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給八爺的家的弘旺過了百日,不知不覺,秋草就黃了。林雨桐剛打發人,将給四爺的衣物送去熱河。皇上的聖旨就來了。
這回不光宣召了所有的成年的皇子阿哥,就連八歲以上的皇子皇孫,都被皇上宣召過去。
每年秋天,皇家都圍獵,隻是今年好似顯得特别隆重似得。
林雨桐又認命的給兩個孩子收拾行李。四爺就在熱河,到了地方,有他管着兩個小子,也不用自己擔心什麽。隻這一路上,就兩孩子,林雨桐怎麽也放心不下。
“額娘,我都多大了。”弘晖長得比李雨桐高了,十二歲的年紀,沒到變聲期,還滿臉的稚氣,竟然覺得他是個能離了爹媽,自己撲閃着着翅膀就能飛的大人了。
當然了,在皇家,這也确實不算是年紀還小了。
但她還是不放心的叮囑,“沒有你阿瑪跟着,在路上你就多留個心眼。有什麽事,就找你十四叔去。”
十四雖然渾了一點,但親疏遠近,心裏是有數的。
弘晖點頭,一一應下了。
林雨桐又拉着弘昀叮囑:“别去了就跟着逞強。咱們不拿自己的短處跟人家的長處比。”
這孩子現在好不容易能騎在馬上小跑了,可别折騰的跟别人比賽馬射箭。這不是成心找不自在嗎?
弘昀臉上閃過一絲赧然,他都十一了,嫡額娘還總拿他當孩子哄。但還是道:“我知道,肯定不敢逞強。”
在額娘的叮咛聲中,弘晖帶着弘昀,出了城。
兄弟倆騎在馬上,後面跟着侍衛,再後面就是十幾輛馬車的行李。
十四的兒子還小,肯定是不用帶的。本來沒事一身輕的人,特意打發人在城門口等着弘晖和弘昀,叫他們跟在自己身邊,哪裏也不許去。
“你阿瑪沒在,就跟着爺,不許你們到處撒野。”十四将四爺訓他的樣子拿出來,還算是能唬人。
弘晖規規矩矩的應了,發誓不亂跑,十四這才稍微放點心。不過遇上乖孩子,他本來準備的一肚子恐吓加威脅的話,也就用不上了。
在十四走後,弘昀就道:“咱們後面就是十六叔,十七叔,還有十八叔。要不要去打個招呼。”
還是算了吧。
弘晖搖搖頭,“八叔肯定在後面照應,咱們過去不合适。”
十六叔和十七叔隻比自己大幾歲,十八叔才八歲。避不開自然是要請安的,能避開就别往跟前湊了。八叔最近在京城可以說是炙手可熱,人紅是非多,還是别湊熱鬧了。
因爲都帶着孩子,所以,根本就走不快。哪個主子出門不帶幾車的行李?再加上主子身邊伺候的人,包括侍衛,又是一批行李。
所以,這個隊伍可以說是浩浩蕩蕩。
自家的馬車是改良過的,躺在裏面都沒有問題。外面到處塵土飛揚,騎馬就是受罪,兩兄弟就窩在馬車上,也不用誰多操一點心。
十四每天都親自過來看兩回,飯菜叫他的貼身太監親自送,晚上看着兩人睡下,又叫人在外面守着,但凡有事,他也能第一時間知道。
弘晖知道,不管是阿瑪和額娘,都沒有事先跟十四叔說一聲。可也正因爲是親的,所以,根本就不用叮咛。叮咛了,反倒見外了。
他覺得,他又學到了一些東西。有時候,人心的把握,就是這麽微妙。
如此在路上颠簸了七天,才到了熱河。四爺打發了蘇培盛過去接人。
熱河修建了行宮,圍着行宮,各個皇子府,宗親大臣也都修了宅子。
弘晖還是第一次來這裏的宅子。進門後簡單的打量了一番,四爺就從行宮回來了。
“阿瑪。”哥倆上前趕緊給行了禮。
四爺也有半年不見兒子了,猛地一見,弘晖都到了他肩膀這麽高。不由的嘴角就柔和些,“起來吧。”說着,就帶着兩人進了書房。又叫他們順便去内室梳洗更衣了再出來。
“家裏可還好?”四爺問道。
弘晖見桌上已經擺了飯,都是自己和弘昀愛吃的,就知道阿瑪早就吩咐人做好了的。于是順勢就坐在桌邊,道:“都好。弘昭都能背三字經了。弘時的功課,烏先生也誇贊了幾回。挑了幾張做的好的,叫我帶過來,給阿瑪看看。姐姐能自己做鞋了,給阿瑪做了兩雙便鞋,我也一并捎過來。額娘說,家裏的事情,阿瑪别擔心。隻好好的吃飯,按時睡覺,也叫她少些牽挂。”
