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留在這裏。冰火極境可助你壓制體内反噬,也可助你快速提升修爲。”沉默片刻後,老酒鬼又囑咐道:“你與有情谷同在一處,今後最好不要與他們爲敵。”
這一句囑咐讓雲越不解。
其一,雖說之前他與有情谷的那些人有過一些摩擦,但絕對不至于爲敵。而且這一段時間的接觸,他也對那個門派有些了解。有情谷顯然不是他雲越厭惡的一個門派。
其二,葉滄海顯然與有情谷有着某種聯系。他雲越雖然好戰,但不是沒腦子。連荒莽森林的主人都要給足葉滄海面子。他又怎會去主動蹙葉滄海的眉頭。這一點師父不會想不到。
其三,現在的有情谷便有一位化形靈獸坐鎮。就算他雲越有心與有情谷爲敵,也隻有被按在地上摩擦的份兒。誠然他有自信在短時間内戰敗遷瑤。但有情谷中的那些怪物也不是吃素的。谷主裴風能在二十歲的年紀擁有道境的戰力,這足以說明他的非凡。
以雲越的眼光,早已經看出了那個小門派存在的潛力。有情谷的壯大隻是時間問題。而那個門派一旦出世,将震驚整個修真界。
雲越立刻嗅到了師父這句話背後潛藏着的深意。隻怕他與有情谷爲不爲敵并非由他主觀情感決定。而是他們的身份立場不同。
“魔族!”
這兩個字再次在雲越腦海中炸響。他臉上不露聲色。心中卻翻起了驚濤駭浪。那一份隐隐的猜測,再一次得到了驗證。
見雲越還是沉默着,老酒鬼繼續道:“越兒,還記得你我見第一面,爲師對你說過的四個字嗎?”
“不可弑殺。”
老酒鬼緩緩點頭,再次重複了二十多年前的那句話,“今後無論發生什麽,爲師希望你能夠記住你在佛祖腳下立過的誓言,不可弑殺!”
雲越展顔一笑。轉道:“師父,我們師徒二人還從未一起飲過酒。今日何不暢飲一番?”
“好啊。好!”
老酒鬼手臂一揮。此地樹木立刻移形換位。圍起來一個簡單的涼亭。他手臂再一揮,涼亭内的酒桌酒具便一應俱全。涼亭之上一個巨大的光團将此地照得如同白晝。
雲越知道,這些東西不是師父從儲物袋中取出來的。而是——憑空造物!
師父究竟達到了怎樣不可思議的境界,他無法想象。
“不知道什麽時候,我才能修煉到師父這樣的境界。”
“會很快地。你的父親僅僅用了一千多年的時間,便度過了三次天劫。而你的資質還遠在你的父親之上。此外,你命數非凡,前路還有無數奇遇等着你。爲師猜測,或許你隻需要幾百年的時間便可登上修真之巅。”
說到這裏,老酒鬼放聲大笑,“哈哈哈哈,可你遠比我的預估要優秀得多。”
老酒鬼第一次在雲越的面前提起了他的父親。雲越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裏。但他強忍住沒有追問下去。他明白如果師父今天打算告訴他一切,就不需要他問。可如果師父不願說,他問了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老酒鬼自斟自飲,每飲完一杯,便會道出一句讓雲越震驚不已的話來。
而雲越始終對坐靜聽。不發一言。隻是陪着師父一杯接着一杯暢飲。
“越兒,這麽多年來,你從來沒有問過我你的身世。”
“師父願意讓我知道的時候,自然會對我講。”
“看來今天這個時候已經來到了。越兒,你的記憶是爲師封印的。”
老酒鬼說完,師徒二人便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中。終于,雲越端起了酒杯,一飲而盡。
“你早猜到了是不是?”
“以師父的修爲可以輕易破開我的記憶封印。而這麽多年來師父都不願讓我知道我的身世,這,不難猜測。”
“你的父親、母親乃是當今修真界的風雲人物。此外,你還有一個弟弟。”
“他們都還活着嗎?”
