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你爺,不是沒逃出來,淹死了嗎?”殷老二扭頭看着四爺,笑嘻嘻的道。
啊哈?
“這信肯定是假的,是那些反賊胡謅的。”殷老二越發的義正辭嚴,“你應該将信給何将軍,就說叫何将軍看着處理。要是想以咱們的名義,将人引來。我也沒意見。不過,這也快到送寒衣的時節了,到時候,你們陪着我跟你娘,咱們去城外,朝家的方向磕幾個頭,燒幾身衣服給你爺你奶吧。”
殷老二這話一出,屋裏就靜悄悄的。
林雨桐聽見殷老二低聲呢喃道:“我是個不孝子,一身罪孽我一個人背了。有我這個爹在上面擋着,怎麽也輪不着人說我兒子不孝。”
“爹啊!”四爺皺眉,“我有的是辦法……”
“不用!”殷老二搖頭,“就按着我說的來。四郎啊,你走到現在不容易。咱不能爲了不值當的人把現在的一切,還有咱們這麽多人的命都搭進去吧。”
說完,他就起身進了裏間,這事就這麽定下來了。
第二天,從不出府門的殷老二,帶着陳宏,哭喪着臉就往大街上去了。
外面的人不認識殷老二,但是認識陳宏啊。見陳宏一口一個‘老太爺’的叫着,也馬上知道了殷老二是誰。
遇到主動來請安的人,殷老二也都是笑呵呵的,十分的平易近人。人家一旦問到他出門的原因,殷老二立馬就哭,将家裏老人遇難的事,說的要多慘有多慘,“可憐我家四郎,就是不相信他爺他奶已經去了這事,還叫打聽。就連那些反賊,如今都敢冒充我爹他老人家了。整天被人這麽念叨,他老人家到了下面也不得安甯。我尋思着給老人燒燒紙,這不也快要燒寒衣了嗎?”
就有人道:“您要什麽打發人買就是了。”
殷老二就搖頭,“四郎固執,非得說不親眼看見人沒了,就不算。我怕這孩子難受,也不敢狠說。所以啊,這不吉利的東西,隻怕這孩子不樂意叫買。這不,我就親自出來了嗎?下人得聽他的,他卻不會說我這個當爹的不是?”
這話,其實大家還都是信的。好些人家都是這樣,看着親人被水沖走了,知道活下來的可能性不大了,可就是說什麽都不相信親人死了。總盼着有一天,這些人還都能回來。
這種心态,是大難之後,是很多人都存在的心态。
不過,殷老二還是成功的将殷家的人遇難的事,宣揚了出去。
城外軍營的大帳之中。
何将軍聽了四爺打發人捎過去的話,一時就有些冷笑。
死了?
這麽巧!
還真是夠心狠的。
他轉着手上的扳指,輕聲道:“那就先把人抓來再說吧。”
于是,一天之後,三郎就收到一封來自‘四爺’的信,請老爺子去京城的信。
三郎有些詫異,“這古人對于孝道,果然看的很重。劉邦敢叫項羽殺了劉太公,順便也喝一碗親爹的肉湯,所以,劉邦成事了。如今這老四……”他搖搖頭,“做不了劉邦那樣的地痞無賴加狠人,就成不了大事。”
他拿着信,去了後衙。如今殷家,就住在昌雲縣縣衙。
當日,老爺子跟老太太走散了,到了山上,拼命的找,但到底沒找到。兩個小腳的女人,都知道這是兇多吉少了。
老爺子站在山頂的雨裏,哭了一晚上也就過去了。活下來的人還得繼續活着。
原本以爲在山上,就能安然無恙了。可誰知那水怎麽會那麽大!站在山頂上,往四周一看,視線所能到的地方,全都是水。水位越是上漲,人活動的區域就越小。而山上,可不止河東河西兩個村的人,還有周圍不少人家,暫時找不到陸地,也都上了山。擠擠挨挨的,爲了一根樹枝,都能打的頭破血流。
糧食是有,但是沒有幹柴火,所有的人都淋着,都吃不上飯。
慢慢的,才有人又重新坐上木桶木盆,尋找活路去了。
可這個過程,到現在爲止,都叫人不想回想。
大房隻有一個木桶,晚上的時候,殷老大抱着親生女兒殷娥,偷偷的跟在老爺子身後,走了。梅氏和她帶進殷家的兩個女兒,就這麽的被抛棄在山上了。
三房,殷老三隻能帶走兩個女兒,何氏死活拉着救命的木桶不放,殷老三就親手将何氏打暈,放在大樹底下,才帶走了女兒。
父子三人,帶着三個孫女,一路逃。好容易靠了岸,到處又都是起義的義軍。而最大的義軍頭子,竟然是三郎。
這如今算是殷家第三代,最後一個獨苗了。
二房不知所蹤,二郎又毫無消息。不靠着這個,還能指望誰去。
況且,三郎手下成萬的人手,攻城略地,殺了貪官,自己就是主子了。這未來會成爲什麽樣?真是想起來就叫人覺得興奮啊。
後來,聽說連皇帝老兒就怕了三郎,直接給跑了。
說什麽京城裏做主的四爺就是四郎。對老爺子來說,這簡直就是意外的驚喜啊。
四郎隻要開了城門,這天下就是殷家的了。至于說誰做皇帝的事,有什麽要緊?一筆寫不出兩個殷字來。一個做皇帝,一個做王爺,多好。這長幼有序,再加上,三郎可是讀過書的。叫四郎做皇帝,那老實的隻知道出力氣的孩子,哪裏會做。
可三郎非說得試探,老爺子也不懂那麽多的道道。心裏卻覺得是瞎費工夫。自己的孫子,不聽自己的聽誰的?
