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子興出事,幾乎就發生在一夜之間。誰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是不是得罪的什麽人。隻知道是衙門抓到了一個江洋大盜,人家供出了冷子興。
周瑞家的女兒哭得不能自已:“當日裏,是爹說那是一個有本事的人。如今本事是有,那可是要殺頭的本事。如今可怎生是好。”
“你也别先哭,哭也不頂用。再說了,你隻埋怨我們,怎不想想這幾年你過得日子,那也是呼奴喚婢,正經的少奶奶日子。再說了,這些年,女婿不是在你的眼皮底下麽,他跟那些江洋大盜有沒有聯系,你該知道的。怎的先就亂了陣腳。”周瑞家的隻一徑勸着閨女,又轉臉給周瑞使眼色,“你倒是先去衙門打探打探,是個什麽章程。能花銀子打點的先打點。我一會子去求求太太,拿了帖子将這事了了就完了。”
周瑞從櫃子裏摸了銀子,往懷裏一兜,轉身就出去了。
周瑞家的又勸閨女:“你回去先把女婿的家财攏一攏再說,不管能不能把人救回來,你自己的日子總得過不是。”
“他的家财,我如何知道收在哪兒。”周瑞女兒哭道:“平日裏隻給家用,要銀子的時候,倒也大方的就給了。但錢财在哪,我真不知道。”
周瑞家的心裏就先‘咯噔’一下,看來這女婿是救也得救,不救也得救了。要不然,那一筆家财便宜了誰去。不過,看女婿這樣子,對女兒算不得多看中。這讓她的心裏多少有些惱怒。
“那你也得先回去,隻那一處院子,一家鋪子,就夠你過活了。”周瑞家的恨鐵不成鋼的道。都是慣得狠了,一點精明勁也沒有。
打發了女兒,周瑞家的趕緊去了王夫人那裏。這事,需得府裏的帖子才能辦。
王夫人閉着眼睛,手裏拈着佛珠。周瑞家的事,她一早就知道了。這府裏沒有什麽事是能瞞住人的。不過這心裏還是有點惱怒,隻她身邊的人成日裏出事,是什麽體面的事不成。可這周瑞家的還真是自己暫時離不得的人。外面的許多事情都是她出面料理的。如今猛不丁的,上哪裏找合适的人去。
就聽周瑞家的道:“這事原不該麻煩太太,隻這以後但凡老太太那裏的東西,總得找個妥當的出口,我這女婿别的罷了,隻這古董行裏,再沒有比他熟的。價錢也公道些。不敢賺咱們府上的銀子,畢竟,他得靠着府裏過活不是。再找一家,一是怕不把穩,二就是怕價錢上不合适。這一來一去,虧的可不是一星半點了。再說,我那女婿這些年在京城,,也是本本分分的,哪裏就勾結什麽盜匪了。不過是商場如戰場,被人陷害了也未可知。”
這話王氏自然是半信半疑的,這傳的有鼻子有眼的,也絕不是假的。這裏面必然是有些不妥當的。将人從裏面撈出來不難,可卻得讓下面的人知道自己不是那糊塗的好糊弄之人。就道:“這空穴來風,未必無因。要真是做了那等傷天害理的勾當,府裏貿然的摻和,可就将府裏的名聲都丢了。自是該慎重一些的。”
周瑞家的忙賠笑道:“不敢瞞着太太,要說起不妥當,隻怕還是誤交了朋友才引來的禍患。這商家,四處走貨,哪裏能不認得幾個三教九流的朋友。故而被牽連進去也是有的。但他自己,絕不敢做那不要腦袋的營生。”
王夫人這才點點頭:“那你就去拿了咱們府上的帖子試試。”
周瑞家的這才歡天喜地的應了。
可這事卻不是賈家的面子就能疏通的。京城的防務正歸聞天方管。賈家的那點子特權,在他這裏完全不好使。周瑞家的求爺爺告奶奶搭進去不少銀子,才知道這事是哪個老爺說了算的。可周瑞兩口子就是再傻,也知道手裏的帖子隻怕遞不出去。薛家跟靖海侯府的沖突,他們都是知道的。薛家太太更是給太太送了五千兩銀子,太太也沒上林家去張哪個口。還是薛家的姑娘憑借着跟林家大姑娘的幾分交情,求上門去,人家才算把那一碼事給了了。自己算哪根蔥啊,人家林家認得自己是誰。
周瑞兩口子這才真的着急上火了。自家可就這一個閨女,這女婿要是被砍了頭,女兒的日子可怎麽過。兩口子一輩子就這點指望了。
