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裏來了客人,四爺将人請了進去。林雨桐就忙着待客的飯。
前些日子,跟糧站的人換了一回糧食。一斤上好的白面能換五斤黑面。這個玩意就是家常蒸出來待客,也是體面的。要不然次次都用二合面,費了白面不說,叫人瞧着還是粗糧。
今兒她就烙餅,黑面的。鍋底刷上一層油,出來也焦黃焦黃的。小鍋裏炖着魚,。再炒點豆角茄子,就算是一頓飯了。
這個人叫郭永紅,說話的嗓門大,笑聲爽朗,跟四爺說着雲南那邊的事。
當然了,吃飯飯量也大,一頓飯能頂普通人三個人的飯量。
林雨桐都有些好奇,這人在這個年月裏是怎麽把自己喂得壯壯的的。
“這烙餅就是香。”郭永紅就感歎,“俺們吃飯也就是半飽,晚上也餓的肚子咕咕的叫。”
看着不像啊。這壯實的。
白曉梅端着半碗火腿肉過來,“知道你這邊來人了,過來給你添道菜。”
林雨桐也沒客氣,順手就裝進盤子裏。抓了五六塊烙餅給她。然後這一擡眼,就愣住了。伸手就搭在白曉梅的手腕上,“别動,我瞧瞧。”這一診脈,還真是,“你這是懷孕了。”
“嗯?”白曉梅才還探頭探腦想看着客人是誰呢,被林雨桐猛地一打岔,吓了一跳,“你說……我這是咋的了?”
“懷孕了。”林雨桐扯了一把白曉梅,“都三個月了,你都不知道。”
好家夥,這段在地裏可沒少忙活。“你這是運氣好,要真是累出個好歹來,我看你怎麽辦?”
白曉梅這才回神,“哎呦!我就說嘛!最近一站起來就頭暈。”
林雨桐馬上端着一個盆進了裏屋,“你等我一下。”
不大功夫,就端出二三十個雞蛋來,上面還放着一包紅糖。“拿回去,一天一個紅糖雞蛋。吃上一個月,就能好點。”如今也就這點條件了。
白曉梅連連擺手,“這不能要……”
林雨桐不由分說,“走,我送你回去。”
程浩正等着白曉梅吃飯呢。誰知道等來了這麽大的一個消息。
猛地要當爹當媽了,該高興的。可左右看看,這屋裏就這麽點大的地方,箱子裏也都隻有幾件兩人的衣服。孩子生出來該怎麽辦?
等林雨桐走了,白曉梅才坐在炕上發愁,“生下來以後咋辦?”
“總能長大的!”程浩蹲在炕邊,“既然來了就得生啊,不生怎麽辦?
林雨桐回去的時候,郭永紅已經走了。
“怎麽這就走了?”林雨桐問四爺。
“剛好司務班去火車站,順便捎他一程。”四爺說着,就笑道,“這人還行。父親是烈士,抗美援朝的時候犧牲了。母親也早就去世了。是吃百家飯長大的。因爲他父親的關系,十八歲順利入伍。當了八年的兵,今年二十六了。跟大姐同歲。上面沒有什麽親眷了,連個兄弟姐妹都沒有。我想那邊大哥的意思也就是看中這一點。将來哪怕都去北京,這邊沒有什麽牽挂。另外,因爲他父親是烈士,所以,大姐的這樁婚事,多少能給她一點庇護。我覺得這婚事還基本靠譜。”說着,就指向案闆,“那袋子黑面,叫他扛着順路給大姐送去了。還捎了一封信。大姐看了,就知道是什麽意思了。”
林雨桐看了看,烙餅全沒了,這是給帶去當幹糧了。“人家辛苦了一路,怎麽也得帶點東西回去啊。”
“給了幾張工業券。咱們不怎麽用這東西。”四爺就解釋了一句。
也是,什麽肥皂啊,牙膏牙刷什麽的,又不用買。這些票可不就省下了嗎?
過了幾天,郭永紅就将電話打到了連部。一是告訴一聲,他的工作安置好了。分在了當地的公安局。二是說了印薇的決定。這時候的工農兵大專都是兩年學制。如今已經讀了一年半了,剩下的半年就是實習。他們想盡快結婚。到時候印薇分配的時候,會考慮她的家庭因素。
四爺馬上就答應了。并且在連部,第一次用電話跟遠在雲南的印辰通了電話。
回來後四爺就道:“大哥那邊提幹了。”
這是好事。
不知道今年的好事是不是特别多。緊接着,林雨桐收到家裏的信,說了大姐結婚了,等忙完婚事想起跟自己說一聲的時候,林媽發現林大姐可能有孕了。雖然還沒确診,但應該是不離十。
等到快要秋收的時候,又出了一件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喜事的喜事。
這天,李隊長親自過來,說是要給李國芳結婚,請四爺和林雨桐到時候過去。
“這麽快?跟誰啊?”林雨桐問道。
李隊長皺着眉,“她就願意葛紅兵,換成誰也不樂意,你說這事怎麽辦?我們不同意能咋整,總不能這麽耽擱下去,成老姑娘了。”
過了二十不嫁人就是老姑娘了?
