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寨子,倒也還算是清涼。但是再清涼的寨子,也不能龜縮在這裏。
如今楊元貞被金朝冊封爲甯德公。跟其他合稱爲河北九公的豪強一樣,皆兼宣撫使,階銀青榮祿大夫,賜号\"宣力忠臣\",總帥本路兵馬,署置官吏,征斂賦稅,賞罰号令得以便宜行之。
如今距離‘紅襖軍起義’失敗這才幾年的時間。當時多少義軍潰散不知所蹤,這些人回去之後又能依靠哪裏生存呢?但這些人恨金人更甚,又投宋,想叫這些人過來效力,這個甯德公的招牌就不好使了。
四爺當時叫楊鐵心給鄭家莊送信,意思便是,叫他們去莒縣附近,擇機行事。到了之後給這邊送個消息。但過去這麽長時間了,始終沒聽到那邊的消息。
“是不能用了。”四爺把一顆棋子扔下,“得重新選人過去。”
但這都是後話,不管誰過去,一需要錢糧,二需要兵器。
哪怕是商隊做生意,這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更何況,還需要兵器。
錢糧這個,林雨桐不能憑空變出來。怎麽辦呢?
甯德公兼任巡撫使,所轄範圍包括周圍三個縣。
三個縣的糧庫稅銀,便是原始資金。
完顔康過來宣旨,這個隻小寨裏的人清楚,這周圍三個縣,一點消息也沒有得到。得趁着消息還沒傳開的時候,迅速掌控着三個縣才成。
因此,這小寨子,确實是不能呆着了。
若是這裏不能呆着了,那能留誰駐守呢?
四爺叫人叫了阮猴兒來。這小子年歲不大,但精明異常。林雨桐之前就給藥治好了阮猴兒親娘的病,正好龍兒缺少幾個伺候的人,就選了阮猴兒的妹妹,八歲的阮軟過來。如今,一直帶着龍兒一道兒玩。林雨桐教龍兒,也叫她在一邊聽着。兩個月的工夫,這姑娘學會了一套拳法,每一旬能歸家一日看看母親,銀子也有一兩。因着這個,跟阮家的關系倒是比别人更親近一些。
阮猴兒最羨慕的便是妹妹習武。這世道,别管男女,能習武便是多了活命的機會。
這次四爺叫阮猴兒來,林雨桐先收了這他爲徒。
阮猴兒這小子多機靈啊,這邊口風一吐,他二話不說,納頭就拜。
要習武,這小子的年紀其實算是偏大的,基本沒什麽功夫底子。林雨桐打算傳授一套阮家八十一路三節棍,這套武功路數不出名,但屬于是收錄在琅嬛□□中的武功路數之一。三天時間教了兩路,勤加練習,對陣也不算是手無縛雞之力。
林雨桐就安排他住在寨子裏,并允許他帶着他的母親和弟弟妹妹都住進來:“以後每月我回來一次,教你一路棍法。”
八十一路陣法,學完練通暢,得有好幾年的時間,想學的出師,沒有十數年是不行的。在沒有更多的親族可以依仗的時候,收徒顯然是較爲牢靠的關系之一了。
加之四爺留下趙土在寨子裏支應,這裏暫時應該無礙。
趙土這人敦厚,但心思卻細敏。他的身份不利于對外交際,他很清楚。如今留下這麽一個年輕的小子,他自然知道是爲了什麽的。但不會從心理上有什麽逆反的排斥。
因爲他這個‘趙’姓,卻不是别人能有的。
換言之,他知道的秘密,是别人所不知道的。在他的心理,他才是四爺和桐桐真正看重的人。
臨走的時候,四爺又賜了阮猴兒名字,猴兒猴兒的叫不好聽,便給取名‘侯’。
楊鐵心看着這小子隻嘿嘿一笑,摸了摸他的腦袋:這小子走運了。如今取名爲‘侯’,将來還不給一個侯爺做做?