“你去求求二奶奶,阖家上下誰不知道二奶奶跟林家大姑娘的交情最好。”周瑞看着婆娘,就道。
周瑞家的面色一變,她對王熙鳳,這段時間實在算不得尊重。但如今也隻要這一條路可走了。她幹脆一摸臉,到了這時候了,臉面值幾個錢。
王熙鳳知道周瑞家的要見她,心裏泛起幾分嘲諷的笑意。所以說啊,這人,得意莫忘形才好。這不,如今也有她求上門的時候。
周瑞家的原想着王熙鳳怎麽也要給自己擺些難處,不想人家半點難看的神色也沒有。
王熙鳳讓周瑞家的坐下,才一臉同情的道:“有些話,本來由我來說不合适。可是我不說,估計别人也不敢跟你說,瞧你爲了這個女婿費心勞力的。我也不忍心。說到底,你也是從王家跟我姑媽陪嫁到賈家的。原就比别人親近幾分。”
這話說的很是親熱,但周瑞家的有些懵啊。啥話别人不敢跟她說。
王熙鳳強壓下嘴角的笑意,才一臉同情的道:“你那女婿,在面外可養着女人,還生了個兒子。那孩子已經不小了。人家估計就是防着咱們府裏人多嘴雜,藏不住。才沒在京城安置那母子,将人藏在通州。他一向是走生意的,出門三五天不回家是常事。那通州到京城又是隻有半天的路程。又是個水路碼頭,各處的貨都往這裏集中。他去通州,自是沒有人懷疑的。要不是這次查出他的老底子,且不知道他是這樣的人。那通州的女人,也是正經奶奶一般。沒人知道那是安置的外宅。”
周瑞家的臉色都青了,這事她心裏自是不願意相信的。但是她又知道,這種事,王熙鳳斷不會開玩笑。不由就道:“我那女婿是個孝順人,對我閨女也好。奶奶這猛不丁的如此一說,我這心裏還暫時隻緩不上來。”
“這也是從衙門剛得的消息。你那女婿,對那母子着緊的很。許是知道這次的事情要壞,竟是在最後的關頭,打發信得過的夥計,去給那母子送信,叫那母子回老家。衙門裏的人去找的時候,人家母子已經上了船,一路南下了。想必你女婿的家私都在那個女人的手裏的。何況,你知道你女婿的老家在哪嗎。可人家那個女人是知道的。你說說,誰能想到竟然是這樣一個人。這都是衙門裏找到那個傳信的夥計,那個夥計招供的。咱們可不敢瞎說這些話。”王熙鳳搖搖頭,一副無奈加同情的樣子。
周瑞家的臉如今不是白了,而是青了。好你個冷子興,将自己兩口子當什麽耍了。不由怒問道:“奶奶可知那母子如今的下落。”找到他們弄不死他們,但至少也要賣到那肮髒的地方去的。
王熙鳳心說,我何苦告訴你平白造了殺孽,就道:“這跟你女婿的案子關系不大,衙門沒有追查,我自是不知的。”如今知道的這些都是林雨桐分享給自己的私人消息。自己不樂意說。怎麽滴吧。
周瑞家的如今哪裏還有救人的心思,隻恨不得讓那女婿趕緊死在牢裏,要不然那院子,鋪子且到不了自家女兒的名下。
這樣的事,自家一點也不知道。還不知道有多少人看着自己兩口子跟二傻子一樣四處蹦跶,暗地裏笑話呢。真是越想越是憋氣,對自家的閨女也是既心疼又有些遷怒。這得多糊塗,才能被一個男人這般的騙住。
小紅看着周瑞家的就這麽走了,小聲道:“幸虧走了。以這人纏人的功夫,可不好打發。”
“如今她隻怕想着給那些衙役塞銀子,叫他那女婿吃點苦頭,招供出那母子才好。要是還折騰不出别的,恐怕就是恨不能她那女婿趕緊死了才好。但你想想,但凡那冷子興此次死不了,這周瑞家的可不得提心吊膽的過日子。這但凡匪盜,就沒有單獨自個成夥的。這身後必是有牽連的。以後,她擔驚受怕的日子多着呢。你隻瞧她的熱鬧就好。”王熙鳳冷笑一聲。但心裏未嘗不羨慕這權勢的味道。說拿下就拿下,林雨桐辦事,果然是及其靠譜的。
小紅眼睛一轉道:“奶奶今兒吃的這酸湯好,最是開胃。我給老太太送一碗去。”然後順便将這事告訴鴛鴦一聲。鴛鴦在心裏隻怕恨周瑞家的要死。有機會還不得下絆子啊。再說了,這老太太的東西從鴛鴦手裏出來,最終的走向,不得還得奶奶說了算嘛。跟鴛鴦的關系還是要好好的相處呢。
王熙鳳伸手點了點小紅,道:“機靈!”
