?”
四爺看着林雨桐又縮在被子裏思量去了,就将書蓋在臉上吃吃的笑了起來。每個人的性格都不一樣,接下來恒親王會怎麽做,誰都不知道。要是對恒親王了解一些還能揣測一二,但是恒親王根本就是個心理有問題的人,這樣的人近乎于半個瘋子。用正常的思維去揣度他?真能想明白了才真的要出大事了。
林雨桐一把掀開被子,伸手将四爺臉上的書拿開,見他果然一臉的笑,“我就知道,你這人心眼最壞了。”
四爺一把将她塞到被窩裏:“行了行了!真不逗你了!你容我琢磨琢磨……”
第二天,林雨桐還沒來得及問四爺琢磨出什麽來了,他吃了早飯就急匆匆的出了門了。因爲貴武打聽到靖安侯今兒出門落腳的地方了。他這是要出門偶遇靖安侯去。
林雨桐急匆匆的将給甘氏準備的藥遞過去,“忙完了去一趟雲裳閣,将這個親手交給石中玉。”
四爺接過來就往出走,“我打發人去海貨鋪子了,一會叫人送點幹貨來。晚上做鱿魚湯……”
林雨桐答應着才送他出了門。
這屋裏隻剩下自己了,一下子就清冷了下來,“找幾匹白绫布來。”四爺身上的裏衣不僅短了,還有些窄了。十五六歲的少年,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如今身體好了,又天天練着功呢,長的快在情理之中。别的衣裳倒罷了,裏衣還是自己做的好。
這邊剛把布拿過來,滿月就急匆匆的進來,手裏拿着個竹筒,“主子,您看這個。”
“什麽?”林雨桐見是個很細的竹筒,就皺了眉,“這是什麽東西?哪裏來的?”
滿月低聲道:“是守着小拱門的婆子給我的。昨兒半夜,有人敲門,她也起來去瞧了,可是門外壓根就沒人。她也沒在意,還以爲是風大,她聽差了。今兒一起來,她想将門邊的雪打掃幹淨,誰知道在雪裏發現了這個,說是一見裏面有字條,她也不敢看了,趕緊拿過來交給了我。”
林雨桐伸手,從滿月手裏接過來。翻來覆去的打量了一番,見裏面确實塞着紙條,就順手在桌面上磕了一下,這紙條就蹦出來一截,她伸手取下來展開,标準的蠅頭小楷。可見這個寫字的人絕對不是普通的仆婦。再一看上面的内容,她臉上的神色就奇怪起來了。
“子時三刻,後園假山。”
初初一看,這是約見自己子時三刻,去後園的假山那裏相見。可這究竟是給自己的還是給四爺的。子時三刻,半夜一兩點,這麽大冷的天,跑到後園去幹什麽?
林雨桐将字條收了,吩咐滿月:“給那婆子賞錢。”
這竹筒應該是從門縫裏塞進來的。自己這東苑雖說跟世子的院子緊挨着,但卻未必就是隔壁送來的。因爲迄今爲止,就自己這邊的門禁很嚴格。其他的四個院子不光是拱門相通,就是通往後花園的門也都是敞着的。那這到底是誰送的,爲什麽送的,根本就沒辦法查的。
等晚上跟四爺一起去看看,看看這裏面有什麽貓膩?
而此時世子院的楚懷玉手裏也正拿着紙條,眉頭皺的能夾死蚊子,“咱們這院子還真是,誰想來就能來了。”
青萍擺手,叫青杏先下去,“姑娘,您看這……是什麽意思?”
楚懷玉拿着紙條:“子時三刻,後園假山。這賤人也不怕将表哥凍出個好歹來。”
青萍面色一變:“您說,這是……給世子爺的?”
楚懷玉哼笑一聲:“那你以爲呢?難道還能是給你們主子我的?”
“誰?誰這麽大膽?”青萍也跟着怒了,“這也太明目張膽了。”一點都沒顧着自家主子的臉面。
“還能有誰?”楚懷玉冷聲道:“除了西邊那位奶奶,誰還會這麽急巴巴的?”
“您說是二奶奶?”青萍低聲問了一句,心裏就更害怕了。這事鬧出來可真就丢死人了。
楚懷玉恥笑一聲:“她算你哪門子二奶奶?”
