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問,朝臣們都不是笨的,立刻就聯想到自己的頭上。
藍貴妃微微一笑:“一朝天子一朝臣,天下換個主子,未必就有炎兒聖明了,想必你們心裏都有考量,本宮認爲,這天下能者居之才是正理,皇兒是天家血脈,天生貴重,長久的辛苦豈能爲他人作嫁?”
“本宮相信大家能明白本宮的意思,也相信你們會做出正确的選擇,本宮和皇兒絕不是忘本之人,誰對本宮母子有多照顧,本宮心裏清楚。”
“今日,本宮不妨在衆位大人面前放個準話,也在此給大家一個安心,若你們,能持續待在本宮這邊,爲皇兒繼續效力的,本宮承諾,你們将,後福無窮。”
後福無窮,好一個後福無窮!
藍貴妃這一席話,一句勸告他們繼續支持二皇子的意思都沒有,卻成功說服了這些人搖擺不定的心,也那那些本想轉而支持慕容瑾的人,全都歸攏了心思。
如今天下大勢未定,支持誰不是支持呢?就慕容瑾那鐵面無私的性子,如果他們無端投誠,還得被他考驗,若知道他們曾忠心過别人,說不定還不賣他們面子呢。
而且突然投誠到他那邊,他信不信任倒還兩說,一切都得從頭來過,這可太難了,他們身上誰沒背點案底,就憑慕容瑾曾經在錦衣衛待過,知曉裏裏外外的内幕,他們可沒把握慕容瑾會重用他們。
更何況如今,他還有二皇子這麽大一個對手,萬一他沒赢,自己豈不人财兩空?
冒着大風險去投靠一個眼裏揉不得沙的主子,倒不如擇一主從一而終,他們這一路跟着二皇子過來,功績可是實打實的,如果二皇子能夠重新奪位,就憑這句後福無窮,他們也跟着享福對不對?
不少人這麽一對比,心裏早已就有了考量。
隻是,他們還剩一個擔憂,皇上冊封慕容瑾爲太子可是金口禦令的,聖旨至今還在大監手裏握着呢,這剛宣讀過的聖旨,大家都知道裏頭是什麽内容,也沒有将之搶過來銷毀的道理啊。
但見藍氏母子氣定神閑,這些大臣們心裏也安定下來,反正天塌下來也有二皇子頂着,他們隻要不出面擾亂這件事,跟着他們給出的理由走就行了。
這兩母子老奸巨猾,他們必是想了什麽萬全之策才敢在此大張旗鼓遊說他們的,法不責衆,如果他們一緻決定跟在他二人後面走,便是慕容瑾,也不能拿他們這麽多人怎麽着。
人人都這麽想,氣氛反而安定下來。
藍貴妃和二皇子見狀,嘴角含了一絲淡淡的笑意,什麽叫人爲财死鳥爲食亡,皇上還是低估了人們對權勢金錢的追求,這些人早已被慣得迂腐貪勢,給慕容瑾這樣一個繼承江山的機會,他以爲這些人就會買賬了嗎?
不,爲了繼續他們的迂腐,爲了繼續這條享樂之路,他們甯願走捷徑,即使明知此舉等同舉旗謀反,他們也在所不惜。
畢竟,曆史都是由勝利者書寫的,這一條路勝負難分,他們未必沒有翻盤之機。
外頭出現了怎麽樣的變故,身在養心殿裏的人自然不知。
此時,所有人都在皇上、床前,與他一一告了别,華安長公主和舞陽長公主都抹着淚,不敢置信她們的弟弟,居然就這麽去了。
在這大殿之中,站的都是皇上的親人,大家的哭泣便真誠了幾分,看過之後,皆退下來,站到慕容瑾身後。
終于輪到慕容瑾站在皇上的床前,他愣愣的看着那張依舊冷峻卻了無生氣,再也起不來怒罵他,贊揚他,叙說自己忏悔的臉,他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這人是自己的爹呢。
日後,他再也沒有父親了,不管是仇恨的,嚴厲的,還是冷漠的,都沒有了。
難過是有一點的,在他無數個日夜想到複仇,想到母親的死,想到龍家軍那些冤魂的時候,他都恨不得這個作惡多端的父親早點死,早點下去地府給那些人賠罪。
可他真死了,他竟然覺得不敢置信,覺得若有所失,覺得他就像無數次的不負責任一樣,就這麽撂挑子走了。
猶記得小時候,他是多慈愛啊,哪怕是裝出來給人看的,他也有過做慈父的時光,那是其他皇子再受寵都沒能得到的殊榮。
他也曾騎在父親的頭上,也曾一起放風筝,他也曾指導他課業,一起嬉鬧玩樂過。
即使如今,随着時光成長,那段無憂無慮的時光已經逐漸模糊,但站一旁看着他們父子和睦的,嘴角挂着清淺笑意的母親的面貌卻曆久彌新。
如果沒有那麽多的私心,如果沒有那麽多的算計,如果沒有那麽多的欺瞞就好了,他們也會是幸福的一家三口,他也能縱想父母之愛。
可惜身在帝王的高處不勝寒,從來就容不下常人該有的歲月靜好。
一切還是發生,也回不去了,這個男人的私心摧毀了他的一切,也帶走了他們所有的美好。
但他太自私了,他自己想要贖罪,就不顧慕容瑾的意願,在臨死前将他的一切拱手相讓,卻從沒問過他想不想要。
他不想要啊,如果可以,他甯願沒有龍家軍複軍,沒有他的忏悔,沒有聽到他類似遺囑的安排,他還是慕容瑾,這個人也還苟延殘喘的活着。
如果沒有今天的事,他就可以繼續恨着他,永遠心安理得的不去原諒他,他們就這樣互相埋怨着到老。
這樣,即使面對他的死,自己也能安心些,擺脫這些年的仇恨,随他的死開啓新的生活。
可他死了,死前做的所有事都在替他安排,安排婚事,安排前程,讓慕容瑾想要很他都不能。
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問問他,付出這麽多,去追尋那個高高在上的位置,結果什麽都沒帶走,真的值得嗎?
慕容瑾看着近在咫尺的蒼老身軀,眼前逐漸模糊,他想起自己跟這個男人最後的一句話,竟然是質問他踩着這麽多人的屍骨上位,夜裏可能睡得安枕,不知爲何,就覺得心裏微痛。
他睡不安枕,所以到地獄去贖罪了,那他呢?
他們功德圓滿的去團聚了,留下的他,依舊是踽踽獨行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