“如今可知道了?”老爺子抽着旱煙,這都是他一輩子都沒抽過的煙絲。不免心裏美滋滋的道:“你二叔,看着是混蛋了些,其實大事上,主意正着呢。這被困在京城裏不能動彈,可不正指望你趕緊發兵,将圍着京城的人都打跑了。隻要進了京城,那以後……你說的那些四郎不服啊之類的事,那都是家事。咱們關了門,自家說說不就成了。”
殷老三趕緊點頭,“爹這話說的對。肉爛了都在咱家的鍋裏。”反正都是自己的侄兒,誰上誰下,自己都是皇叔。有什麽要緊的。
殷老大卻搖頭,“這事不是那麽簡單的……”
三郎對着這些長輩哭笑不得,想了想就道:“四郎來信了,真假我還真不好分辨。爺要是覺得可信,那我打發人,送爺去。我的人進了京城,能裏應外合了,我這邊才好……”
“對!謹慎點好。”殷老大連連點頭。
等林雨桐和四爺得到消息,老爺子帶着兩三百人,都已經到了城外了。
何将軍将人爲圍在了北門外,四爺就得了消息。
“爺别出面,我去。”林雨桐一把拉住四爺,“那姓何的就盼着爺出面呢。豈能叫他如意。”
四爺笑了一下,“爺什麽時候需要藏在女人身後了?你要不放心,跟着就是了。”
殷老二整了整衣服,對四爺和林雨桐道:“走!我陪你們去。到時候你們不許說話,就聽我的。”
林雨桐有些遲疑的看向四爺,叫殷老二直面老爺子,真的好嗎?
殷老二一笑,“你們放心,我什麽時候沒譜過?”看着沒譜的人,其實還是挺靠譜的。
站在城牆上,往下一看,一群衣衫不怎麽光鮮的人被圍在城下,最前面站着的,不是老爺子還能是誰?
老爺子身上穿着綢緞的衣服,面色紅潤。在一群‘鄉親’中間,尤其顯然。
何将軍嘴角一挑,如今倒要看看這位四爺怎麽應對了。這可是自己談判的籌碼。
誰知道他還沒說話呢,殷老二突然嚎哭一聲,“爹啊!真的是我爹啊!爹啊!兒子還以爲你老不在了。還準備了燒給您的寒衣。爹啊,兒子這就叫四郎放你進來。”
老爺子本來看到刀兵,還有些腿軟,如今見老二認下自己了,頓時心裏就一松。他趕緊道:“老二啊,爹走了一路,累了。趕緊開城門呐。”
何将軍就似笑非笑的看四爺,“四爺,您可聽見了。老太爺可說了,這是您的親祖父。”然後就對殷老二笑道:“老太爺,您可認準了?”
“爹還有認錯的嗎?”殷老二瞪眼,“你這将軍,到底是什麽意思?”
何将軍就笑道:“我就怕到時候,有些人不認賬,所以,還要問仔細才好。”
殷老二大怒,“認爹還要憑證!好好好!我今兒就叫你看看,我有沒有憑證。”然後又哭喪着臉對老爺子喊道:“爹啊!您聽聽,這世道,怎麽兒子認爹還得有憑據呢。咱們就拿憑據給他瞧瞧……”
何将軍心說,我什麽時候要你拿憑證了?這怎麽聽不懂人話呢?
“爹啊!”殷老二問道:“爲了叫人家相信,兒子問您幾句話?”
老爺子膽怯的看了一眼何将軍,趕緊道:“問……問吧。”
多問幾句,親爹還能問成了假的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