四爺認真的聽了,才點點頭,“快吃吧。路上隻怕也吃不好。”
“十四叔很照顧兒子們。”弘晖還是客觀的禀報了一聲。
四爺的臉色越發的柔和,“阿瑪知道了。吃了飯,就去歇着。”
哥倆安排的屋子,就在這個院子的廂房。明顯是要放在眼皮底下看着的。
第二天,皇上就要去圍獵。圍獵的地方,距離行宮也遠。得小半天的路程,肯定不能當天去當天就回的。
住進帳篷,弘晖一樣的興奮。還不等他把新奇勁過了,就有人禀報,說是弘晳請他騎馬去。
弘晖對弘晳的感覺十分的複雜,他一點都不想去。于是就起身,帳篷外面不遠的地方,弘晳牽着馬,帶着人,正往這邊張望。
“二哥怎麽來了?”弘晳上面有個哥哥,夭折了。所以,下面的皇孫,都叫他二哥。弘晖笑着,就迎了過去。還不等弘晳說話,就急忙道:“我真是羨慕二哥啊,能出來跑一跑。我就不行啊,被阿瑪逮着正背書呢。”
弘晳眉頭一皺:“現在背什麽書?”
“這段時間我不是一直在府裏,沒去上書房嗎?功課落下不少。阿瑪一問,這不是就露餡了。”弘晖睜着眼說瞎話,直往四爺身上推。
弘晳一愣:“在府裏沒看書?”
“我額娘不管我這個,玩瘋了呗。”弘晖笑的有幾分得意。
四爺遠遠的過來,聽了幾句,就知道大概爲了什麽。于是就嚷道:“叫你背書,你又出來做什麽?”
弘晳回過頭,趕緊給四爺行禮,“四叔誤會了,是侄兒來瞧瞧弘晖的。”
“你不用替他辯解。”四爺黑着臉,扭頭罵弘晖,“還學會搬救兵了。我看你身邊的人都該打闆子。”
弘晖給弘晳使了個眼色,叫他趕緊走。嘴上卻諾諾的,不敢言語一聲。
弘晳對于四爺的冷臉,也有幾分畏懼。趕緊告辭離開。
弘晖亦步亦趨的跟在四爺身後,回了四爺的帳篷。
四爺進來坐下,才問他:“怎麽了?不想跟他出去麽?”
“兒子總覺得事情有點不對,又說不出來是哪裏不對。”弘晖搖頭道,“這段時間兒子也沒去上書房,但上書房的事情,兒子還是知道的,弘晳跟弘昱兩個鬧的越來越僵,這總不會沒有緣故的。兒子還是老老實實的帳篷裏讀幾天書的好。”
四爺心裏頗有幾分欣慰,“去吧,看着弘昀,也别叫他出去折騰了。”
弘晖這才起身告退。
四爺坐在書案前,心裏揣測着皇上的意思。老八在京城的情形,皇上是不滿的,也十分生氣。但此次蒙古王公前來,皇上卻獨獨叫老八代替太子前去招待,不知道又是什麽用意。太子已經有些日子沒有露面了,連他都見不着。前去請過兩次安,都被人擋了,隻說太子有些症候,身子不舒坦。
試探了兩次,他也就不敢再去了。
這次,索性連蒙古王公,都不叫拜見太子了。可到底是出了什麽事,惹的皇上這般緊張。
四爺心裏還真是沒譜的很。
正想着呢,就聽蘇培盛小聲道:“十三爺跟前的小太監來了,急着要見爺。”
四爺一愣,十三自己不來,反倒打發小太監來,什麽事情,這般的隐秘。
“把人帶進來吧。”四爺低聲吩咐道。
小太監不過十三四歲,見了四爺跪下請安後就小聲道:“我們爺叫奴才轉告四爺,千萬别見太子。”
四爺面無表情的點點頭,“我知道了,你轉告你們爺,叫他小心爲上。自己擅自保重。”
那小太監又磕了頭,才退了出去。
四爺心裏遠不是看上去那般的平靜。他總有一種山雨欲來的感覺。
弘晖被圈在帳篷裏三天,才因爲皇上要帶着衆人圍獵,而解禁。
康熙看着下面一個個飒爽英姿的兒子孫子,心裏多少有些複雜。
太子再次出現在人前,顯得十分的蒼白。像是真的大病了一場。
而直郡王則不時的看着太子冷笑一聲,連掩飾都不加掩飾。
康熙好似沒看到下面的暗潮洶湧一般,“今兒,諸皇子,誰得到的獵物最多,朕就賞他一件好東西。都要給朕全力以赴才好。”
四爺心裏一歎,這就跟抛出個肉骨頭叫狗争搶是一個道理。人訓狗是如此,皇上訓人也是如此。
難道真要将自己當做皇上的奴才,跟狗一樣被牽來逗去?
