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點,駝山。
秋将近,天空上淅淅瀝瀝的小雨下個不停,一場秋雨一場寒,而這秋雨,卻讓追悼會的氣氛莫名惆怅。
山腳下,陸陸續續的有人來了。
“朋友,魏叔叔的追悼會是在這裏嗎?”
“就在山上,您是魏叔叔的?”
那男人搖頭笑了一下:“我和魏叔叔不認識,見到電視上的報道,想來這裏送魏叔叔最後一程”
有很多人和這個男人一樣,生活中和魏叔叔隻是陌生人,但在追悼會上這些人自發的來了。
有的是想送送魏叔叔,有的是在自發的募捐。
魏叔叔走了,可他的家人,那些資助的孩子還在,孩子們需要生活,生活需要錢。
一點點的募捐,數額不算多,卻是社會各界人士的一片心意。
當林風看到這一幕的時候,莫名傷感和感動起來。
錢。
他不看重。
看重的是社會對魏叔叔的認同,對【良心】兩個字的肯定。
如此……便足夠了。
小王跟在林風身後:“林老師,毛總監和周老師他們?”
林風搖了搖頭沒說話。
從昨天開始他就沒見到毛才良和周曉麗,隻是聽同事說,兩個人做完了《星訪》節目以後,收拾東西離開單位了。
各自的辦公桌上放着一封辭職信。
擅作主張,篡改節目。
兩個人以這種方式表達内心當中的不滿,抗議之後,離開是他們唯一的選擇。
想到這,林風嘴角卷起一抹莫名的酸澀和惆怅。
他理解毛才良和周曉麗的心情,隻是對他們的做法卻不是贊成态度。
無他。
兩個人看似替魏叔叔出了一口惡氣,實際上呢?
作惡的仍舊逍遙法外。
站在正義一方的人,卻隻能一聲不吭的離開。
放棄了工作,放棄了名聲,卻未能給惡人應有的惡報。在林風看來,這樣做不值得。
“他們辭職了。”孫姐不知道什麽時候跟了上來,眼眶紅紅的,好像是剛哭過。
作爲一個老人,在昨天毛才良說要接手《星訪》節目主持時,孫姐就已經有了預感。
并且開誠布公的想要加入進去。
結果被毛才良拒絕了,這種事隻需要他和周曉麗來做就好,畢竟牽連甚廣。
毛才良是領導,難辭其咎。
周曉麗是台裏的一姐,就算辭職了,走到哪裏也照樣混的風生水起。
相比而言,孫姐在硬條件上要差了許多,不讓她參與,實際上也是一種保護手段。
陰雨綿綿,淡淡的秋風一吹,拍打在臉頰上,微冷。
“我們總得做些什麽。”沉默良久,小王這樣說道。
林風看了他一眼一言不發,事實上,心中早就有了決斷,甚至這種決斷比毛才良他們來的還要早,還要……轟轟烈烈。
“小王你可别胡來,聽說電視台新聞頻道今天會有一個全程直播,從追悼會開始到結束,一直都有鏡頭跟着。”孫姐被小王的話吓了一跳。
“要是在直播中鬧騰,你的工作還幹不幹了?”
“孫姐知道你難受,我們誰不難受啊!昨天晚上我還發了幾個帖子就是想在網上把這件事披露出去。結果呢?
帖子才發了幾分鍾,馬上就被删了。
這裏面的道道,你又不是不懂!
聽姐的,忍一時風平浪靜,就算是要幹,也是我們這些老人,你還年輕不能拿大好的前途當兒戲。”
小王似乎是被孫姐說動了,好長時間低着頭,不說話。
就在孫姐以爲這件事告一段落的時候。
小王突然擡起頭來,像一頭受傷的野獸一樣發出低吼:“難道就這樣算了?
孫姐,你知道同事們現在的心情嗎?
你看看,今天同事們一共才來了幾個人?不是他們不想來,而是……而是……”
小王突然哽咽起來,泣不成聲,說不下去了。
林風歎了一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就在昨天晚上小雅忍不住壓力要跳樓,同事們都去醫院陪她了。
小王,你還信我嗎?”
小王淚眼婆娑的擡起頭來。
林風笑了一下,笑容慘然:“放心吧,這個世界還是有公理的。”他在心裏又默默加了一句:“就算沒有,那今天除了是魏叔叔追悼會,我讓它也變成章句的追悼!”
……
山腳下,幾百穿着黑色衣服的孩子們沉默着、哭喊着,浩浩蕩蕩的走來。
“是魏叔叔救濟的那些孩子們。”
“是他們,他們來了。”
“機位,快,機位跟上去。”
記者們亂哄哄的一片,各種長槍短炮對準了孩子們,嘁哩喀喳。
有不少記者沖上前去提問。
但孩子們或者沉默,或者哭喊,一行人肅然落寞,帶着一種沉悶的令人胸口壓抑的氣氛,就這麽從鏡頭下面熟視無睹的穿行過去。
這一刻,幼小的心靈哪能容得下那些長槍短炮?
哪能容得下,無關的媒體和采訪!
