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信,人在臨死前會見到心心念着的人這句話。
他更不願承認,自己念着的人是她。
可她清潤的嗓音就像一汪清泉,坎坎流進了心間。
那緊皺的眉頭,眼中的擔憂,責怪的話語。
“秦知賢,你不要命了!”
他聽不清,隻是怔望着那一啓一合的唇瓣,嘴角溢出一抹苦澀的笑容。
就算他再掩飾,可當死亡來臨的時刻,他真的希望擁她入懷。
奪湧而出的熱血,如雨點噴灑,染紅了他墨色的發絲,血腥味溢滿了口腔。
靈楚将全身的内力融彙到掌心,岩石的重力迫使她弓起的雙腿連連後退,整雙手抽筋似的彎曲,圓潤的指腹磨出了鮮紅的印痕。
趁暫時控制住石頭的墜力,靈楚扭頭望着怔愣的某人,怒氣的吼道:“秦知賢,你發什麽呆,人命關天啊!”
“轟隆”的一聲炸響,崖壁抖裂的石頭墜落在她的周圍,些許打在她的背部,疼痛讓她的雙臂一陣抖動,巨石排山倒海的壓來。
眼看身子就要逼近懸崖,一雙有力的手環抱住了她的腰肢。
塵沙狂亂,墨發蕩開,靈楚垂在兩側的手臂緩緩地擡起,放在了他的肩膀處。
“秦知賢,你的……你的臉……”
淡色的唇瓣輕啓,靈楚澄澈的眼眸裏盛滿了訝異。
那本是一張邪魅張狂、俊逸潇灑的容顔,如今玉雕的臉龐,青紫的紋理如藤蔓的擴張。
随着他的呼吸,若隐若現的痕迹鮮明的刻在了他的臉上,幽澈的鳳眸閃着殷紅的光亮。
“是……是你!”
秦知賢雙手抱着她的腰,雙腳立在暫時停止滾動的圓巨石上,那雙眼仿佛萬年的等待,隻爲能喚醒他的人。
靈楚想說的話卡在了喉嚨,她甚至是忘記了有話在口中。
她想,可能是第一次聽見他仿佛是曆經了千萬年的乞盼,才換得一世清歡的嗓音。
也是最後一次。
“小心!”
靈楚清幽的瞳孔猛地擴張,按在他肩膀的手本想借力扭轉,擋住那烈火纏繞的利箭。
奈何,他的身體就像壓住了千斤重石,動辄不了!
那殷紅的鳳眸漸漸散去了星火,那抹柔情劃過眼底……
“嗯!”
利箭穿透肩胛,鋒銳的肩頭血迹斑斑。
他隐忍的一聲悶哼,面頰冒着細密的冷汗,薄唇一片蒼白,嘴角卻溢出了一抹笑意,那笑是餍足,是不悔!
“嶽……嶽靈楚,我……我是欠你的嗎?”斷斷續續的說完,眼眸下斂,頭重重的靠在了靈楚的肩頭。
那濕熱的觸感,無聲的敲打着靈楚。
他說,“我……”
靈楚按在他肩膀的手緩緩下移,貼放在了背部。
狂風吹散了她的發,蘇木的發簪消失在塵土飛揚的碎石裏,她卻怔望着殘留在他背部的箭身。
久久不能安定。
天空崩裂的煙花,轟然的響聲,巨石急速的滾動。
直直墜下的身影,靈楚的手糾緊了他身前的衣襟,眼眸凝望着他的容顔。
腦中閃現,他的一切。
“卿卿,你難道忘了,昨夜你對我所做的一切。”他邪肆的眼眸勾起媚人的弧度。
“秦知賢,你不要胡說,昨夜我好心救你,你怎麽能颠倒黑白呢?”氣憤的伸出食指,怒斥道。
他反而握住了她的手掌,輕柔的貼在她的手背,那濕濕的觸感激怒了她。
用力的一腳踩在他的足背,兇憤的警告他,在外人看來卻是你濃我濃。
他的無賴叫她深深認識到,原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她的雕蟲小技,不足挂齒!
可他也有溫潤的一刻,他用手撐起一把傘,擋住墜下的雨滴,那淡淡的氣息缭繞在鼻息。
然,眨眼就恢複到了本性。
“秦知賢,你惡心死了,我的手心全是你的口水。”
他種馬的本性,無人能比。
大庭廣衆之下,就與宮女卿卿我我。
那調戲的話語不堪入耳。
身體沾上了他的一點氣息就恨不得将他碎屍萬段。
什麽時候,這種感覺就轉變了呢?
她不清楚,也料想不到事情會到如今的地步。
現在的自己,渾身仿佛都是他的氣息。
他癡纏的吻,他甜蜜的話語,他輕柔的動作,他狂肆的霸道,一點一點的侵蝕着她的心房。
在失去意識的那刻,靈楚在想,這算不算同生共死呢?
爹爹,月兒會時常寫信給你的,流鼻涕可不是大丈夫所爲。
娘親,你若是想月兒,就在這頭獅子上劃一痕,月兒感受得到的。
短胳膊短腿的靈楚仰頭稚氣的說道。
師傅,阿月會一直陪在你的身邊的。
他玉白的手掌撫上她黝黑的發鬓,輕柔的勾起一縷,一支帶着馨香的木簪拂過鼻翼。
靈楚還來不及回味,如雲的發絲經過他玉白的指尖細細纏繞,仿佛也抹上了一縷香。
這就是死亡嗎?
