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煩你這一路追過來,辛苦了。”
我伸手抓向老太婆的手腕,老太婆卻擡着手躲開了。
“你别怕,我不跑了。”
少來這套!
我一把抓住老太婆的手腕,緊緊攥在手裏。
話說,你個老太太這麽頑皮,你家裏人知道嗎?
我大口喘着氣。
我有馬身,跑得快是跑得快,但并不代表我不用喘氣。
在學校,也沒跑過這麽長的路。
真是累死我了!
“我就是在這裏出聲,在這裏長大的。”
老太婆被我抓住手腕,也沒在掙紮,隻是慢慢說着,一雙眼睛望着幽暗的小巷。
“那時候,可沒有現在這些大高樓。樓高的,讓人喘不上氣。那時候,馬路上也沒這麽多汽車。都是人力黃包車。”
老太婆說着話,突然轉過頭問我:
“你想看看我當年的模樣嗎?”
我緊攥着老太婆的手腕,不動聲色。
你就是說破大天,我也不會松開手!
“來,跟我閉上眼。”
老太婆說道,看着我瞪大一雙眼睛盯着她,又說道:
“你信我,我不騙你了。”
真的?
我盯着老太婆。
騙子沒有一次會提前告訴别人,我要開啓騙人模式了,請準備。
老太婆看着我搖了下頭,突然揚起另一隻手拍了我腦門一下。
老太婆拍的并不疼。可是她那隻手拍過來的瞬間,我下意識地閉上了眼。
那一瞬間,我看到了完全不同的景象。
就像是,走進了老照片。
老房子,老街。街上走着穿着西裝的年輕人,還有穿着旗袍的年輕女子。更多的,還是一副布衣土褲的老裝扮。
那時候的城市裏,果然看不見高樓。磚石的二層洋樓,就算是很新潮的建築了。大街上也看不見多少汽車,偶爾有汽車鳴着汽笛飛馳而過的,不是坐着藍眼睛高鼻子的外國人,就是在外國洋行裏聽差的買辦。
大街上,走來幾個年輕的女學生。藍裙子白上衣,襯着齊耳短發下面一張張充滿朝氣的臉龐。
那裏邊應該會有老太婆,隻是我不确定是哪一個。
老太婆,已經活了103歲。一百年的時光荏苒,足以改變任何一張面孔。從朝氣蓬勃,到鶴發雞皮。
“左邊那個。”
老太婆的聲音響起在我的耳邊。
左邊那個,帶着一張胖乎乎的笑臉,正看着我。
“我小時候長得就很好看。是不是?”
老太婆問道,我點着頭。
老太婆小的時候,長得是挺好看。雖然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那時候的日子,過得可真快樂。”
片刻的沉默之後,老太婆又問道:
“你要看看我結婚時候的樣子嗎?”
還要看結婚時候的樣子?我不是很确定。
老鍾曾經說過,要在天亮前把老太婆帶回去。否則就不用再找了。
我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時候,也不确定回去的路上,還會不會發生别的意外。
所以
“看看吧,很快的。”
老太婆說着,拍着我。
小巷裏,出現了迎親的隊伍,鑼鼓喧天、鞭炮齊鳴。
“我嫁人那年,都二十了。在我們那個年代,絕對是快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那年,河北鬧災,飛蝗蟲。大街上,到處都是逃難的人。”
站在巷口,看了半天也沒看到新娘子,我跟老太婆說道:
“我們還是回去吧。時間長了,老鍾會擔心。”
老太婆點着頭。
我一路拽着老太婆,回到老鍾的公司時,老鍾已經早回去了。坐在辦公桌前寫着什麽。
夢破,站在老鍾身邊,不時地小聲說着什麽。
我推開門走進來,老鍾轉回頭看着,又擡起頭看了夢破一眼。
夢破轉身進了小辦公室。
“路上沒什麽事吧。”
老鍾問道,繼續趴在辦公桌上寫着。
我看着老太婆,不确定這一刻是應該繼續攥着她,還是終于到了地方,能松開手了。
半晌的工夫,小辦公間裏走出一個身影。一個彎腰勾背的老婆婆。
看到走出來的老太婆,攥在我手裏的老太婆嘿嘿笑起來,問我:
“你知道她是誰吧。”
其實,我不是很确定。但是,我不會告訴你。
走出來的老婆婆,一臉的皺紋,花白的頭發梳成發髻绾在腦後。雖然是一副老态龍鍾,精神頭卻十足。尤其那雙眼睛,清澈中閃動着直視人内心的靈光。
老婆婆沖着我手裏的老太婆招着手,老太婆伸手推開我緊攥着她的手掌,走了過去。
我亦步亦趨地跟在老太婆的身後,生怕她突然間又刷什麽花樣。
老太婆走到老婆婆面前,老婆婆伸出手,替老太婆仔細地收攏淩亂的鬓角,掖好衣領。問道:
“聽說,你跑到自己出生的地方去了?”