幾百人的隊伍是刺激人眼球的,像是一條黑色的長龍,隊伍并不是很整齊,歪歪斜斜,散發出一種生人莫近的哀恸氣氛,像一片烏雲一樣湧了上去。
林風、孫姐、小王,也許是受到孩子們的感染,默默地跟着隊伍的腳步上山。
靈堂。
追悼會正式開始。
記者們調整着機位,緊張的氣氛在蔓延。
“直播開始了,機位跟上,采訪也快點。”
“這次直播絕對不能出現差錯。”
“說你那,快點啊,笨手笨腳的,能不能幹了,不能幹滾蛋,馬上換人。”
場面亂哄哄的一片。
幾百人的孩子們隊伍進入了靈堂,齊刷刷的跪在地上,那一刹那,哭聲響遍了山野。
“魏爺爺”
“您怎麽走了啊”
“魏爺爺您回來啊”
“我說過長大了以後要報答您的爲什麽啊嗚嗚嗚爲什麽您連這麽一點報恩的機會都不給我啊”
“魏爺爺”
“你别走啊”
現場一度混亂。
有人鮮花,有人排隊鞠躬,還有人趴在魏叔叔的遺體上哭喊,死活不走。
壓抑和哭聲,尤其是那些孩子們,哭泣聲自始至終都沒有停過,連帶着小王、孫姐等好多女同志也都又一次掉了眼淚。
與此同時,靈堂外面的一腳。
章句正在和他秘書宋鑫談事情。
“出版社聯系好了嗎?”
“可以了,出版社那邊也已經同意讓工人們加班加點的印刷,争取三天之内,您最新出版的書就可以上架銷售。”宋鑫道。
章句彈了彈煙灰,一隻手搭在宋鑫肩膀上:“這陣子辛苦你了。讓出版社那邊抓點緊,趁着前幾天資助學生的熱頭沒過,書這邊也能提升一些銷量。另外,有時間的話,你再跑一趟毛才良那裏,跟他說——隻要他能把上次報道事件的惡劣影響彌補回來,台裏可以考慮讓他繼續上班。”
“台長,還讓他繼續回來啊?”
章句笑了笑:“畢竟是老同志了嘛,雖然犯了一些錯誤,機會還是應該留給他的。當然,能不能把握住,就看他自己表現了。”
“還是台長您寬容。”
“行了,别拍馬屁了。追悼會開始了,讓你準備的演講稿,弄好沒有?”
……
追悼會那邊。
這次來的行業大老哥,新聞頻道的直播工作人員也架起了機位。
“觀衆朋友們,魏大平同志的追悼會已經開始了,我們看到,電視台的領導、魏大平的同事們、被魏大平幫助過的孩子和家長們、還有一些社會上自發組織前來悼念魏大平的人悉數到場,從哭聲和現場的沉重氣氛裏,我們已經可以感覺到了,魏大平生前是個多麽受人尊重和愛戴的人”
直播接入了。
背景是現場攝像,聲音是直播間的主持人。
接着,主持人道:“下面,我們把現場聲音也接過去。”
新聞頻道不會全程直播,隻直播大概十分鍾,不過也差不多是全程了,他家裏人說幾句,領導說幾句,時間就已經差不多了。
魏叔叔不是國家層級領導的位子,也不會有這麽高的規格。事迹現在雖說很受全國關注,但一個地方台給十分鍾的直播,已經是很高待遇了。
電視台的一個台領導也去了攝像那邊,監督他們的工作,錄播無所謂,但每次直播,肯定都是要求萬無一失的。
主持人話筒遞到了哭倒在遺體旁魏叔叔女兒——魏穎的手裏。
原本話筒是要遞給魏叔叔老婆的,隻是喪偶的她哭的傷心絕望,别說接受采訪了,連說幾句完整的話都成問題。
魏穎把話筒拿在手裏,擦了擦眼淚。
“謝謝,謝謝大家能來參加我爸爸的追悼會。爸爸生前其實是很讨厭鋪張浪費這些事的,按照家裏人的意願這次追悼會我也不想……
感謝各界人士的幫助,還有提供場地的一位好心人,謝謝你們。因爲你們的幫助,我爸爸這輩子第一次這麽的風光。呵呵……他走的很體面。”魏穎笑容嘶啞。
記者有些奇怪,好在魏穎雖然有些前言不搭後語,但說出的話還算具備邏輯性,而且又不是什麽撒潑之類的。
采訪繼續。
魏穎:“在現場我看到了有很多人,有我爸爸的同事,有他的親戚朋友,還有更多是我不認識的陌生臉孔。
其實在我爸爸生前的時候,包括老師同學還有街坊們,都經常問我,你覺得你爸爸好嗎?
有這樣一個善良要強的爸爸,你是不是覺得很幸福?
是的,在别人眼裏我确實很幸福。
但真實情況呢?”
魏穎語出驚人:“不!我和我的母親,從來沒有哪怕一天感到幸福過!”
一片嘩然。
見慣了大風大浪的記者,臉上都是猝不及防的呆滞和驚愕。
她說什麽?
不幸福?
媽呀,這可是直播。
這女孩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