阮猴兒卻不明所以,撓撓頭回以嘿嘿一笑。抱着龍兒逗她:“等蓮蓬熟了,師兄摘了最新鮮的叫人給你送去。”
龍兒點頭如搗蒜,雖然不知道蓮蓬是什麽玩意,但卻下意識的覺得一定是好東西。
一行人離開宅子上岸,直抵漁台縣衙。
說實話,林雨桐對現在的地名跟曆史上的地名是重合不到一起的。多多少少的,好似總有些不一樣。這一點,也是四爺到了縣衙之後翻看縣志的時候發現的:“是有些不一樣。”
史書這東西,你要是照着它去過活,那這鐵定就不行了。
四爺如今是幹脆徹底的抛開史書上看到的固有的東西,什麽名臣啊,賢能的,如今都不要去想。隻從眼下看,這接下來的事該怎麽辦。
如今做甯德公的是楊元貞,而四爺呢,卻不能用‘趙畇’這個身份。他現在化名尹圳,人稱尹先生。林雨桐作爲幕僚師傅的女眷,隻住在縣衙的偏院。
漁台縣縣令在一行人來之時,已經被緝拿了。
原因都不用說,因爲縣衙的錢庫糧庫空了,連老鼠都沒瞧見一隻。卻在這家夥的别院裏,挖出金子整整五大箱。
隻有錢還不行,這不是沒糧食嗎?一方面,得叫可靠的人去采買,另一方面,還得就地征收。
采買的人選都定了,就是盧東來。
林雨桐本想說用運河,可一想不對,如今沒有這一段縱向運河,運河縱向這一段是元朝時期才開挖的。也就是說,想從南宋買糧,走運河是通向汴京的。
想到這裏,她就看四爺:果然完顔康的作用很要緊。
四爺便笑:“隻完顔康還不夠。”
還有誰?
四爺就問說:“馮默風走了多長時間了?”
啊?
林雨桐這才恍然,隻怕便是馮默風不走,四爺也會想辦法透漏陸乘風的消息給他。
陸乘風的歸雲莊,建在太湖之上。此人也可以說是太湖群雄之首!
太湖匪盜的頭頭,手裏不缺人不缺船的。而‘太湖熟,天下足’的話雖說是明代才有的,但是,北宋時期太湖流域就有種植從越南引進的占城稻,此地的經濟地位已經凸顯出來。
所以,四爺将糧倉放在了太湖,用歸雲莊的手收購運輸糧食走運河直抵汴京。而此時汴京的完顔康的作用便越發的重要了。很多的關卡,需要他來疏通。
從東到西走商路,爲的是錢。
從北到南的布局,是爲了糧。
唯一缺的便是鐵了。這個不能着急,地理位置哪怕變更,但不差大位置,等有了人手了,再找找。記得山dong有露天鐵礦的。
四爺如今察看地方志,也是想找尋礦藏的蹤迹。
而在這裏時候,完顔康又來了。這次他是一個人來的,不知道是沒帶人,還是半路上将人給甩了。一匹馬一個人,一路來了縣衙。
他在外面想說求見先生,可這時候才發現,竟然是連先生的名諱都不知道。因此,隻能說:“穆姑娘在嗎?”
這看門的是新人,并沒有見過完顔康。此時,楊鐵心拎着一杆子長qiang從裏面出來,帶着兩個親随要去營裏,跟完顔康走了個面對面。
楊元貞隻看了一眼就急匆匆的上馬,門子就問說:“公爺,這個人要見大小姐。”
公爺?
完顔康看向楊鐵心,他便是那個楊元貞嗎?
楊鐵心也看完顔康,金人和漢人臉上又沒有标簽,何況完顔康本就是漢人,又一副漢人的打扮,他是真不知道此人是誰。但一個小夥子找人家姑娘,當爹的心自然就先提起來了。上下打量了完顔康一眼,看人的眼神就有些挑剔:“你是誰家的小子,找念慈做什麽?”
完顔康正要說話,趙金奉命正要叮囑楊鐵心幾句話呢,結果看見了完顔康。他是見過完顔康的,自然是認識的。但他沒叫破,隻道:“公子來了?請您稍後。”
楊鐵心還納悶,問趙金說:“此人主……先生認識?”