老太婆嘿嘿笑着答道:
“總是忘不掉啊。臨走前,還是想去看一眼。”
老婆婆點着頭。
“看過了,就沒心事了,就好上路了。”
說着,轉過頭又沖着我說道:
“去房間裏,把那碗湯熱一下,端出來。”
我點着頭。
房間,更像是一個廚房。
櫥櫃裏擺着各種各樣的餐具。石頭的,木頭的,粗陶的,細瓷的,甚至還有鑲金帶銀挂着嵌着寶石的。
竈台上,一隻大碗裏放着一包塑料袋密封的液體。
這就是,那碗湯?
我扯開塑料袋,把裏面的液體倒入大碗。
可是,拿什麽加熱?
廚房裏的廚具倒是一應俱全,卻沒有爐竈。
倒是有個微波爐。
我把大碗放進微波爐,轉到高火定時兩分鍾,站在旁邊等着。
夢破走進房間,就再沒出來。換做一個老态龍鍾的老婆婆走出來。
但其實,我還是能看出那就是夢破。
從那雙眼睛。
一個人的容顔,可以通過僞裝來改變。但想要改變眼神,卻很難。
因爲眼睛直通心靈。
除非你的心變了,否則你的眼神,永遠不變。
微波爐發出叮的一聲響。我端着那碗熱湯,走出去。
老太婆似乎很期待這碗熱湯,離着老遠就看着,看着我端在手裏的湯碗。
“上路之前,都要喝一碗孟婆婆的熱湯。”
老太婆嘴裏念叨着。
“隻有喝了孟婆婆的熱湯,才能了無牽挂,一路平安。”
我把手裏的湯碗小心地交到老太婆的手裏,老太婆突然對着我小聲說道:
“其實都是騙人的。她自己這麽多年,都放不下。還怎麽教導别人要了無牽挂。大家愛喝這碗湯,隻不過圖個肚子裏暖和,走路時不冷。”
老婆婆哼哼地清咳着喉嚨,看着老太婆的背影。
老太婆嘿嘿地笑着,端起湯碗湊到嘴邊,吸溜吸溜地喝起來。
老鍾從辦公桌前站起身,沖我招着手。
“把你那身,那身行頭脫下來吧。”
老鍾說。
“回頭放回箱子裏。估計一時半會也用不上了。”
我摘下馬面的頭套,老鍾接着對我說道:
“我剛剛查了下檔案。非常抱歉,你是被弄錯了。”
老鍾說着看着我,一臉的抱歉,和很遺憾。
我點了下頭,并沒有更激烈的反應。
第一次見到老鍾時,老鍾就告訴過我,我死的很不是時候。偏偏趕上老鍾要去度假時,着急去死。
之後,托老鍾的福,有了很多無比刺激的經曆,我覺得我應該學會見怪不怪了。
對于我的淡定,老鍾顯得有些意外。
“那”
老鍾拉長了聲音,思索着接下來要說出的話。我接着老鍾的話頭說道:
“錯都已經錯了。不該發生的也已經發生了。我不怪你們,隻能說算我倒黴。是我自己好活不活去作死。”
老鍾根本沒想到我能說出這樣的話,不錯眼珠地盯着我看着。
我問道:
“你能告訴我,接下來準備把我怎麽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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