齊朵兒正在屋裏抄佛經給老太太祈福,要叫她知道楚懷玉的謾罵,一定得委屈死的。她這會子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林芳華看着一身白衣的閨女寫字寫的手腕都腫了,又是心疼又是自責,如今這樣可怎麽是好。
她從裏間出來,迎面就跟脆果走了一個對面。
“這丫頭,急匆匆的做什麽?也不知道看路。”林芳華斥責了一聲,脆果趕緊将手往背後一藏,“夫人,我……”
“什麽東西?”林芳華伸出手,“你這丫頭,也學會弄鬼了。拿出來……”
脆果想起上面寫的幾個字,就朝屋裏看了一眼,也不知道叫夫人知道以後合适不合适。林芳華的臉一下子就掉了下來,“你這丫頭,反了你了……”
“不是……”脆果見林芳華的臉色卻是是惱了,就趕緊遞了過去,“這是今兒在姑娘卧房的門口發現的……”
林芳華一看紙條上的内容,馬上看了脆果一眼,“我正有點事叫你去辦呢。這會我來的匆忙,有一匣子首飾落在别院裏了。你趕緊回去一趟,幫我拿回來。”
可這一來一回的,又是下雪天,出城一趟再趕回來估計城門都關了,未必能進城。
“趕明兒晚上回來就成。”林芳華打發脆果,“别人我也信不過,還是你親自跑一趟吧。”
脆果朝裏面看了一眼,她不傻,自然知道這是夫人打發她呢。怕她将這字條上的消息說給二奶奶聽。雖然不知道夫人想幹什麽,但夫人是二奶奶的親娘,總不會害二奶奶的。她應了一聲,轉身就出了門。
林芳華拿着字條,朝門裏看了一眼,“這個傻丫頭,這麽不清不楚的跟人來往,叫人抓住把柄可怎麽好?再說了,沒名沒分的,白白把身子給人家算怎麽回事?今晚得跟這位世子好好談談,便宜不是白占的。”
卻說四爺出了門,先去雲裳閣将藥交給石中玉。這才起身去了茶樓。
這家茶樓的名字很粗暴,就叫做‘茶樓’。
可它叫茶樓,其實是有點名不副實的,因爲它并不是樓,而是一座藏在鬧市中的宅子。一到門口,四爺就知道這樣的地方想玩偶遇根本就不可能。進這裏都得熟客介紹,否則,連二門都進不去。
他也沒繞圈子,“我是來拜見靖安侯的,還請代爲通報一聲。”
“誰?”靖安侯挑眉,看着進來的小二,“你說誰來拜見本侯?”
“謹國公府的四少爺。”小二哥低聲回禀了一聲。
“鼻子還挺靈。”靖安侯将茶杯放下,看了一眼對面的人,“看來這位也不是善茬。”
對面的人搖搖頭:“誰叫侯爺的嘴不嚴呢。話是您露出去的,難怪人家找上門。”
“别提了……”靖安侯搖搖頭,“本侯當年欠了苗家一個人情……罷了!罷了!”他擡頭對小二道:“把人請進來吧。”
四爺進來的時候,看了坐在靖安侯對面的人一眼,這人明顯是武将,即便穿着便裝也看的出來,這絕對是一位沙場宿将。
見了禮,靖安侯就擺擺手,“随便坐吧。你不用管他。”
四爺拿了茶壺親手斟了茶遞過去,“晚輩來的冒昧了。”
靖安侯端起茶,看着四爺笃定的神情,就笑了:“你倒是自信,怎麽确定本侯一定會見你?”