沒辦法,整個社會都是這個樣子的。
可是這葛紅兵現在瞧着好,将來這世道……誰說的準。
家庭背景不同,生活環境不同,成長際遇不同,文化層次不同。這樣的兩個人怎麽過日子?
“葛紅兵也願意?”林雨桐問了一聲。
李隊長恨恨的道:“這就是叫俺生氣的地方。他心裏有沒有俺妹子,俺是男人,還能看不出來啊。要是他堅決的不同意,也就沒這事了。也不知道咋想的,竟是點頭答應了。俺娘死的早,俺把這妹子當閨女的養大。見她一趟趟的從縣城往回跑,回來就爲了遠遠的看一眼葛紅兵。那俺這心裏就擱不下不是?”
該勸的也都勸了,誰勸也沒有,十匹馬也拉不回來,能怎麽辦呢?
林雨桐送了一套床單,被面,枕頭,枕巾。算是極爲厚重的禮。
李國芳拉着林雨桐,“師傅,俺要不試一試,俺這心裏過不去。哪怕将來真的不好……俺也不後悔。”
紅底綠花的嫁衣都穿在身上了。林雨桐還能說啥?
“日子都是自己過的。”她安慰道,“不管啥時候都别自輕自賤。有難處就來找我。”
“師傅,你還認俺?”李國芳眼睛一亮,問道。
多好的姑娘!就是有點傻。
林雨桐點點頭,“好好過吧。”
她唯一能期盼的,就是葛紅兵是個靠得住的人。
出屯子的時候,遠遠的看見唐糖站在路邊,看着李隊長門前的喧鬧。林雨桐心想,估計不是唐糖纏着葛紅兵纏的太緊,葛紅兵也不會這麽利索的答應這婚事。
但是,每個人對幸福的理解都不一樣。對于李國芳而言,跟自己的愛人曾經一起過,她就滿足。這種想法很傻,但是很純粹。
也許随着年齡的變化,世事的變遷,有了改變。但是,這段感情,證明她曾經年輕過,愛過。
四爺低聲道:“别光是往不好的一面想。葛紅兵還是有責任心的。他答應結婚,就是已經想好了。女人容易沖動,但男人面對這樣的事情,不會沖動的。”
但願吧。比起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變的愛情,責任心在婚姻裏才起到決定性的作用。
馬車慢慢的往前走,路邊是玉米地。前後都沒有人煙。林雨桐湊過去,趴在四爺的背上。覺得有這個人真好。
四爺伸出手,輕輕的揉了揉林雨桐的頭。
晚上躺在炕上,林雨桐眨着眼睛看四爺,他走哪她就追着看到哪。四爺被她看的沒辦法,隻得上了炕躺着。“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還學會多愁善感了。老妖婆了,還當是豆蔻的少女啊?”
林雨桐就鑽到他懷裏笑。“一百歲的女人,也還是女人。”
她不由的想起以前自家樓下住着的老太太。老太太是小腳,整天就坐在樓下。那天她沒帶鑰匙,就隻能在樓下等。然後就跟老太太聊起了天。老太太說起老伴,那真是哭的别提多傷心。她說起了年輕的時候,她老伴跟她結婚前,有個相好的。結果相好的命不好,才嫁了人沒兩年,男人就死了。那時候他們才結婚,他老伴就偷着給那老相好挑水。不敢叫她知道。後來她知道了,傷心的要死要活。她老伴跟她發誓,就是看那個女人可憐,挑擔水。其他的什麽也沒幹。但這不是幹沒幹别的事的問題,而是心的問題。她爲這個,一輩子了,想一回傷心一回。覺得自己傷心了一輩子了。如今,老伴早些年就死了,那個老相好更是早就死了。到現在剩下她,兒孫滿堂,連重孫子都上大學了,但是老太太想起老伴年輕時候幹的事,依舊會爲了當年的‘背叛’傷心。最後,老太太道:“我跟他過了一輩子。可到死我都不原諒他。哪怕他躺在地下,夢裏我也不原諒他。”
老太太牙都掉光了,說話都不清楚了。這樣的年紀,本該對世事看透徹了,學會放下了才對。可她對于愛情,卻一如當初一樣執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