他稱呼四爺‘主公’慣了,差一點說漏了嘴。
趙金點頭隻說‘是’,但卻沒有再多話。走上前去跟楊鐵心道:“先生讓小的叮囑公爺,兵貴在精,投效前來的,務必要好好篩選。如今,最多隻留一千人!其他人,便要充作輔兵的。”
如今除了漁台之外的兩縣,都隻派了兩隊人馬過去。另外兩縣的縣令及縣衙官吏,都做鳥獸散不知所蹤了。四爺從三縣的地方望族中,選了幾個可用之人,交叉接任三地地方。一是交好地方,二是培養親信。
一縣之地征精兵一千,三縣便是三千人馬。這些人馬要吃要喝的,糧食是大頭!
今年的夏收剛結束,隻能從當地大戶征收糧食。這些年shan東豪強大戶兼并土地越發嚴重,征收糧食也隻能從他們征收。不服的,不殺不行。服了的,拿了人家的糧食,就要暫時跟這些人共享利益。子弟出仕,便是一條途徑。可一地隻有一個縣令,大戶卻不止一家。這個不可用就就換另一個,有的是人盯着在任的人出錯。在這樣的情況下,這些人敢犯錯的也不多。
在沒有糧食補給之前,每縣養一千精兵,是極限了。
楊鐵心了然,“這個放心,我曉得了。”說着,也不再管站在一邊的完顔康,直接打馬離開。
完顔康卻看着楊鐵心的背影出神,他在意的不是那個人,那是那人手裏的那杆qiang。
這人使qiang,也姓楊。
但看這人的年紀……感覺比娘親大了許多的樣子。跟父王比,那就更沒有可比性了,他壓下心裏的疑惑,看向扭過來一副迎客臉的趙金。
趙金在五個人裏,算是最随和的。他雖沒有說見人就笑臉相迎的習慣,但卻也溫和從容。
隻剩下完顔康了,他便把門子先打發遠了,低聲道:“小的見小王爺隻孤身一人,不敢叫破小王爺的身份。”
這地方時常還有蒙古人出沒,又有反金的義士,說不好就有誰要對完顔康這個小王爺不利。
這也算正當理由吧。
完顔康點頭,接受這個說法,便道:“大管家考慮的周到。”他掏了銀子出來打賞了,又說:“對外隻叫我康公子便是。若是有人問起,便說是汴京人家,跟先生是故交便是了。”說完這才問:“先生可在?”
“康公子請。”趙金帶笑将人往裏帶。主子爺早有交代,若是完顔康來了,不用禀報,帶進來就是了。
四爺如今以幕僚先生的身份在前衙辦公,因此,前面的偏院裏,有四爺的書房。
到了地方,趙金禀報說:“主子,康公子來了。”
四爺親自打開門将人迎了進來:“進來坐……”讓開門叫完顔康進裏面,又吩咐趙金,“叫人打水來,再去小廚房叫做幾個菜。”
随便洗了把臉,完顔康心喜于先生的随和,完全沒有把他當做外人。
坐下之後,喝了茶,很快飯菜就端上來。四菜一湯而已,卻吃的人分外滿足。
完顔康比之之前所見,瘦了一圈不止。四爺心裏有了猜測,便主動問:“小王爺這是遇到難解之事了!”
這個……完顔康還真不好将家裏的那點事對人講。他能說什麽?說我懷疑我不是我爹親生的?!
這話要是說出來,别說别人唾棄,他自己就先唾棄了。
爹爹怎麽對他的,他很清楚。有多疼他,他也明白。因此,這種懷疑身世的事,才叫他越發的心裏惶恐。
誠惶誠恐之間,他真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沉吟良久之後,他才問說:“先生既然讓歐陽克求到趙王府,想來府裏的事情先生是盡知的。先生可知我母妃她……”
四爺看了完顔康一眼,問說:“你到底想問什麽,直言便是。”
完顔康深吸一口氣,這種事本不能對人說的。但這位先生不一樣。他若是想聞達于諸侯,早就做到了。光是那奇門遁甲,便是成爲皇帝的座上客也是能的。但他偏藏身一小小的寨子,因此,他就堅信,此人不是拿人的隐私四處宣揚或是脅迫的性子。
一腔話不知道該對誰說,所以才想到那個與世隔絕的寨子。到了那裏才知道人不在,在縣城。他又一路奔着縣城來。他相信以此人的本事,隻要他在的地方那便是桃源。
于是,他來了。解不了的疑惑,他希望在這裏得到答案。
因此,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便問說:“先生查過趙王府,可知我母妃的來處。”
四爺看了完顔康一眼:“你懷疑什麽?”
