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桐一直在家裏沒出去。隻有嫁妝田裏的這點糧食,還被林大哥趕着馬車過來,給順便拉走了。這是要一起捎去縣城的。
其實這小小的屋子,真沒什麽特别要緊的東西。一床被褥,兩包衣服,就是所有的東西了。要是隻有兩個人的話,完全可以将這些放進空間裏,或者是什麽也不帶。可如今跟這麽多人一起,自然是得做出個逃難的樣子來。
大郎和宋氏都從王員外家回來了。兩人看着,一個憨厚,一個木讷。
宋氏看着家裏的家當,“真得走啊?我瞧着别人也沒走。”
錢氏立馬瞪眼,然後拉了大郎一把,意思是你要不走,你一個人留着,她要帶着大郎走的。
宋氏這才轉身去收拾東西。林雨桐見她将筷子和有了缺口的碗都用麻繩困了起來。
就心道:照這樣的情形看,晚上根本就雇不到車。不要說馬車,就連牛車估計也沒戲。全憑一雙腳走路了。這恨不能把家裏錘布用的大青石都帶上,這一路上可怎麽走。
但她也沒提醒,走不動的時候,她就學會取舍了。
要真是遇上那種舍命不舍财的人,那也沒治了。
錢氏将家裏的糧食,全都烙成大餅,當一路上的幹糧。
二房收拾的火熱,老太太卻打發殷老三去将裏長請來了。
裏長也忙着呢。也要做大水淹上來的防備的。這個時候請人,誰能有好脾氣。
走到門口的時候,剛好跟從山上下來的老爺子和殷老二四爺他們遇上。
“五叔,這個節骨眼上,有啥事非得叫我跑一趟。”裏正這老爺子道。
老爺子在族裏同輩排行爲五。
“爹!”殷老三見老爺子不知情,就趕緊道,“是我娘叫我請的。”
“你娘就是事兒事兒的。”老爺子說了一句,轉臉對裏正道,“你要是忙,就去忙吧。沒啥事。”
“都到門口了,也不在乎這點功夫。”裏正說着,就扶着老爺子進屋,邊走邊道,“我也尋思着,咱們要不先叫一部分人走,一部分走不了的,往山上撤一撤。這也是相互有個照應的意思。要是沒事,那走了的人再回來。要是真出事了,到時候這山頂就是孤島了。還指望出去的人回來搭救呢。五叔,你也趕緊安排一下,看看叫誰出去,叫誰守家。”
四爺就看了一眼裏正。不得不說,這才是明白人。危險關頭,一家子的勁就得往一處使。不管是去是留,爲的都是這個家好。
老爺子腳步頓了一下,緩緩的點頭,“這話也有理。但估計不到這份上。”
“有備無患吧。”裏正跟着歎了一聲。誰還能希望真出事啊。
到了堂屋,老爺子就呵斥老太太,“有什麽事,不能等我回來再說,叫人家忙忙叨叨的,管你那點雞毛蒜皮的婆媽事。”
老太太當着外人,倒是沒有跟老爺子嗆聲。隻是對裏正道:“大侄子,我來請你,就是請你做個見證。這些癟犢子都想着往外跑。跑就跑吧。但我的話說到前頭,誰出了這個門,就隻當是放棄家産,從此分家另過了。以後想回來,這個家可就再也沒有他的地方了。”
老爺子拿起茶碗兜頭就往老太太臉上砸去,“你個混賬婆娘……”
殷老二之前,不放心老爺子和老太太的心,瞬間就冷硬起來了。他呵呵慘笑了一聲,“爹啊!我是你在外面跟人家偷着生下來的吧。要不然老太太能做到這份上。”
“老二啊,你别吃心。你娘就是……想用這辦法叫你們留下來……”老爺子瞪了一眼老太太,叫她說話。
“沒有他們,我還過的自在呢。”老太太立馬背過身說了這麽一句。
殷老二看向裏正,“那就請兄長立個文書吧。”
“兄弟啊,這可得謹慎。以咱們家的規矩,一旦分家,可就……”裏正搖頭,但見殷老二眼裏滿是祈求,就道,“那就這麽着吧。咱們家的規矩不能破,但是大難臨頭了,也是情非得已。這不能算是逐出家族。我看在族譜上記一筆,從你算起,算是咱們殷家的另外一個分支。理由……就是水患遷徙。可好?”