老酒鬼連酌三杯後才鄭重開口,“活着。”
雲越的嘴角微不可查的勾起了一抹笑意。雖然他現在還沒有對父母親人的記憶。但他明白他的記憶很快便會回來了。他當然也能猜測到并非父母抛棄了自己,既然他的父母是當今修真界的大人物,又怎會看不出他是舉世無雙的純陽之體!必然是發生了某件大事才讓他們骨肉分離。
“他們是魔教中人吧。”
雲越這突兀的一問,老酒鬼端着酒杯的手頓時定住。小涼亭内的空氣被凝滞。一片片落葉就那麽定在了空中。
老酒鬼沒有回答,但雲越心中已有了答案。
雲越端起酒壺一飲而盡,“師父,何爲魔?何爲道?何爲佛?”
“人心癫迷爲魔,偏向異端則爲道,大慈大悲方成佛。佛者,大智博愛,普度衆生。魔者,癫狂自私,爲欲而活。佛爲空,魔爲欲。”
雲越沉思片刻又問道:“可世間萬象,變幻莫測,一切皆由心生,心慈者,看到爲善,心邪者,看到爲惡。難道佛便沒有惡念,魔便不能修出善果?”
老酒鬼欣然一笑:“佛魔本就是一念之間,佛轉念爲魔,魔轉念成佛,佛由心生,魔由心起,佛道追求擺脫輪回,魔道追求自在由我。佛魔之别并非善惡之分。越兒,一切因果都取決于你的心。你可知當年爲師爲何隻傳你佛家經文,卻未傳你佛門神通?”
“徒兒不知。”
“你的路還是要你自己選。成佛或是入魔都隻在你的一念之間。我不能幹預,也不願幹預你的選擇。”
“可如果我選擇入魔道呢?”雲越逼問一句。
“随你。爲師隻希望你永遠不要失掉本心。”
雲越心中劇震,随即放聲大笑。笑聲如一道道利劍沖開凝滞已久的空間。樹葉開始紛紛飄落。
老酒鬼也不由大笑,随手一招,新的一壺酒出現在酒桌上。
雲越爲老酒鬼斟滿酒杯。兩人各飲一杯。老酒鬼開始劇烈咳嗽。雲越便再次起身去拍師父的後背。
俄頃,老酒鬼擡手示意雲越繼續入座,又問道:“越兒,你認爲何爲修真?”
“追求武道極境,戰敗天下英豪,以武道入神境,破碎虛空而去。”
雲越說完,老酒鬼不置可否。兩人再次沉默了下來。
雲越自飲了一杯。接着又道:“所謂修真,乃是了解世界真相,探尋人生真谛,參悟大道真理的過程。”
老酒鬼的手中的酒杯又是一滞。
“這不是徒兒的領悟,是出自他人之口。”
“何人?”
“有情谷的那位谷主最近在教導沐家的小丫頭。我在遠處聽來的。”
師徒二人對視,同時自嘲一笑。
老酒鬼笑得前仰後合,“啊哈哈哈,妄我空活了三千多個年歲!”
此時此刻,師徒二人如同一對相知的摯友。一老一少對飲到天明,如此烈酒直接讓雲越醉到不省人事。老酒鬼畢竟是老酒鬼,這世上也許有人還能打敗他,但絕對沒有人能喝倒他。
老酒鬼晃晃悠悠起身說道:“越兒,你醉了。我也該走了。”他話音落下,手中酒葫蘆立刻變大數倍。
雲越睜開睡意惺忪的眼睛。他看着那個模糊的影子即将再次消失。開口忙喊出一句:“師父!”
老酒鬼的雙腳已經踏在酒葫蘆上。他背對着雲越沒有回頭,也沒有開口。
雲越醉醺醺問道:“師父,我,我們師徒,下次見面,是,是何時?”
見老酒鬼沒有回應,雲越接着又道:“到那時,我們,我們還是師徒嗎?”
老酒鬼還是不答。雲越卻看到師父的背影晃動得更加厲害。
一道流光劃出,直沖天際。老酒鬼徹底消失在了此處。
一行熱淚順着雲越的眼角滑落。這是他此生第一次落淚!他才知道,原來流淚是這種奇妙的感覺。
雲越攤開了身體,在小涼亭裏擺了一個大字。沉沉睡去。沉睡仿佛可以讓他與這天地融爲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