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婆子坐在凳子上,腰間系着一串搖鈴,頭發散開,好似個女鬼,她的幹兒子也是她的姘頭董三胖,正舉着一面皮鼓叮叮當當的敲,邊敲邊唱,唱幾句,劉婆子便全身顫抖,哆嗦不停。搖鈴也随着嘩啦啦亂響。
“咱們說的是,這左手拿起文王鼓,右手舉起趕神鞭文王鼓驢皮幔,裏邊栓上橫三豎四八根線,四根朝北,四根朝南…;…;”不得不佩服這些專業人士,從頭到尾上百段唱詞,董三胖唱得字正腔圓,沒有一處打喯的!
“過了山,還有川…;…;你看那,串堂報馬跑的歡,鑽天入地方元邊,黑嘴巴來綠眼圈,紅頭信白尾巴尖,花花肚皮一身黃,蹦三蹦來竄三竄,一個根頭跑八千,迎來仙家萬萬千…;…;”唱到這裏,劉婆子猛地打了個激靈,撲通一聲倒在地上,全身抽搐不停,仿佛發了羊癫瘋一般!
“注意了,下神了!”董三胖清了清嗓子,繼續敲鼓,唱詞,此時窗台上門口都站滿了人,大家屏氣凝神,不敢出聲。
“老仙家啊,您家住那座府,哪座山,哪道川?要到哪裏去?”董三胖停下鼓聲,大聲問道,那倒地的劉婆子忽然坐了起來,雙眼圓睜,連聲音都變了個人。
“我家本在萊陽府,家住在鳳凰山的山巅…;…;”劉婆子的嗓音突然間變得又尖又厲,和董三胖一問一答,十分娴熟。
“淨閑扯犢子!”倆人正唱的歡,忽然窗台上傳來一聲蒼老的聲音,好似晴空一個炸雷隻見一個七十多歲的小腳老太太,盤腿坐在窗台上,正拿着煙袋鍋子在鞋底敲煙灰。
“這老太太哪來的?”董三胖見有人搗亂,吼了一嗓子,陳家嬸子的幾個外甥立刻沖上來,就要把老太太架走。
“瞅你們倆這五馬長槍的這出,找趙本山唱二人轉去吧,别在這疙瘩糊弄人了。”老太太點上煙袋抽了一口,出言十分不客氣。
“下來吧您呐!”幾個棒小夥子想要把老太太架起來,沒想到老太太竟然像生根了似的,任憑幾個人怎麽擺弄,紋絲不動。
“你能你來!不能别比比!”董三胖見有人戳穿他們的把戲,臉一紅,扯脖子叫号。
“老娘我上場,你們都得紮脖頸子喝西北風去!”老太太推開幾個小青年,踮着小腳跳下炕,“你們這幫人别在這巴巴瞅着了,都回家吧,啥好玩意是咋的!”
衆人悻悻離去,我心裏懸着另外一件事,正想走,耳聽得老太太沉悶的一聲,“那個孩崽子,前屯老王家的那個,留下給我搭把手!”
是我?
“瞅啥呀,賣呆呢!過來過來!”老太太踮着小腳走到我跟前,在我腦門上敲了一起啊,“這孩崽子呆了吧唧的,去弄個碗,再來三根筷子,一把小米子,麻溜的!”
我急忙去廚房,翻箱倒櫃終于把這幾樣東西湊齊了,老太太又從水缸裏蒯了一瓢水,拿一個粗瓷碗,将水倒進粗瓷碗裏,又手扶筷子放在碗裏。
“陳家屋裏的,你是不是沖着誰了,我把胡黃白柳挨個念一遍,要是沖着誰了筷子就站住。”老太太沖躺在炕上的陳家嬸子說道,陳家嬸子此時雙目呆滞,頭發散亂,嘴唇蠕動着,似乎在應答老太太的問話。
老太太将筷子搭在碗邊,幹巴巴的手指掐着筷子頭,用一種很奇特的聲調念着一連串的字符,從頭到尾,我一句都沒聽懂。
三根磨得掉了漆的木頭筷子在老太太的手裏飛快的旋轉,快得隻剩下一團虛影。
我不目轉睛的盯着那三根快速旋轉的筷子,想要從中找到一些端倪,按理來說一個老太太這樣的巧勁将筷子轉的飛起,可事實就是筷子的旋轉速度已經超出了我所能理解的範圍,碗裏的水被筷子帶動成一個漩渦,水珠隻在碗的邊緣打旋,卻沒有一滴濺到外面。
突然,老太太手中的筷子無風自立,穩穩當當的站在了粗瓷碗裏!