回到過去,追尋那塵封已久的記憶,與思念的人兒一一告别。
整個身子被冰冷的水淹沒,眼不能睜,話不能說。
口中盡是鹹甜的味道,喉嚨澀疼。
冰涼溢滿了全身。
“月兒……”
嶽璟一聲驚喊,猛地直起身子,瞳孔擴張,震驚的表情,久久不敢回神。
耳邊是漱漱的刮風聲,眼前是昏暗的顔色。
他擡起腳步,寬大的手掌掀起帳簾一角,那撲面的陣陣怒風,狂野的拍打着林木。
涮涮的雨滴墜散在面頰。
嶽璟忙放下了帳簾,想來,應該成功了吧!
就在他準備坐下的那刻,狂亂的馬蹄聲令他停住了腳步。
一股濕意驟然進帳。
嶽璟眼眸一暗,背在身後的手,青筋凸起,骨節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将軍,賢王他……墜落山崖,生死不明。而且……”
那一刻,他恨死了自己。
風雨中那抹青色的身影,濺起的雨珠像朵朵浪花,濕透的布衫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健碩的身姿。
布巾纏繞的發,幾縷散落,汗哒哒的貼在耳鬓,晶亮的雨珠滑過面頰、鼻翼,最後溢入唇瓣。
喉結活動,眼眸直視着前方,緊拉住缰繩的手青筋冒起,抿起的唇縫陰冷薄涼。
一陣清香襲來。
粉色紗簾,佩玲叮當,若隐若現遮擋那潔塵的身影。
黑色的面紗,銀線勾勒的桃花擋住殷唇,呼出的氣息宛若令桃花都有了生機。
瑩白的手指纏起肩頭的一縷發絲,慢慢滑過鼻翼,袅娜的身姿,步态輕盈。
在她準備起身恭迎男子的一刻,纖嫩的脖頸一緊。
竟是男子骨骼清明的手掌掐住了女子的脖子,隻要他稍稍一用力,這麽一個傾城的美人就要香消玉殒。
男子從齒縫擠出來的嗓音,“誰讓你自作主張放了她的。”
女子擡起水汽氤氲的眼眸,眉梢盡顯媚态又透着嬌柔,白皙細膩的肌膚,瓊鼻挺直,粉色的唇瓣咬住了黑色的面紗。
一副凄涼苦楚的模樣。
“我不會……讓她毀了你!”
話語卻擲地有聲。
那粉潤的唇瓣仿佛滋了毒,透過銀線桃花,滲入肌膚。
“自以爲是。”
男子狹長的眼眸劃過一抹陰狠,手指用力扣住頸部,看到她痛苦的表情仿佛才能消解他的恨意。
陰冷的吐出幾字後,手掌用力的推離她的身子,失去防備的她跌坐在轎簾内,白皙的手心握拳緊貼在冰涼的楠木上,呼吸急促的喘着氣。
腹部一陣陰痛,熱流兇猛的襲來。
女子按着絞痛的腹部,呼吸急促的說道:“我……我有了!孩子,我們的孩子。”
額頭汗珠涔涔,臉色蒼白,魅惑柔弱的雙眼分外惹人嬌憐。
男子在雨中的身影,颀長蕭瑟。
冰涼的雨滴滑進衣衫,握拳的手骨節凸起。
聽到這話,男子相反的松開了手,嘴唇揚起,嗤聲的笑意溢出。
他轉身,對上女子期待的眼眸,薄涼的話語令女子失去了最後一絲希望。
“如今不需要了!他再沒有利用的價值。”
女子隐忍的淚水在刹那奪洩而出。
她一隻手按着腹部,一隻手撕扯着紗簾,瘋狂的叫喊着。
熱流越來越多,蔓延了裙衫。
“宮主……”
良辰輕聲喚道,在掀開紗簾的那刻,她的瞳孔猛然擴張,緊張的呼喊着。
夜色凄涼!
京城卻是燈火闌珊。
一年一度的月老節,情人相聚的時刻。
他們猜花燈、放蓮舟、遊芳園,熱鬧的招親大會。
“義母,你看……”缂針歡喜的指着擂台上的新娘子道。
楚浮影無心遊逛,注意力不集中的點頭應道。
眼眸一陣恍惚,她仿佛從那新娘的身影看到了自家女兒。
月兒!
她晃晃悠悠的身影,一手按在太陽穴,一手搭在身側的丫鬟手上。
聞言,缂針的面目一僵,眨眼逝去。
忙從丫鬟手中接過她的手掌,輕聲在她耳邊說道,“義母,你怎麽了!”
楚浮影勾唇一笑,有些牽強。“隻是身子有些乏累。”
“那我們回府吧!”
楚浮影輕聲應道,手指碰上跳動的左眼,閃過一抹心憂。
不會有事,不會有事的。
她在心裏反複念着。
另一邊,皇宮一片光亮。
福甯殿挂滿了紅色輝煌的燈籠,鎏金溢彩,閃着耀眼的光澤。
秦知楓一踏進殿内,撲面而來的喜氣,令他又驚又喜。
“母後,你這是……”
太後撐着玉杖,來到中央,金色丹寇的手在暈黃的燭光下,分外奪目。
“哀家在想,等賢兒回來,該給他娶王妃了!”
秦知楓困惑,“母後心中已有人選?”
太後雙手撐着玉杖,一抹笑意溢滿在她甯和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