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恩和益西并沒有阻攔,溫亭湛回去之後,夜搖光依然累極在沉睡之中,倒是他們的兒子,已經醒過來,睜着一雙漆黑的大眼睛,正在奮力的動着被襁褓束縛的小手,似乎是想要咬自己的手指,但如何都達不到目的。可即便如此,他也沒有因爲吃不到手手而哭鬧。
看着兒子,溫亭湛的心瞬間就柔軟下來,他輕輕的坐在他的一側,伸出手指,用指腹去摩挲他的臉蛋,也許是因爲要失去了,溫亭湛心中的壓抑與疼痛絲毫不遜于夜搖光,明明還這麽小,哪裏能夠真的當做他已經長大?
“你是這樣的乖巧,可爹真希望你沒有這份乖巧。”溫亭湛輕聲一歎。
乖巧意味着早慧,早慧意味着慧根,他的慧根來自于佛子轉世。
縱使有慧根,可小家夥依然還是一個正常的孩子,他自然是聽不懂父親的話,依然不知愁爲何物的咿咿呀呀的叫着,微微動着小胳膊,仿佛在召喚着父親,讓父親來與他一起玩樂。
溫亭湛将小家夥抱起來,他有心将他抱出去走走。但一想到夜搖光不知何時會醒來,這個關口一旦夜搖光醒來看不到孩子,隻怕緊繃的那一根弦會崩斷,徹底的崩潰,那場面溫亭湛光是想想就心痛的窒息,因而隻能抱着小家夥在房間裏面說會兒話,陪着他不知道玩什麽打發着時間。
夜幕降臨的時候,夜搖光幽幽轉醒,她坐起身看着晃動的燭火之中,溫亭湛抱着笑得歡樂的兒子,正在陪着他看着他似乎有些感興趣的燈籠流蘇。溫亭湛顯然是将她懷孕時對他的叮囑記在了心上,害怕孩子的眼睛被燈光嗆着眼睛,因此用身體遮擋了光,将孩子籠罩在他的陰影之中。
夜搖光的眼睛微微發澀,她一直都知道溫亭湛會是這世間最好的父親,這樣溫馨的畫面她在懷孕的時候暢想了無數遍,原以爲終于可以實現,卻沒有想到會迎來這樣的一個局面。
也許是老天爺覺得她得到的實在是太多。所以,讓她連着失去兩個兒子,開陽成了明光的孩子,親生骨肉不得不皈依佛門。
溫亭湛很快就感覺到夜搖光醒來,于是抱着孩子走到她的身邊,看着她極力掩飾眼底的憂傷,溫亭湛也沒有戳破,而是笑道:“永福侯夫婦下午之時來了緣生觀。”
每年過年的時候,是仲堯凡和百裏绮夢約好的來看望孩子的時候,眼看着還有兩日就是新年,仲堯凡和百裏绮夢也是時候該來了。
“是麽?我和绮夢也有半年未見。”
來西甯之前,她和溫亭湛去武昌府追查稅銀案,後來案子結束他們回到帝都沒有幾日就直奔西甯上任,走前都沒有來得及去和百裏绮夢當面道别,算起來他們真的有半年未見。且,他們現在頗有些同病相憐,夜搖光倒是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見到百裏绮夢。
夜搖光并不知道,百裏绮夢和仲堯凡去年都是年後才來見仲寒琪,今年之所以會如此之快,乃是因爲溫亭湛央求了長延親自去帝都用了半日的時間将他們接來,所以百裏绮夢已經知曉發生了何事。
兩人見面之後,百裏绮夢開口道:“我來前帝都發生了一件事兒,甯安王妃不慎小産。”
“這是爲何?”夜搖光皺眉,甯安王夫妻情深。之前是因爲甯安王的身體裏有個鬼兄弟,自從這件事解決之後,已經過了而立之年的甯安王就很努力的想要有個子嗣,好不容易在她來西甯不久之後從喻清襲的信中得知甯安王妃有孕,甯安王寶貝的不行,爲此還推拒了陛下的委派,被陛下罵難成大事也不在意。
在這樣的情況下,甯安王妃想要小産隻怕不容易,且甯安王也沒有其他人。
“究竟是因何,我們也不得而知。”百裏绮夢搖了搖頭,而後歎息道,“隻能說世事無常,甯安王已經三十有五,至今無一兒半女,孩子果然是一種緣分。”
夜搖光看着百裏绮夢,她突然明白了百裏绮夢爲何特意對她提起這件事,不由欣慰道:“謝謝你,绮夢。”
是啊,這世間多少母親,還來不及看上自己的孩子一眼,就骨肉分離?如甯安王妃,她的孩子尚未成型,還不知是男是女,她就失去了。還有多少女子拼勁全力生下孩子之後,就天人永隔?比起這些,她已經很幸運,她的孩子是平安的來到這個世界,會一直與她活在同一片天地,做母親的對孩子的要求,不就是喜樂與安康麽?既然這都已經有保證了,她還需要奢求多少?
她常常說要知足,卻依然忍不住貪心了。
“你我之間,何須言謝?”百裏绮夢失笑道,“若真是要謝,那也應當是我。”
“我不如你看得透。”心一下子就因爲百裏绮夢的點撥而開闊,夜搖光不由露出了産子之後久違的輕快笑容。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我這也是和琪哥兒長時間的分離自個兒寬慰自個兒琢磨出來的道理。”百裏绮夢搖着頭輕笑道,“你不過是初爲人母才會一時想不明白。”
“也許是在世俗太久,我也越來越入鄉随俗,與凡人一般私心越重。”夜搖光自嘲道。
“誰沒有個看不透的時候?神佛在戳中痛處之時也未必不會迷失。”百裏绮夢寬慰道,“搖光,我們其實已經很是有幸。你也不用擔心孩子,十月懷胎,一朝分娩,将他生下來,我們做娘的經曆給了他們能夠給的最好的一切,便對他們再無虧欠,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造化,任其來去,不以悲爲痛,不以喜爲樂,柳岸花明之後定然是繁花似錦。”
百裏绮夢的每一個字都敲入夜搖光的心底,讓她一直沉悶的那一股郁結之氣全部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