沒錯,沒有任何支撐的東西,三根筷子就這樣穩穩的立在粗瓷碗裏,整整齊齊,筆直朝天!
這一切,已經不能用常識來解釋了。
“又是這老東西!”老太太臉色一沉,抓起桌子角摞着的一沓燒紙,照着燭台點着了,口中念道,“老東西,咱倆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你給個面子,抓緊走,前世姻緣前世斷,莫來今生糟踐人。你要錢我們家有的是,你要酒家裏也有,别禍禍我這侄兒媳婦了…;…;”
紙錢燒完,老太太抓起一把小米,照着筷子打下去,砰地一聲,小米飛散,豎在水裏的筷子竟然紋絲未動!
如果說筷子立起還可以勉強用毛細現象來解釋,可這一麽一大把貨真價實的小米打上去,筷子不但沒倒,甚至說是紋絲未動,這怎麽可能!
可這一切就這樣明明白白的擺在我的眼前,讓我不信都不行。
“好你個狐狸精!好說好商量不行,逼着我老婆子下死手!”老太太見此,臉憋得通紅,一掏褲腰,從口袋裏拿出四顆嘎拉哈出來。
這四顆嘎拉哈一看就不是俗物,大小一緻,像從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顆顆紅透,幾近透明,上面陰刻着極細的符咒密語,在昏暗的燈光下散發出奇異的紅光。
老太太那雞爪子似的幹枯老手一翻,五指翻轉,将嘎拉哈一個個抛向空中,又一個個的接住再抛起來,形成連環局,就這一招,沒有個十年八年的苦練根本做不到。
老太太運起嘎拉哈,好似鹞子翻飛,舞得讓人眼花缭亂,已經看不清嘎拉哈的個數,但見道道紅光在她掌心上下翻飛起舞,空中那道道紅光凝滞固化,組成一個又一個玄妙難解的符文咒術。
就在此時,老太太抓起葫蘆瓢,滿滿含了一口水,對着凝滞的紅光噴下去,頓時屋子裏紅光大盛,已經瀕臨昏厥狀态的陳家嬸子突然一個筋鬥從炕上跳起來,蓦身就要往屋外跑!
“逮住她!”老太太一聲令下,我手疾眼快,一個箭步蹿上炕,抓着陳家嬸子的胳膊把她按在窗台上,老太太踮着腳爬上炕沿,抓起嘎拉哈在陳家嬸子的後腦勺使勁印了一下。
一道粘稠的黑色光芒從陳家嬸子的後腦勺竄出來,正要飛出去,老太太手腕一揚,一把煙灰飄飄灑灑飛出去,那黑光頓時不辨方向,呆在當場。
“哪裏跑!”我斷喝一聲,抓起一把符箓照着那道黑光砸下去,耳聽得噗噗噗一串爆響,符箓盡皆化爲碎紙,那道黑光得着空隙,嗖的化作一道輕煙,從窗戶飛了出去。
董三胖這個騙子,寫的符箓球用不頂,白瞎了這好機會。
“這孩崽子,你制死她,不怕她那一窩狐狸找你算賬麽?”老太太盤腿坐在炕上,叼起煙袋抽了兩口,咧開缺了門牙的嘴笑了起來。
“爲什麽嬸子會招惹上這個東西?”我幫着老太太把陳家嬸子扶着躺下,老太太又用嘎拉哈在陳家嬸子的額頭、人中以及喉嚨處按了幾下,每按一下,便有一道黑氣從肌膚内竄出,被嘎拉哈吸了進去。
“這事就得問你叔叔了,這惹禍精,不是他吃飽了閑扯犢子,能惹出這事來?”
過了不多時,陳家嬸子幽幽轉醒,趴在炕沿上吐了好久,嘔吐物粘稠烏黑,惡臭撲鼻。
吐過之後,陳家嬸子整個人的精神立刻見好,在外面等得抓心撓肝的叔叔終于進了屋,坐在炕沿上握着陳家嬸子的手,眼眶裏眼淚直打轉。
“謝幹娘救命之恩!”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叔叔拉起陳家嬸子,恭恭敬敬的給老太太跪下磕了三個響頭,老太太盤腿坐在炕上哼着小調抽着煙,泰然受之。
原來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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