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動了,緊接着,喇叭裏傳來悅耳的樂曲聲,“同志哥,請喝一杯茶呀,請喝一杯茶,解放區的茶葉甜又香啊,甜又香啊”
林雨桐斜靠在卧鋪上,才覺得松了一口氣。
開往北京的火車,人意外的多。大部分都是知青。買到票的,不一定能順利上來。買不到票的也未必就上不了。車窗打開,先是将包裹塞進去,然後是人,一個一個的往車裏爬。嫌棄穿的厚行動不利索,有的幹脆将外面的大衣服脫了,零下二十多度的氣溫,就穿着線衣。真是拼了。
那個廖處、長弄得票,是卧鋪票。而且交代過了,一定要照顧好。
這意思,就是不許裏面再住别人了。
很多人,買不到卧鋪票,但是人家能弄到車長給批的白條子。拿着條子人家也一樣上車。那卧鋪上擠得很,都成了軟座了。
火車上的卧鋪是三層的,隻有最上面的那一層,沒人敢擠。那就得看誰利索,能占這個好位置了。有票也不成,有票隻能證明你能在這個車廂裏。能在這卧鋪上有個座位。
有那帶着孩子的,就用網兜,給孩子淩空挂一個吊床來,三五歲的孩子,睡在上面剛合适。
叫林雨桐覺得有意思的事,凡是在火車上,好似大家都準備一個特别大的洋瓷洋瓷,她覺得那缸子,都能裝兩斤水。
隻要列車員提着水壺過,都把杯子伸過去。但大部分情況,人家列車員能給你倒上半杯水就算不錯了。這麽人呢,一人兩斤,得把列車員給累死。
可見這火車上的水多難得。
不過做火車也有福利的,那就是每個乘客,可以不要糧票,限購兩個黑面包。
黑面包就是黑面做的面包。黑面就是将面粉磨了,麥麸并沒有出來,摻和在一次。雖然粗糙,但也确實是細糧。不要糧票能買到細糧。都踴躍着呢。
列車員提着大的白布口袋,頭上戴着白帽子,在密集的過道裏穿梭。而火車上的飯,九成九的人都不回去,吃不起,也舍不得。
到時也有賣蘋果,汽水,煮雞蛋的。屬于比較貴的東西,除非孩子哭鬧的不行,否則沒人樂意掏這份錢。
這時候的人,簡樸是刻在骨子裏的。
下車的時候,跟大多數人比,四爺跟林雨桐屬于異類。東西太少了。看看人家,一個人身上挎着四五個包的,都是少的。而他們倆,就兩包,四爺一手一個,林雨桐拽着他的衣服跟在後面。沒辦法,人太多了。怕沖散了。
到了出站口,遠遠的看見一個穿着四個兜藍色幹部裝的人舉着寫着‘印’字的牌子。
四爺迎了過來,“你好同志,我姓印,是廖處叫您來的嗎?”
那人詫異的看了一眼四爺,才點點頭,“那就對了。走吧。跟我走。”
遠遠的馬路對面,停着一輛吉普車。上了車,那人才道:“這房子,我帶你們去。要是有人問起來,就說是楊和的遠親。這楊家沒什麽親眷了。這房子也收回來十多年。我們單位,爲了這個院子,都快打起來了。分單間的宿舍都不要。五六戶都盯着這個院子。一鬧這麽些年,分給誰都不成。就這麽閑置着。如今的說辭是,你們一家給了100塊錢,然後要回房子。單位上也會馬上給他們分個單間的。不會叫他們鬧你就是了。另外,這老街坊鄰居的,都搬走了,知道楊家根底的,也沒有了。估計也沒人問。要是有人問,你就這麽說。”
四爺點點頭,“那就多謝了。”相當于這個院子是600塊錢買的。也就是說廖處要搭上六百塊錢還有人情關系。這要是沒有人情關系,這房子還真是不好買。
到了地方,就跟着人在小胡同裏繞圈子,進了門,是個五福照壁。再往裏走,就看到一個狹小的院子。隻有一邊是廂房。
“這是個小四合院拆開的。後面是正房,打了一堵牆,分出去成了一戶人家。這兩邊帶着廂房,又從中間砌了牆。左右兩廂各是一戶人家。這房子還算好,幾面都是路口,各自能單獨開門。有的一個院子住十幾戶二十多戶人家,那才是遭罪呢。”那人解釋了一句。
“嗯!”四爺點點頭,“這是個三進院子吧。我們現在分出來的正房和廂房是二進院。”
那人看了一眼,“你這眼睛毒啊。可不是,前面那第一進院子,住了五戶人家。門房都分出去了。後面那一進,帶着大戶人家下人住的後罩房,屋子更多。住了十一戶人家。都是走一個大門進出。孩子哭大人鬧的,更亂。”
四爺笑了一下,“這就挺好的。謝謝你了。”
林雨桐就打開包,拿了一兜子水果出來。有香蕉,橘子,蘋果。“謝謝您費心。”
那人趕緊擺手,“太貴重了,可不能要。”
四爺就接過來,要給他送到車上去。兩人便往外走,邊說着什麽。好像是打問這三進院子住戶的情況。
林雨桐心想,要是真能都買下來,重新修繕一下,住着才叫舒坦呢。
廂房其實已經不算小了。進了門,是正堂。左右兩個次間都是拱形門,敞開着。裏面還算幹淨,顯然是已經打掃過了。
“别忙着打掃了。”四爺伸手,幫林雨桐捂手,“一會有人送爐子和炭過來。”
對了!這玩意沒有票也買不到。
林雨桐就問道,“那個人想要什麽?”
