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閉着眼睛,躺在床上。紫鵑的話,是爲了她好。這一點她知道,但心裏多少還是有些不舒服的。
紫鵑尚且這般看待自家新認回來的長姐長兄。那麽府裏的其他人呢。面上不說,背地裏還不定怎麽嚼舌根,暗地裏笑話呢。
這府裏的下人,哪一個是嘴裏能饒人的。
想起這些,頓時又委屈了起來。一個人偷偷的抹了一把淚,也不敢叫人知道。
京城的事情,暫且不說。隻說林如海被林雨桐單獨關照了幾天時間,竟然真的一日好過一日。還不等别處的大夫請來,就已經能出屋子,在院子裏走動走動了。
這下子,不光林如海驚訝了,就是林管家,心裏也是吃驚的。
這是喜事!大喜事。該高興的。
但是,林如海高興不起來。如今的情況,不就恰恰說明,自己在自己家裏,真的被人暗算到了。他自然不會認爲林雨桐幾頓飯就能讓他身體康健,那顯然是不現實的。
林如海更相信,這是因爲自己這幾天,跟有毒的東西隔離開了,所以,身體才見好了。
而林雨桐樂的大家都這般認爲。空間的事,誰也不能說,更不能暴露。
即便最後林如海什麽也沒查出來,也隻會認爲對方隐藏的太深。
所以,對于林雨桐要在林府裏大刀闊斧的整頓,林如海是極力贊成的。林管家更是全力的配合。
林如海雖說身上有了生機,但到底還虛弱。隻是在有精神的時候,指點一下林雨楊的功課。父子倆相處甚美。
這幾天,林雨桐将賬本細細的看了一遍。自從賈敏進了林家,林家每年的收益,都是剛剛跟支出持平。一點錢财也沒剩餘。更不要說用收益再置辦一些産業的事。
能做到年年不虧不賺,這不是糊弄傻子嗎。不過,這世上還真有林如海這樣的傻子,從來沒有對這些産業清查過。
江南的田莊,萬畝的田地,怎麽今年旱災,明年蟲災,接着就是水災,總之就沒有好收成的時候。這借口找的這般拙劣,也不想想,這樣的理由經得起查證嗎。這些個災情,總不至于隻降臨在林家的莊子上了吧。連貪污都不找個好點的理由,就知道做這事的人一點都不擔心有人查。
能做這事的,田莊的莊頭跑不了,但賈敏自己的手肯定也是不幹淨的。因爲這項收入錢财數量十分龐大,下面的人還真沒有這個膽子。
按說,賈敏是林家的當家太太,這東西進了林家還不是由她支配。家裏又沒有庶子,她何苦監守自盜呢。
唯一的可能就是她支取了錢财貼補了自己的娘家。
當看到賈敏每年送給賈家禮的清單的時候,她就知道那些錢财去哪了。
禮單上,林家給賈家的禮都是正常的親戚往來。但是也附帶了一份據說是賈敏自己用自己的嫁妝銀子給娘家衆人置辦的禮。
比如,元宵節送的琉璃燈,二月二報春的金雞,清明節用金箔銀箔打造的供奉。五月五端午送的玉雕的龍舟……接着往下,七夕給賈家姑娘的禮,中元節又是祭奠賈家先祖的禮,中秋禮,重陽禮,到了十月,還專門送一次寒衣。下來就是年節禮。
合着一年十二個月,就沒有消停的時候。這還不算賈府衆人的生辰,賈家的婚喪嫁娶孩子滿月。
這他娘的哪裏是林家,分明就是賈家的一處錢莊子。
怪不得賈家的老太太總是對林妹妹說,我就隻疼你娘一個。
林雨桐心道:要是這些銀子都給我,我也隻疼她賈敏一個。
什麽玩意!