完顔康低下頭:“我母親之前可曾嫁過人?”
此時的貞潔觀念沒那麽強,況且不管是女真還是蒙古,對于女人再嫁,那都理解爲天經地義的事。成吉思汗的老婆還被人俘虜過,搶回來的時候已經懷了身孕六個月。這個孩子究竟是誰的就很不好說了,但生下來鐵木真也是一視同仁。這個兒子術赤如今也是一員猛将。
嫁過人這事在如今就不叫事!
四爺點頭說:“确實嫁過人。”
完顔康緩緩的閉上眼睛,不再問了。至于嫁給的人是誰,他現在一點也不想知道。可這心裏已經已經隐隐有了答案。他的身份,弄不好便跟那術赤似的,血統成謎。
那如果是這樣,自己該如何呢?父王疼愛自己,那便是将自己當成是他的兒子。可自己怎樣才能證明自己作爲父王的兒子,能擔得起王府這副擔子呢。
他扭臉問四爺說:“先生,若是易地而處,先生在我這個位子,該如何?”
四爺看他:“他是你的父親,這一點不會改變。”
這話叫完顔康的心裏一下子就松快了起來,“是!他是我的父親,這一點不會改變。”
四爺就又說:“他養你小,給你能給予你的一切。那你呢?能給他什麽呢?”
“我自然是盡我所能,給我我所有的一切。”完顔康站起身來,眼睛卻有些濕潤。這些日子以來,一直在爲自己到底是不是父王親生的問題上糾結,可全然沒想明白,親的又如何,不是親的又如何。他拿我當兒子,我便将他當父親。
四爺便笑了,生恩養恩,養恩大于生恩,認養父沒錯,錯的其實是完顔洪烈的身份,是完顔康金國小王爺的身份。他便問他說:“你盡其所有,這話我信。可你如今,所有的一切,有什麽是你自己的?”
是!所有的一切,都是王府的。他的所有東西,都是父王給予的。
那麽,有什麽是我自己的呢?
想了一圈之後,竟然發現,什麽也沒有。
四爺迅速轉移了話題,問說:“小王爺可将之前你們二人之言告訴趙王。”
完顔康沉默了起來:說了,但是說了有什麽用呢?!
“王爺沒有采納,但小王爺認爲,咱們所思所想,錯了嗎?”四爺又追着問了一句。
當然沒錯!正因爲知道沒錯,而父王沒有采納,才叫他覺得惶恐。再加上對身世的懷疑,叫他徹底的想偏了,認爲父王的不采納,跟他真實的身份有關系。
他搖搖頭:“先生沒錯,可我如今無能爲力。”
“若是金國不複存在,小王爺又依靠什麽報答你的父親呢?”四爺看着完顔康,這麽問了一句。
完顔康面色大變:“先生認爲,已經到了這份上了嗎?”
四爺招手叫完顔康近前來:“你知道鐵木真如今打到什麽地方了嗎?”
擺在面前的是一張世界地圖,此時的鐵木真在橫掃整個歐亞大陸!
那裏的很多國家,完顔康都不曾聽聞過。但他知道,哪怕在中原看起來極爲貧瘠的西域,也有精美的金器和财寶。大軍一路橫掃,帶回來的便是源源不斷的金銀珠寶,牛羊馬匹,女人奴隸!
有錢了有糧了,有征伐不曾下過戰馬的将士,這戰争蔓延隻怕隻是遲早的事。
四爺便道:“如今靠河bei九公抵禦蒙古,小王爺以爲如何?”
不如何!