“給他奶奶過生日,老人家快九十了。早些年老爺子送給老太太的金戒指,不是被查抄了嗎?如今人老了,腦子糊塗了,整天念叨着她的戒指。那人的身份你也知道,不好去淘換這個。他跟廖處是表兄弟,姓廖的倒是機靈,隻說我能辦這事。可卻沒給我透底。我是看人家把屋子都打掃了,但是呢,大冬天的裏面卻什麽都沒有,這不就是擺明了等着咱們張口求他啊?”四爺看了看這屋子,“好在是陽面,要是陰面更受罪。”
林雨桐順手就拿出一個細小的戒指。這是以前打賞丫頭的。但卻也是十足的真金。
“這就行了。”四爺拿在手上。
不一會門外有了響動,就見那人帶着兩個小夥子擡着一個特别大的鐵爐子,還有鐵皮做的長煙囪。這個廠煙囪要是能在屋子裏多繞幾圈,就跟暖氣差不多了。
林雨桐就見四爺跟那人湊在一會咬耳朵,不一時,那人就笑了起來。招呼了一聲,又有幾個擡起炭的進來,緊跟着是一個大娘,手裏抱着成套的鍋碗瓢盆這些家什。
有人幫忙就是快,不到天黑,屋子裏就拾掇齊整了。空間裏的被褥往出一拿,鋪上就齊活了。燒着炭的大爐子燒的很旺,其實沒那麽冷。
“有錢能使鬼推磨,這話真不假。”林雨桐歎了一聲。
“本來我還想着去别的地方淘換呢。沒想到你還帶着這個。”四爺笑了一聲,“這些東西,也就是在大城市敢拿出來。這地方膽子大的不少。剛才那人,手上戴的表可是很有年頭了。還不定怎麽來的?”
“古董?”林雨桐驚訝的道。
“表盤肯定是古董啊。其他的都是新的。所以,不懂行的肯定認不出來。”四爺笑了一下,“你當人家把那些收上來的古董都砸了燒了毀了?或者去廢品站能找一車?傻不傻?這世上的人可不都是頭腦發熱的傻子。有的是順勢而動,趁火打劫的人。散落在外面的,價值大的少。不值得爲了那點東西冒風險。真正的精品,都被人趁着亂勁偷着收藏了。損毀肯定有,不趁着損毀,怎麽暗度陳倉啊。你不信等上十幾年二十幾年你瞧瞧,總有人手裏還有這東西。要是有那沉得住氣的,就一直這麽收藏着,誰能知道?”
這話林雨桐是認同的。她老家就有那麽一家,曾經是zao反頭子。後來運動結束了,他也靠邊站了。平時看着看着跟普通人家收入差不多吧,兩口子都成了普通的工人,收入都是有數的。但人家就看着就是過的比别人滋潤。沒發現有别的賺錢門路,但卻最早買電視,買冰箱,買洗衣機。買空調。給幾個子女買房子。讓人看得想不明白他的錢都是哪裏來的。後來還是老兩口子鬧離婚,老婆氣急了,才說他。說他這輩子就是缺了德了。坑了不知道多少人家,發了自己。将來要不得好死什麽的。大家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大家都是蠢的,人家才是真正的精明人。
可是即便知道了又怎樣?時過境遷了。誰還會提起當年的事。頂多從門口過的時候,憤憤不平幾句罷了。當年的舊人都已經不在了。還能如何。
類似于這樣的聰明人,這世上恐怕多了去了。
感歎了幾句,兩人又說了明兒要回家的事。
“爺這是新姑爺上門吧?”林雨桐打趣道。
四爺笑道:“老菜幫子了,還新姑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