四爺不作答,隻道:“靖安侯靖安侯,這靖安二字可不是簡單的封号。”他舉起杯做一個緻敬的動作,“侯爺的封号是三十年前被先帝冊封的。那一年,北遼大舉南下,主帥卻是還是皇子的當今陛下,您是當時的副将吧。當時的皇上因爲此次大捷而被先帝封王……可有意思的是,先皇封皇上爲瑕親王,卻封您爲靖安侯。還将當時的公主賜婚給您……”
瑕,爲玉的斑點。也就是說這個人身上是有大毛病的。
而靖安二字,靖爲平定,安爲安泰。
這裏面要是沒貓膩就見鬼了。
要是沒猜錯,當年還是皇子的當今陛下是竊取了别人的功績。先帝爲了皇家的臉面,沒有揭破這事。但到底在封号上給了靖安侯一個還算公正的待遇。雖然至今很多人都說,靖安侯是占了皇上的光了,跟在皇上身邊,被公主看中。因爲尚了公主,才被封侯的。但隻要是明白人,都知道這背後的意思。隻是可惜,靖安侯年紀輕輕就隻能留在京城,這一蹉跎就是三十年。
“快住嘴!”靖安侯臉上的神色一下子就鄭重了起來,“這些話,也是你敢說的。”
四爺看了坐在靖安侯對面的武将一眼,“您都敢在這裏見人,我爲什麽不敢在這裏說話?”這裏要是不安全,靖安侯哪裏敢跟這些宿将見面。
靖安侯朝對面看了一眼,這是底細被人家摸透了吧。他哼笑一聲,“沒想到金成安倒是生了一個好兒子。”說着,就朝四爺看過去,“你到底想從本侯這裏知道什麽?”
四爺又提起茶壺,要給對方斟茶。靖安侯的手一下子就蓋在了茶杯上,“你倒的茶本侯喝不起。剛才抿了一小口,就險些被你小子的話給吓死。本侯還沒活夠呢。你的茶本侯是真不敢喝。有什麽想問的就問吧。能說的,我說。不能說的,我無可奉告。”
四爺隻得給自己斟了一杯:“不是小子要問什麽,而是侯爺能告訴小子什麽。”
“好奸猾的小子。”靖安侯還沒說話,對面的人就失笑的笑罵一聲。
靖安侯搖搖頭,頗有些無奈,歎了一聲看向四爺:“苗家的舊人沒死絕,但即便你找到也沒用了。人心易變!你可能不知道,苗家之所以能在遼人的眼皮底下開馬場,那是因爲他們手裏有遼人需要的東西……”
四爺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将杯子裏的茶一口喝了,才起身:“今兒多有打攪,冒昧的很。小子告辭。”
“等等!”靖安侯看向四爺,饒有興趣的問道:“本侯這話還沒說完,你懂什麽了?”
四爺拱拱手,卻什麽都不說,轉身就退了出去。
遼人需要什麽?不過是鹽鐵糧食。
鐵這東西太敏感,屬于朝廷管制,就算是私下發現鐵礦,敢将這東西送給遼人的可能性不大。而且這東西來回運輸太紮眼,這鐵就可以被排除了。
糧食也是一樣的道理,雖說能收購糧食。但是糧食數量大的話,在邊境很容易引人注意。
隻有鹽,這東西即便朝廷管制的再嚴,還是一樣有私鹽存在。而且,遼人還能拿鹽當糧食吃不成?再加上,苗家在遼東,遼東又靠海,建個隐秘的鹽場并不是難事。
這就是苗家在北遼眼皮底下建馬場的底牌。而如今,隻怕金成安還在繼續這事。甚至做的更大了。這事心裏有數就行,但卻不能叫靖安侯給說出來。
私通遼人的罪名,如今還不能落到金成安的頭上。
靖安侯跟對面的人看着走的利索的人,不由的對視一眼。
這所謂的秘密隻看對誰呢?對于笨蛋,答案告訴他,他都未必明白。但對于聰明人,一打眼就看透了,哪裏還有什麽秘密。
四爺回來的時候,沒喝到鱿魚湯。
“那玩意得又是發又是泡的,沒兩三天估計不行。”林雨桐端了一碗闆栗排骨湯遞過去,“過兩天吧。過兩天我給你做。”
四爺洗漱了,端過碗,“不管什麽時候都行。我就是看你這兩天吃飯吃的也不香,想換個花樣。”
林雨桐吸吸鼻子,有丫頭伺候也有弊端,就是空間的鮮菜還是拿不出來。如今這飯菜,不光是自己吃的膩味,就是四爺估計也膩味的很了。“趕明叫人找些菜幹來,這個都比蘿蔔白菜好。”
說着話,林雨桐将今兒收到的字條遞給四爺看:“你說這是誰遞過來,叫咱們去看什麽?”
四爺将字條正反兩面都看了看,“那吃完飯早點睡,半夜起來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