這不過是權宜之計罷了。他們都是地方豪強,誰侵占他們的利益,他們打誰。蒙古打,紅襖軍也打,等金國弱了,第一個反了的也是他們。
完顔康便有些明悟一般,在屋裏轉來轉去,便道:“若是從shan東一路往北,這九公,該收服的收服,若是不能收服,便……”他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先生若是能助我拿下山dong河bei,我奉先生爲……”
四爺擺手:“不要急着給承諾。”這完顔康,到底還隻是一個孩子。不管是誰,替你收複了地方,然後人家不爲王,還能奉你爲主嗎?他打斷了對方的話,不給他這個承諾,隻道:“将來的事誰也說不好,說這個爲時過早。不過我可以保證,不管何時,隻要我在,便有你還有你的父母親人安享富貴之地。”
完顔康皺眉,一時沒明白這話。難道是楊元貞有大志?
他嗤之以鼻,就連征兵這樣的事,都需要叫人特意追出來提點,這人要是有能耐,這能耐也有限。而這位先生之能倒是能嘯聚一方,甚至于觊觎天下也不是不能。隻看擺在那裏的地圖,便知一二。可要真有此心,這甯德公的爵位爲什麽不給自己要,偏扶持這楊元貞呢?沒道理嘛。
先生的志向不在權勢的話,這楊元貞倒是不足爲慮。況且,他的腦子裏不知爲何,想起了那個明麗的穆姑娘。
楊元貞隻這一個義女,她還是這位先生的義妹!
想到這裏,他便笑了笑,這個主從的關系先仍在一邊不說,再争執下去,隻怕真沒有以後了。此時,不若退一步兩利爲好。
完顔康想到這裏,便道:“先生,在下也隻是想求一安身之所而已。先生這吞并河bei之策,沒有朝廷的許可不成……”
朝廷才不會管。用誰安撫地方不是安撫,用誰防蒙古不是防?
四爺就說:“大金朝廷無暇管這些。現在最緊迫的是,便是想吞河bei,我手裏也沒兵!”
兵?
不是招不來兵,不是你們不要那麽多嗎?
這麽想完,完顔康恍然,不是不要那麽多的兵,而是如今養不起那麽多的兵。叫自己幫這個忙的話,他隻有苦笑:“隻怕在下無能爲力。”
上哪裏弄這麽多的糧食去?
“我有糧,也有人運……”四爺看完顔康,“小王爺能保證這些糧食順利的到達山dong嗎?”
啊?
完顔康驚疑不定的看向四爺,“先生跟宋國有何瓜葛?”問完就覺得自己愚蠢,若是跟宋國有瓜葛,何苦去讨要金國的爵位給要扶持之人。他讪讪的笑了笑,“先生勿怪,是我多心了。”
四爺正要說話,就聽外面趙金禀報,“主子,馮爺回來了。帶來了幾位客人!”
完顔康便見先生已經起身,他心道怕是重要的客人,正要告辭,卻不想聽先生道:“小王爺若是不着急,就在縣衙多住幾日。那能采買糧也能運糧的人來了。”
但來了,也不能說貿然就見面。于是,完顔康便拱手道:“那便叨擾先生了。”
從書房出來,穆念慈已經在外面了,先見了禮,才對四爺道:“義兄,嫂嫂請您回去一趟。這位康公子,我來安排便是。”
完顔康看着穆念慈便笑,一起站在院子裏目送四爺離開。
等人走了,完顔康才看穆念慈:“姑娘比之之前,可清減了不少。”
穆念慈摸了摸臉:“許是最近事多,忙了些。”
完顔康側臉隻盯着這姑娘看:“先生忙便罷了,姑娘有何可忙?多繡了幾朵花,還是……”
穆念慈哪裏會繡花,她一時有些氣惱,覺得這是故意說她粗鄙的,于是便冷笑道:“我一……”本想說我一走江湖賣藝的,可想想嫂嫂之前的教導,便把這話給壓下了,“我本便是将門出身,繡什麽花?習的自然是武藝!”
