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瑾被皇上的這個決定打擊得措手不及,根本沒有任何的準備,他突然不知自己該恨誰,該怎麽恨下去,一切好像霎時間混沌,讓他找不到出口,也找不着方向。
大概這就是努力了一輩子,引以爲精神牽絆的東西,突然斷裂的迷茫吧。
慕容瑾遲遲不接聖旨,就代表他不認同皇上的做法,很有可能抗拒皇上給的一切,大監不禁有些着急,小聲提醒:“太子,快接旨啊。”
“我不要!”慕容瑾突然站起身來,冷冷道:“我不要你的這些施舍,你以爲一封罪己诏,一封太子禦封就能抵消你這輩子犯下的錯誤嗎?不,你換不回我母親的性命,你也換不回龍家軍的六千生命!”
似乎沒料到會引發慕容瑾的如此抗拒,皇上顫抖着道:“煜兒,你,你到現在,還不肯原諒朕?”
慕容瑾的嘴角勾起一絲薄涼的笑意:“原諒?談何原諒,你口口聲聲說愛我母親,卻不曾做過任何一件讓她開心的事,反而對她極盡利用,屠戮全族,讓她死不瞑目,你讓我原諒你,誰能替我母親原諒這一切!”
這是慕容瑾的心裏話,他不知道沒有仇恨的以後該怎麽活下去,所以他選擇了困在自己的仇恨裏,繼續恨着皇上,繼續經營自己的一切,仿佛這樣,這條披荊斬棘的道路才有意義。
“朕,朕已經悔了啊,真的已經悔了……”
“晚了!”慕容瑾冷硬的說:“你說你悔,可你扪心自問,若是今時今日,你到地底下,有臉與我母親相見嗎?”
“朕……”
皇上一時無言,本就土灰的面色愈發難看了,滅族之禍,殺子之仇,逼死之冤,他确實沒臉再去見這世上唯一一個一心一意對他的人。
慕容瑾猶覺不夠,微紅着眼繼續控訴:“你可知我母親,她臨終前說了說了?讓我不要報仇,不要恨你,我怎能不恨,你毀了她一輩子,何嘗不是毀了我一輩子,你逼死了她,何嘗不是逼死了曾經的太子姜淩煜!”
“所以你不用來假惺惺了,母親不會原諒你,我也不會原諒你,在你眼裏重如千斤的江山,在我這兒卻是一文不值,你讓我原諒,除非你親自向母親,向龍家冤魂贖罪!”
難道他今日贖的罪還不夠嗎?非要他死,才能彌補曾經犯下的錯?
皇上跌坐在龍位上,一臉失意,最近他總夢見龍千羽在責備他,責備他爲什麽這樣苛待他們的孩子,皇上知道,自己的時日不多了。
原想着他能趁此機會将身前的事務交代好,他也好去地府給他的惠仁皇後賠罪,給她磕頭,來世換他當牛做馬償還她的恩情,卻沒想到,他們的兒子說他沒臉見她。
“千羽啊……是我對不住你。”皇上歎了聲,老淚縱橫。
隻這一句,讓慕容瑾再次痛心,指着皇上道:“你是真的覺得對不住嗎?這麽多年,你踩着他們的屍骨坐在這個位置上,可有片刻安甯?夜裏可曾聽到那些冤魂的控訴!”
大抵慕容瑾和皇上是一樣的人,越是面對着自己在意的事,越表現得抗拒,好像如此,就能将心中的郁火發洩出來似的。
可其他人瞧着,卻不是這麽想了,這兩人的對話向吵架似的,華安長公主好不容易等到皇上承認兒子的這一天,怕他再刺激皇上,連忙低聲呵斥了句:“混賬,瑾兒,還不快跟你父皇道歉?”
這句“父皇”的稱呼出,旁人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慕容瑾,就是聖旨中所言的,皇上與惠仁皇後的兒子姜淩煜,也是大乾曾經被封的唯一太子。
怎麽會這樣!
變故太過突然,幾個主角尚且穩得住,朝臣們卻一下激昂烈起來,連皇上近在眼前都阻止不了他們好奇的讨論聲,整個宴會也陷入了混亂。
誰能想到,傳說中那個才出生就被皇上厚恩封爲南平小郡王的慕容瑾,居然搖身一變,成了大乾最早被冊封的太子,如今,還有被複封的節奏。
如果慕容瑾接下聖旨,成了名副其實的太子,那他們苦心經營的一切,他們在朝堂上經曆的各種黨派之争,豈不全都成了白費?
慕容瑾身份的轉變,就像半路突然殺出的程咬金,徹底擾亂了大乾内政的政局,無論這些大臣們先前投的是誰家名下,所有人都在懊惱自己不該草率去下決定,誰能想到除了二皇子之外,朝中還有這樣優秀的皇子呢?
如今手握龍家軍的慕容瑾,有兵權就有實力說話,加上他又是正經的皇室血統,皇上親口爲他驗身份,親自下旨立他爲太子,這種形勢之下,朝中的局勢一下就變得有些敏感,他無疑是這場奪嫡之中突然冒出來,卻又最合适的皇位人選。
朝臣們因爲自己壓錯寶而躁動焦慮,裴胧月卻隻擔心慕容瑾的安危,擔心他能否過這一關,戰勝自己心裏的魔障。
不顧别人的眼光,她走到慕容瑾身側,與他十指相扣,給了他一個鼓勵的眼神。
在她眼裏,太子之位再貴重,也沒有阿瑾的開心更重要,如果這個太子之位要讓她的阿瑾以畢生愧疚來換,她甯願不要。
手心柔軟的觸感傳來,慕容瑾緊繃的神經才稍稍松弛下來,給了他一個安定的眼神。
卻在這時,藍貴妃驚慌的大喊了句:“皇上!”
隻見皇上突然向受了刺激似的,猛地兩眼一凸,口中噴出一口鮮血,喃喃了句:“煜兒,原諒朕……”就直直倒下了身軀。
“皇上,皇上!”昭陽殿内亂作一團,裴胧月失聲叫了句:“快,快叫太醫!”就三步并作兩步,跑上前想先替皇上診治。
可她堪堪碰到皇上,就被藍貴妃一把推開,指着她惡狠狠道:“都是因爲你們,若不是你們惹皇上這樣生氣,他也不會出意外,如果此番皇上有什麽三長兩短,本宮絕不饒你!”
裴胧月眼睜睜看着藍貴妃将人扶下去,安置到養心殿,等禦醫灌魚而入了才作罷。
眼下也不知皇上如何了,大家隻能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