鴛鴦聽了小紅如同閑話一般的笑話,嘴角翹了翹。如今,她倒是更喜歡二奶奶這樣的。即便二奶奶要老太太的東西,多半會擺在明面上,而不是下作的威脅人。叫人心裏不舒坦。見小紅機靈,就道:“告訴你們主子,她的心思我知道了。”
小紅笑道:“姐姐隻說這話,就太見外了。”
林雨桐見事情處理的幹淨利索,就知道這不是一個掌櫃的能辦到的事。但聞天方願意插手,她也沒什麽不能接受的。拍賣會的事倒是也不着急,手裏有了像樣的拍賣品,再讓人籌備也不遲。這都不是一天兩天能辦成的事,慢慢來的,她覺得她如今最不缺少的就是時間。
整個夏天,林家都在爲聞天方和林雨桐的下定忙活。雖說隻是定親,但那也是足夠的熱鬧喧騰。自己的親事,姑娘家就是再能幹,也不能親自插手。都是張家的女眷過來張羅的。賈家倒是想插手,隻林如海壓根就沒請。賈母打發人來試探過兩次,林如海隻裝作聽不懂。壓根就沒接茬。倒是賈寶玉自己來了林家兩趟,林雨楊接待了,又好好的将人打發走。賈家的丫頭來,也多是林雨桐出面就擋下來了。既然林黛玉做了決定,剩下的事情,就不該她再管。蘇大夫來了京城,拖家帶口的安置好,就耐心的教導黛玉。一個用心教,一個用心學,沒幾天,倒叫林雨桐這個旁聽生聽得越來越吃力。不得不說,人的智商應該是有差别的。至少林雨桐覺得自己的腦袋絕對沒有林黛玉聰明,也才十幾歲的小姑娘,放在現代還是初中生,正是汲取知識的時候。一鑽進去,她就不那麽容易分心了。大有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意思。
等暑熱過去,菊花盛開的時候,林家迎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客人——劉姥姥。
劉姥姥知道林雨桐的身份,所以直接打聽着就到了林家,如今劉姥姥替王熙鳳管着田莊,日子也算富足。趕着驢車,帶着闆兒,就來了。林家的下人沒有那等明顯的嫌貧愛富的人。要真有,也不敢漏出來,知道主子不喜歡,傻了才會擺在臉上。
角門上的下人将劉姥姥帶進來,安置在門房,才來禀報的。林雨桐很是驚詫。忙叫人請了。
見劉姥姥的籃子裏不是什麽稀罕的玩意,不過是幾個嫩南瓜,各色菜蔬,瞧着也水靈新鮮,就笑着叫人接下了。“瞧着南瓜嫩,一會子叫人包了包子吃。”
劉姥姥見人家姑娘不嫌棄,馬上笑的更加真誠:“聽說了姑娘的喜事,這才知道我這老婆子一輩子遇上的兩個貴人原是一家子。可見是菩薩神佛都是長眼睛的。原想着早來,給姑娘磕頭道喜,但想着府上該是忙碌着呢,就也不敢打攪到了。想着到了秋裏,瓜菜下來了,順道給姑娘嘗嘗鮮。”
“姥姥太客氣。”林雨桐說着就笑,也沒有不好意思,“姥姥的日子如今還好,看着瓜菜,今年怕是豐收了。”
劉姥姥一說起莊稼,就滿口的莊稼經。林雨桐也沒有不耐煩,聽得津津有味。那闆兒再不是挂着鼻涕的小頑童了。瞧着也是進了學,有規矩的樣子。
林雨桐留了劉姥姥用飯。臨送她走才道:“姥姥如今的日子不愁吃喝,我也就不送那些個東西了。隻這些書,是我弟弟用過的。上面都有批注,想來對闆兒該是有些用處的。這點心意,姥姥别客氣。”
這可比什麽金銀對劉姥姥都來的金貴。“阿彌陀佛,誰不知道林老爺是探花郎,林少爺也是秀才公喲。”劉姥姥直念佛。自己村裏的私塾,也隻是一個童生罷了。
劉姥姥出了林家,對闆兒道:“這書可得仔細喽,以後當成傳家的寶貝都成了。你把這書都念了,也能考個秀才回來。”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闆兒趕緊應了,這些書,學裏的先生都沒有。
劉姥姥進了城,自然是要去看王熙鳳的。這次也算是熟門熟路,是要找小紅姑娘。這小紅的爹媽都是府裏的體面人,也沒人難爲她。不長的時間,小紅就過來接人了。“姥姥來也不說一聲,不拘誰的馬車,順腳就将姥姥捎來了。”