完顔康心裏一動,便問說:“姑娘将門出身?好好好!想不到還是爲女英雄,我最愛聽穆桂英的故事……”
林雨桐家裏如今收容的婦人裏,有從shan西逃難來的,她就從她們的嘴裏聽說了穆桂英的故事。雖然不像是後世戲劇電視劇演繹的那般,但也卻有其人其事。
因此,林雨桐正叫林雨桐籌建女子巾帼營。北宋距離現在不算近,但因着仇恨的原因,好像從來沒有走遠。出現過女将,便是紅襖軍裏,也有過像是楊妙真這樣的女統領。如今說起這位‘四娘子’,也是稱道的人居多。
所以,這巾帼營該是籌建的起來的。
完顔康說愛聽穆桂英的故事,還問穆念慈說:“該不是出自一家。”
“不是!”穆念慈臉紅,匆匆的行禮之後,然後叫了趙水,“安頓康公子去吧,我還忙,就不陪着了。”
完顔康哈哈便笑:“穆姑娘,有空咱們切磋切磋,領教穆姑娘的高招。”
直到進入房間,完顔康的嘴角還挂着笑。可緊跟着,笑意淡了一些。心裏有些怪怪的,不知道該慶幸那姑娘是楊元貞的義女,先生的義妹還是别的。他之前甚至想過要是能娶她就好了,聯姻是比較靠譜的聯合方式。
心裏的這點算計,被湧上來的那股說不上來爲什麽會有的歡愉比對的,好像有些無恥。
而另一邊,穆念慈回後衙的時候,見龍兒被阮軟帶着,在院子裏玩。
她湊過去,這孩子便糯糯的叫姑姑,她一下子就笑了起來:“龍兒玩什麽呢?”
阮軟端了盤子叫穆念慈看:“大小姐,姑娘在捉蟲子。”
盤子裏是飛蛾,還有幾隻上面的針還沒來得及取下來。
這哪裏是玩,分明就是在練武。這繡花針直接能戳中正在飛的蛾子,這手功夫練下來,要不了幾年便是暗器高手了。
心裏駭然,卻越發喜歡這個孩子了。她抱起孩子,“走,跟姑姑去菜園子練去。那裏的蛾子最多。”
林雨桐隔着窗戶看見穆念慈抱着孩子出去了,她就收回視線,重新看向眼前雙腿殘廢的陸乘風:“你這腿,沒有三年,别想行動如常。”
三年?
陸乘風雙手握成拳頭:“當真?”
竟然能好,竟然隻用三年便能好!
馮默風便在一邊道:“師兄試試就知道了。夫人的醫術……跟桃花套的醫術,确實是同出一脈。”
别人要治,他都不會叫人治的。師傅既然要懲罰,那便接受懲罰。隻盼着師傅他老人家能消氣,原諒他們。
隻如今,事關師門大事,不管治不治,他都得跟着師弟來一趟。
他是這麽想的,但他的兒子陸冠英顯然不是這麽想的。他更願意自己的父親雙腿猶如常人。因此,見四爺在外間正廳一直沒進來看診病,他便主動過去。
見了四爺,沒有叫先生,而是行禮道:“貴人安好。”
四爺看了陸冠英一眼:“您是從少林得到的消息?”
陸乘風沒有教授陸冠英桃花島功夫,反而是叫兒子拜在了别人的門人。此人便是臨安雲栖寺的枯木和尚。枯木本就修習的是少林功夫,所以,陸乘風便是少林俗家弟子。
他一下子叫破了四爺的身份,又給四爺敲響了警鍾。
四爺現在不願意用趙畇的身份,至少時機是不合适的。但顯然,這些武林人士完全沒有從長遠考慮的打算,他們是有什麽說什麽,比如少林護送了大宋皇室做了何樣的犧牲雲雲,人家就是要說出去的。如此下去,哪裏還有什麽秘密?
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
四爺如今才要準備高築牆廣積糧呢,然後人家就把底牌給掀開了。
爲什麽緩稱王,不就是不想把矛盾吸引過來成爲衆矢之的嗎?金國若是知道想一舉吞下山dong和河bei的人是南朝皇室趙畇,那事情跟如今便會截然不同。
要是能爆粗口,四爺絕對會放棄多年的修養,罵一句‘阿其那’還是啥的。
可這比較操|蛋的世界,你還得想辦法把事情往下辦對吧。于是,被人叫破了,心裏把那些嘴快的罵了個死臭,但還得保持風度,做出一慣的雲淡風輕來。
陸冠英倒是沒覺得如何,很痛快的承認:“是!機緣巧合,聽師傅說過一句。”
哦!