殷老二給裏正作揖,這個理由很好。“我這就跟兄長去祠堂磕頭。”另外還有身份文牒路引,都得在裏正這裏開一份,然後去縣衙用印,才算是生效。
老爺子和老太太還沒有說話,裏正和殷老二三言兩語的,就将事情給定性了。
這下,不光是跟他們無關,就是跟真個殷家也無關了。
另外開一支,連族規都管不了他了。看着殷老二帶着兩個兒子跟在裏正身後往宗祠而去,老太太猛地就哭嚎了起來,“你個喪了良心的癟犢子啊。親爹親娘你都不要了……”
裏正聽見了,就回頭對殷老二道:“這些年,你也不容易。雖說這人心都是偏的,可偏成這樣的,還是少見的。”
四爺心裏一歎,皇阿瑪曾經也是個偏心眼的爹。但其實他還真就是個偏心眼的爹。到老了,直郡王還說皇阿瑪偏心理親王,理親王說皇阿瑪拐着彎的偏心直郡王。到最後兩人都說皇阿瑪最偏心的是自己。連江山都給了自己了,能不是偏心嗎?可四爺心裏呵呵,隻能說苦樂自知吧。兄弟姐妹多了的人家,父母偏心是存在的,但像是老太太這樣的,實屬罕見。
殷老二苦笑一聲,“還得多謝兄長成全。”
裏長擺擺手,“這也是爲了能更好的保全族人。就算真有大難,總還有香火保存下來。殷家也不至于絕後。”
父子三人看着裏長叫了老族長一起,在族譜上記了檔。這才拿着路引證明,往回走。
可等到了家門口,就遠遠看見錢氏帶着林雨桐和宋氏大包小包的站在門口。
林雨桐朝四爺苦笑,這是被攆出來了。這家裏,一刻都不許他們呆了。
殷老二反倒渾身都輕松了,這是将他對這個家最後一點念想都折騰沒了。
“那就走吧。宜早不宜遲。”四爺将林雨桐和錢氏身上的包裹都分了一半挂在自己身上。
大郎就算把身上全挂上,宋氏腳底下還有一大半。
殷老二看了大兒媳婦一眼,直接塞了二兩銀子過去,“要銀子,你就把那些亂七八糟的都扔了。你要非得帶着,就把你跟大郎一起分出去另過吧。”
宋氏這才趕緊将包裹都翻檢了一遍,收拾了六個大包裹,拿了殷老二給的二兩銀子。
此時天已經黑了。花大價錢也沒能雇到馬車。
“要不,看……”林雨桐想說,看看林家走了沒。搭上馬車好上路。
殷老二搖頭,“那是運糧食的。糧食到了關鍵的時候,能救命。給咱們騰出一輛馬車,就少運一車糧食。不上算!咱自己走。趕到天亮,也就差不多了到了。”
索性婆媳三個都是大腳,走得了路。于是一行六人,背着包裹,冒着細雨,踏着泥濘,朝縣城走去。
鎮上不少大戶人家,也都往鎮上去。隻可惜現在這世道,誰也不敢輕易相信,更不敢叫陌生人靠近馬車。出來逃難的富貴人家,誰不是帶着金銀細軟的。馬車邊上,也都是小厮夥計跟着不少。
四爺拉着林雨桐,一點都不敢松手。路上絡繹不絕的人,沒有給人有人相伴走夜路的安全感,隻感覺到了危險。
四爺背上挂着弓箭,林雨桐手裏握着匕首。神色一直很警惕。
錢氏一看,就明白怎麽回事了?她把廚房用的菜刀拎在手裏,殷老二拎着砍柴的刀。
大郎是木匠,吃飯的家夥肯定不能丢。他背着鋸子,宋氏拎着錘子。
六個人看起來,就有些彪悍了。敢走在他們周圍的人就不多了。不管好人壞人,都怕這樣的悍人。
而殷家,殷老三和何氏兩口子相對而坐。
“要走了,以後可就回不來了。”何氏有些沉吟,“咱們家跟老二家還不一樣,人家父子都是有手藝的人,到哪裏也餓不死。咱們除了訛的這點銀子還剩下什麽了。沒有吃的,沒有住的,沒有活命的營生,到城裏怎麽過日子?你剛才沒聽見外面吆喝嗎?已經雇不到馬車了。我和閨女都是小腳,走着去?走得動嗎?這一屋子的家當,你一個人搬的動嗎?”
“說走的是你,如今說不走的還是你。”殷老三往炕上一躺,“走不了就不走吧。就算在山上,也有吃有喝的。”
“就是這個話。”何氏就一笑,“咱們守在家裏,這家裏産業就有咱們一份。隻要有地在,什麽時候也餓不死。反正兒子在縣城。咱們的根在。要是不出事,咱們給兒子守住了家産。要真出事了,兒子能不想辦法救咱嗎?”
“有理!”殷老三呵呵一笑,“那就趕緊做飯,咱們就等着洪水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