“哪裏用如此麻煩,如今腿腳還利索,還能走動。”劉姥姥就道:“知道二奶奶有了喜,我不來看看不放心。”
兩人一路說着話,一路進了王熙鳳的院子。王熙鳳已經顯懷了。肚子微微隆起。劉姥姥一見,就道:“準是個小子。”
這話誰都愛聽,尤其是這樣的老人家的話,更是讓王熙鳳心裏又踏實了幾分,“借姥姥吉言了。”說着,請了劉姥姥進門坐。“姥姥來的突然,可是有事。”
“一則是給林家的大姑娘和奶奶道一聲喜,二則問問奶奶,今年的租子是怎麽算。”劉姥姥見王熙鳳不解,就道:“今年的風調雨順,倒是多收了些。有些人家收租子,就漲了一成。我來問問奶奶,您是個什麽章程。”
王熙鳳點頭,原來是有這麽個緣故。想到以後說不得要在那片地方紮根,名聲和人緣反倒是極爲重要的。要不然,也紮不下根。就道:“咱家隻有免租子的,從沒有漲租子的。收成不好,咱們或減或免。收成好了,大家按時交齊,也就罷了。隻當給肚子裏的孩子積福了。”
劉姥姥忙點頭,“這下子,咱們家的地可就好經營了。奶奶隻管放心吧,念叨奶奶好的人多了,福氣自然就來了。”
恰好奶嬷嬷抱了大姐兒而來,王熙鳳就叫劉姥姥給大姐兒取名,這才有了巧姐。
王熙鳳隻得這個姑娘和肚子裏這個,哪個都疼。如今覺得做了一件爲孩子好的事,自是歡喜。又跟劉姥姥絮叨起了家常。
“隻不見平姑娘。”劉姥姥想起上次有這麽一個體面的丫頭來,難免動問。
小紅就笑道:“如今可叫不得平姑娘了,該叫平姨娘。”
劉姥姥還沒有說話,就聽見外面腳步聲,緊接着簾子一撩,是平兒回來了。
“你這丫頭又多嘴些什麽。”平兒先斥了小紅一聲,又一瞧,見是劉姥姥,就忙上前問好。
劉姥姥一見平兒的打扮,确實不是姑娘家的打扮。心裏就有了數了。怪道二奶奶身邊是小紅姑娘。原來是有這麽個緣故。這自來妻妾,就沒有真好的。想必二奶奶的這些私房,這位平姑娘是不知道的。就忙笑道:“家裏今年也算是日子好過些,撿了新鮮的瓜果,送來給奶奶,太太,老太太嘗嘗鮮。”
平兒隻道又是日子過不下去,來找人接濟的一二。就笑道:“那感情好,奶奶如今就愛些新鮮爽口的。”
王熙鳳和小紅對視一眼,到底是老人家了,不用叮囑,就知道什麽話能說,什麽話不能說。王熙鳳岔開話題道:“我瞧着你臉紅,可是沒少喝酒。要不去躺躺,誰還能在後面催逼你不成。”
“推辭不過,叫大奶奶拉着灌了幾口。”平兒摸摸臉,笑道:“可惜奶奶吃不成,那螃蟹,個頂個半斤大小。那麽些個,也不夠分,除了有頭有臉的,别人再是得不着。我帶了幾個回來,正好叫小紅陪着姥姥吃。還熱乎着呢。”
“你是成心饞我不是。”王熙鳳嘴上這麽說,卻也真叫小紅帶着劉姥姥和闆兒去趁熱吃了。隻自己靠着榻上跟平兒說話。
“可是有事。”王熙鳳問平兒道。
“倒也不是什麽大事。隻這個月的月錢,到如今,太太還沒能發下來。如今,連寶玉屋裏的襲人都問了。想來都過得艱難。”平兒小聲道。
“能不艱難嗎。”王熙鳳道:“去廚房要一碗蛋羹,就得幾十個錢,就是寶玉屋裏,那麽些個小姐似得丫頭,就得多少銀子。老太太補貼的再多,也經不住這個花銷。家裏的下人也越發慣得不像樣子了。伺候主子,本就是應當應分的。如今呢,主子們倒像是被下面的奴才養着。等着吧,等到了……時候,都發賣了,才知道如今的日子是多好的日子。”
“可這麽下去也不是辦法。我倒是想糊塗一天是一天。隻太太那邊不發話,都來找我要銀子使。我拿什麽給。”平兒借着酒勁,不免抱怨道。
“在我跟前弄鬼,我就不信下面的人不知道太太放利錢的事。”王熙鳳恥笑一聲。
平兒抿嘴一笑:“太太也太過了些,如今連這點子銀子都不放過。隻拿了大家的銀子去賺銀子,誰不說閑話,昨兒,大太太還叫了我去,隻叫現拿五百兩銀子給她使喚。估計也是想放利錢。”
“就她那個腦子……”王熙鳳不屑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