不!爺是皇子!不是誰豢養的畜生。
衆人都下去準備了,甚至弘晳還代替太子出場。隻四爺沒動。
四爺沒動,弘晖和弘昀也就動不得了。
“老四,你怎麽不去?”康熙看着下面的父子三人,問道。
四爺就道:“回皇阿瑪的話,昨兒夜裏風大,兒子沒睡好。又擔心弘晖和弘昀這倆小子睡不踏實,一夜看了他們好幾次。身體不争氣,就有些着涼。别的還罷了,隻覺得四肢無力,怕是禦不了馬,拉不開弓。還請皇阿瑪贖罪。”
“可看了太醫?”康熙微微皺眉,問道。
當然是看了。确實是有點着涼的。他還真不敢說欺君的話。
馬上就點頭道:“叫皇阿瑪跟着操心了。已經看過太醫了。沒有大礙。”
康熙點點頭,“那你可别後悔。”說着,轉頭問弘晖道:“弘晳已經去了,你的騎射不在他之下,不下場去試試嗎?”
弘晖叩頭道:“回皇瑪法的話,想要騎馬射箭,以後有的是機會。但阿瑪身子不适,孫兒不在身邊服侍,心裏難安。”
康熙點點頭。叫他們一邊入座了。
太子詫異的看了一眼圍着老四轉的弘晖,心道,這孩子可比弘晳沉得住氣。說了幾次不叫他露頭,偏偏不聽。
弘晖不用人吩咐,就将四爺案幾上的酒撤了下去。換上了茶壺放上去。
太子還隐約聽見弘晖道:“這是姜棗茶。額娘配的。比藥好使,就喝這個吧。”十分的自作主張,卻偏叫人覺得窩心。弘昀在另一邊将桌上的肉菜全都撤了,一會就見蘇培盛端了果碟過來。這是連肉菜也不許吃了。
遠處傳來鑼鼓聲,吆喝聲,馬蹄聲,将桌上的筷子都震的一跳一跳的。四爺安心的享受兒子的服侍,一點也沒焦急。
太子跟皇上之前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成了今天這樣。這讓衆人不由的将野心釋放了出來。隻要将太子幹掉,就有機會更進一步了。似乎每個皇子的毛孔都跟着叫嚣。
他們總是試圖在皇上面前展示自己,博取好感。等着那天上不知道什麽時候會掉下來的餡餅。
卻忘了最基本的,那就是君心。
一個帝王,無論如何也不會喜歡一個有野心的人。時刻想着取而代之的人,皇上敢放心的用嗎?
所以,現在最要緊的就是穩。
做了就有錯的可能,而不做,至少就不會錯。
他轉着手裏的杯子,姜棗茶喝進肚子,暖暖的感覺傳遍四肢百骸。他吩咐蘇培盛,“給兩個阿哥也倒上。隻當是暖身驅寒了。”
弘晖苦着臉接過來,慢慢的品哚。
他想起額娘給他講的朱元璋的故事。朱元璋能成爲最後的赢家,他最開始實行的方針是‘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
這個‘緩稱王’很有意思。如果放在當下來理解的話,或者也可以說不要過早的暴露自己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