我該慶幸你說的不是‘聽江湖傳言’嗎?
四爺扭臉朝裏看了一眼,這裏面牽扯到桐桐的醫術,看來,之前桐桐塑造出來的逍遙仙有了大用。對外隻能說是,桐桐被逍遙仙收爲徒弟。
但這話能糊弄别人,卻糊弄不了桃花島這些人。因爲馮默風知道逍遙仙就是桐桐。
所以,也得虧這些人是黃老邪的徒弟。黃老邪就夠特立獨行的,他的徒弟對一些特立獨行的事接受度比較高,所以,隻要杜撰出一個合适的說法,未嘗不能說的通。
但這事,還得桐桐來。
牽扯到逍遙派,她當然知道的最多。怎麽編造故事不出差錯,她最有發言權。
裏面陸乘風就直接問林雨桐師承,但林雨桐隻搖頭:“有些事,我得跟令師談。不是不能告訴你,而是師門有規矩,這個你們不可能知道,但想來你師傅是知道的……”
直接先推到黃老邪身上了,那便将幾個人的嘴堵住了。
想到師傅從來不曾提過他的師承,陸乘風和馮默風都沒有懷疑林雨桐這個說法。
林雨桐還看向馮默風,說道:“因爲牽扯師門,有些事隻能我和你師傅知道。所以對外,我會說我是逍遙仙的弟子……”
馮默風表示了然,陸乘風也不意外,肯定是馮默風告訴過他逍遙仙的事了。如今人家這麽坦然的把事情擺在這裏,告訴他們,造這麽個逍遙仙出來,便是顧忌師門規矩。哪怕這規矩有些怪,但在黃老邪的徒弟眼裏,已經見怪不怪了。
林雨桐當場就給陸乘風施針,這是一件非常耗費内力的事,以林雨桐的能力,也隻能堅持一盞茶的時間,便大汗淋漓。
陸乘風毫無感覺的腿,隐隐的傳來一股子酥麻,他心神大振。施針出去之後,見兒子和這位貴人分主賓坐着,面色都比較嚴肅,不知道在談什麽。
陸冠英見父親出來,便趕緊過去:“爹,如何?”
陸乘風拍了拍兒子的手,點點頭。
陸冠英眼睛一亮,急忙問道:“當真?”
陸乘風越發的笑了:“當真。”
陸冠英便拱手跟四爺行禮:“我等江湖草莽,是不認什麽所謂的朝廷的。金人我們殺,宋官我們也反。隻要是壞官壞人,我們都當除之。如今,家父拜托貴人醫治三年,我歸雲莊負責爲貴人采辦軍需糧食三年,三年之後,咱們橋歸橋,路歸路,你我再無相欠。”
林雨桐掀開簾子出來,便道:“醫治陸莊主,隻是答應了馮爺之事,跟旁的并不相幹。”
陸乘風已經聽明白了這裏面的事,就說:“我師弟是我師弟,我是我。若是因爲師弟而醫治我,我又拿什麽還我師弟的人情呢?所以,不若拿我們能還的起的人情直接還了便是,兩廂便宜。”
這邏輯林雨桐怎麽聽起來怪怪的。好像是不願意領他師弟的人情一般。
她看向四爺,心道,四爺怎麽這個時候提出運糧之事呢。
四爺對林雨桐做出一副無奈的樣子來,這事還真不是他主動提的。而是少林和尚通過這枯木和尚找上了陸乘風,提出的也是這件事。當時陸乘風直接拒絕了,可如今他們有求于人了,願意用三年的時間跟自家做交易,治療他父親的雙腿。
這事鬧的!
兩人先把客人客氣的送到客院,具體的事情以後再談。
回到住處,四爺就說:“藏不了多少日子了……這秘密隻怕如今也算不得秘密……”
武林人士行事就是這麽不羁,能怎麽辦?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