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人的鐵血不會因爲時間的飛逝而褪色,慕容瑾用龍家後人的名義将這些人重新凝聚在一起,又成了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而且随着探樓組織越來越大,收集的消息也越來越完善,找到的和龍家元帥府有關的人越來越多,甚至他還用這些人專門組織了一個不輸龍家軍的隊列,打算重現當年龍家軍的輝煌。
作爲皇家後輩,慕容瑾不可能不碰到皇上,這些年爲了在朝堂站穩腳跟,他一步步汲汲營營,韬光養晦,爲的就是有朝一日能爲元帥府平冤昭雪,重煥容光。
可惜,他瞞過了世人的眼睛,瞞過了所有人他是前太子一事,甚至連史館都不敢将龍家覆滅一事載入史冊,卻依舊被他的親生父親,罪惡之源的皇上發現了身份。
皇上能穩坐皇位,自有他的厲害之處,即使慕容瑾已經做到錦衣衛指揮使的位置,還是無法徹底掩蓋自己的出身,當初他因爲在宮中突然發病,症狀與前太子一緻,雖然被長公主匆匆接回府裏,卻還是引發了皇上的懷疑。
最終,皇上動用特殊手段,順着那條線索抽絲剝繭的時候,終于發覺,在他面前越來越優秀,越來越得他心的外甥,其實就是當初他以爲早就死了的那個兒子!
發現本該死了的兒子還活着,皇上的心态自然複雜,他想将龍家的一切徹底掩埋,不想聽到不想看到任何有關龍家的消息,所以在知道慕容瑾就是自己的兒子時候,他第一時間想到的,依舊是當年的決定,讓他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因爲即使慕容瑾什麽都沒做,他也覺得他是來報仇的。
可因爲這事,死的人已經夠多了,不是嗎?慕容瑾終歸是他的兒子,是他對龍千羽唯一的念想,更是威武大将軍用性命換來的,華安長公主的命,這些都是他的親人,他怎麽狠得下手再讓狠毒一次?
并且随着世間的推移,當初對龍家的怨念已經沒有那麽深了,到最後他逐漸年老,記憶越來越差,唯一記得的溫馨片段竟然都和龍千羽有關,即使不承認,他也不得不說當年他對龍千羽,的确是愛過的。
年紀越大越懷念從前的事,即使明知慕容瑾對自己的滔天恨意,皇上卻舍不得放手,看着他酷似龍千羽的冷峻臉盤,他一邊回味一邊痛苦,這種感覺欲罷不能,也讓他對慕容瑾愈發依賴。
他是他的父親,也是毀了他所有的人,慕容瑾因爲職責,因爲天下大任不得不在他身邊辦事,替他守護大乾江山,可也因爲嫌惡,對他從來親近不起來。
世間最遠的關系莫過于此,明明他們可以成爲最好的父子,卻成了心理距離最遠的兩個人,世人隻知皇上倚重慕容瑾,卻不知皇上的這份倚重裏,有多少是出于一個父親對以往過錯的贖罪,又有多少,是源于罪孽的悔恨。
而對皇上最狠的報複,莫約就是慕容瑾從此和他不再做父子,甚至冠以别人的姓,用别人的身份活着吧。
皇上在他走後,靜靜回想這些年的一切,慕容瑾亦是,出了宮便将自己關在書房裏,死死咬着牙關不露聲響,任憑往事在自己面前一幀一幀的閃過。
旁人眼裏,過往種種,猶如雲煙,一切恩怨最終都将煙消雲散,可親曆過那種蝕骨之痛的人卻明白,有些事和人,是一輩子都無法釋懷的。
一想到皇上理所應當的責問那一句“究竟要朕怎麽做,你們母子才能原諒朕”慕容瑾就覺得可笑之極,他做了這麽多傷天害理的事,如果說原諒就能被原諒,那些枉死的冤魂,誰又能替他們重返陽間?
慕容瑾緊緊握着拳頭,眼中難得流露一絲痛苦,心下呐喊:母親,你讓我遠離朝堂,不要爲你報仇,你讓我好好活着,可我每天面對殺了你們的仇人,還要摒棄一切愛憎替他辦事,真的好難啊!
他的教養不允許他做對大乾不利的事,他的仇恨又沒辦法讓他原諒這一切,有些人活在這世上本就艱難,卻不得不驕傲的繼續活下去。
深夜,裴胧月脫了外裳正準備躺下休息,猛地瞧見窗戶邊一道聲影一閃而過,緊借着,那到黑影就閃到了自己的面前。
“沒想到南平小郡王這麽磊落的人,也會做這種夜探香閨的事情,這要傳出去,你清正的名聲可就保不住了。”
戲谑的聲音從她口中說出,并無怪嗔之意,倒是有些隐隐的歡喜。
身後,慕容瑾并沒有附和她的玩笑,而是慢慢将她摟入懷中,悶聲道:“别說話,讓我抱一會兒……”
“怎麽了?”
裴胧月明顯察覺慕容瑾的情緒不對,心下一陣關心,但見他一副不想多說的模樣,也不多問。
窗前的剪影依偎着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
懷中是她的溫軟,鼻尖是她的馨香,她的氣息讓人安定,慕容瑾抱着她,那可躁動糾結的心也逐漸平靜了下來,不再囿于皇上那句話給他多少氣憤。
“胧月……”
像是呢喃,又像是歎息,慕容瑾輕聲道:“如果是我的母親,知道你爲我治好了病症,她一定會很開心,也一定很喜歡你吧,我真的很想帶你去見見她,她是一個很溫柔的人,你也會喜歡她的,可惜我再也做不到了。”
裴胧月一頭霧水,華安長公主的确是個溫柔的人,但怎麽從慕容瑾的語氣聽來,像說的不是她一樣。
什麽叫“可惜我再也做不到了?”
裴胧月不忍他難過,拍着他的肩安撫:“你要相信世間一切自有安排,那些再也看不到的人,其實一直都在你的身邊守護你,隻要有人記得他們,他們就永遠存在。”
“真的嗎?可是……”
“當然是真的,真正的死亡并不是身體衰竭去世,而是被遺忘,如果有人還記着他們,他們就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離開,不是嗎?”
因爲這一句,慕容瑾的臉上豁然開朗,他所走不出的一切,在這一刻突然就得以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