林雨桐抱着賬本子放在林如海面前,“父親,這家裏的帳,您是清楚的吧。”
林如海一歎:“罷了!追究也沒什麽意思了。”
這得多少錢啊!怎麽就沒意思了。
林雨桐不滿的道:“至少林家貼補了賈家多少,也要擺在明處吧。這麽不清不楚的,将咱們當傻子呢。”
林如海苦笑,這閨女說話實在是不留情面。這賈家可不是将他當做傻子嗎。
不過,他也有他的道理,見屋裏隻有他們父子三人,林如海才道:“爲父管着鹽稅,都說,這裏面油水足。事實上比你們能想到的極限,還多得多。有時候,銀子不是爲父想不收,就不收的。給賈家的禮,你一眼就能看出貓膩,那麽明眼人呢。他們能相信這些錢财是太太的嫁妝銀子嗎。太太的嫁妝銀子根本就置辦不起的。所以,他們不會信的!但他們會想到太太監守自盜,用林家的錢财貼補娘家嗎。隻怕也一樣想不到。畢竟,誰家也不會容下這樣一個一心往娘家扒拉的婦人。”
林如海苦笑一聲,繼續道:“那麽,太太置辦這些東西的銀子,隻能是爲父給的。世上會有這麽傻的女婿,一心隻貼補嶽家,誰信啊。他們會想,我林如海給賈家銀子究竟爲了什麽。”
“這江南,甄家的勢力你們是知道的。爲父收的銀子,在他們看來,就是通過這樣的渠道流向了賈家。要不然,誰能一個節氣不差的送禮啊!這根本就是找由頭給賈家送銀子罷了。而賈家身後的主子,跟甄家是同一個。”
林雨桐瞬間就明白了。林如海縱容賈敏,就是給甄家一個錯覺。覺得林如海就是給賈家辦事的,而賈家收了林家的銀子,也是進了那個主子的手裏了。
就是那位主子,隻怕也以爲林家通過賈家的手,有向他投成的意思。
至于這裏面銀子的多寡,根本就無法查證嘛。賈家是什麽德行,奢靡慣了的。銀子從他們手裏過一遍,哪能不扒下一層下來。
而且,隻要有賈敏的賬本在,林如海也不怕皇上誤會他另外投靠了主子。
林如海在揚州這麽久,都沒有出事。隻怕也是因爲這個刻意制造出的假象吧。
而他身體開始不好的時間,也恰恰在賈敏去世之後。似乎更印證了這個猜測。
林雨桐看向林如海的眼神就變了。果然是老狐狸啊!舍了林家的收益,不僅換來了相當長一段時間的太平,還換來了更大的利益。他這些年收的銀子,可壓根就沒露面呢。
跟所得的利益比起來,林家那點産業的出息,根本就微不足道啊。畢竟産業還在,那點損失幾乎刻意忽略不計,這就更談不上傷筋動骨了。
賈家自诩富貴,占了别人的便宜自是不會宣揚。而林如海這個吃了虧的,爲什麽也悄沒聲息。原來根本原因在這裏。
他不聲張,就更做實了這個銀子見不得光。來源見不得光,去處也見不得光。他就是要讓人認爲這是貪污來的,送給背後的主子的。
這種要命的事,就是打死也不能說。要是背後的人沒收到銀子,該怪誰呢。自然是賈家。賈家将林家要往上交的銀子給貪污了。
想通了這一點,姐弟倆倒吸一口冷氣。林雨楊覺得,自己要學的還有很多。
林如海被兩個孩子用敬佩的眼神看着,就有些嘚瑟:“爲父每年都會拿出一筆銀子,交給皇上。并且說明這是不得不收的銀子。而爲父的身邊,也有皇上的眼線,太太用林家的錢财貼補賈家的事,自有他禀報給皇上。皇上不會誤會爲父背叛,爲父有什麽可擔心的呢。”
林雨楊站起身來,鄭重的行禮:“請父親教我。”
林如海哈哈一笑,覺得滿心暢快。這兩孩子的悟性,着實難得。
林雨桐也收起自以爲是的心思,更加的謙虛謹慎起來了。就連她眼裏的第一糊塗人都精明成這個樣子,她有什麽可自得的。
知道了這背後的深意,林雨桐就知道這事該怎麽處置了。
她将賈家的人,一股腦的發配到遼東的田莊上去了。那田莊距離軍戶所不遠,林管家打發了可信之人,将人帶到田莊之後,連人帶莊子一起賣了。即便是送給當地的千戶,也沒什麽不可以。隻要将這些人看住了,就行了。那邊陲之地,自來就是發配犯人的地方。想跑,門都沒有。
而這裏面,有些賈敏的心腹,隻怕被林管家單獨的關押了。估計賈家的有些事情,林如海還是要問清楚的。
不過,這就不在林雨桐的管轄範圍之内了。
林府現在,都是林家的世仆。至少忠心程度上,不可同日而語。
林如海的身體已經好了許多,能自己出門走走了。甚至,還去了兩趟衙門。
林雨桐和林雨楊也搬回了早就爲他們準備好的院子。
院子裏帶着服侍的人。林雨桐取名無能,問了生辰,将兩個大丫頭命名爲八月和十月。四個二等丫頭,取了四季,春夏秋冬。三等的還用原來的本名,林雨桐懶得過問。畢竟這些小丫頭都歸大丫頭管,等閑近不了她的身。
林雨楊的院子,林雨桐隻安排了兩個穩重、本分、容貌中等的丫頭。其餘的都是小厮。
林如海知道後,很是滿意。這閨女别看不是長在大戶人家,可這裏面的門道,倒是一看就明白。
林如海的身體越來越康健,雖然還沒有查出什麽,但自從府裏沒有了賈家的人,在沒有特别防護的情況下,身體漸漸的好了。也間接證明,自己的身體确實跟賈家脫不開關系。知道這一點,就足夠了。
他如今正憂心寄養在賈家的小女兒,考慮是不是盡快接回來的時候,賈母史氏的信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