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馬,我們走吧。”
小馬?
我看着老阿婆。
最起碼,你也得尊稱一聲“馬先生”吧。
好吧,人性化服務。你覺得喊小馬很親切,就小馬吧。
“幫我拿着那個箱子。”
老阿婆說着,指了下病床下面的一個大皮箱。
很古老的一個皮箱,不知道裏面都裝了些什麽。
問題是,這些東西就是再飽含一生的回憶,你也帶不走啊。
我看着老阿婆,老阿婆顯得很執拗。一副我舍不得丢下那個皮箱的樣子。
人性化服務!
我走到床邊,彎腰抱起皮箱。再直起身時發現,老阿婆不見了。
皮箱很大。雖然抱起來時,并沒覺得有多大分量。但是之前,會給你一種感覺,要兩個手抱起來。
我想都沒想就伸出兩隻手。完全忘記老鍾囑咐的,“攥緊了,别讓她跑了。”
老阿婆真的就跑了。
房間裏除了撲在老阿婆身體上号哭不止的家屬,就是聞聲而來的醫生和護士。
那一刻,我懵了。
老鍾,就交代給我這麽點小事,我卻做不好。讓個一百多歲的老太婆,從我手中逃跑了。
這特麽
我沖出房間。
走廊裏有醫生的身影,忙碌的護士,扶着患者散步的家屬,可就是沒有那個佝偻着腰,顫顫巍巍的老太婆!
她能去哪?她那麽一大把年紀,耳朵背眼睛花,一張嘴裏沒剩下幾顆牙。老得不能再老了。她能去哪!
關鍵是,我該怎麽向老鍾交代!
我特麽,怎麽就跟一個傻逼一樣。
我知道我沒時間沮喪。
我得找到老鍾,把這件事告訴他。
認打認罰是一回事,我不能讓事态變得更嚴重。
問題是,醫院這麽大,我要去哪找老鍾?
找到導醫台,讓護士小姐廣播一下倒是最方便快捷。可是廣播裏說什麽?
“廣播找人,廣播找人。來自冥府的牛頭先生,你的朋友馬面在大廳等您。”
我站在原地手足無措,老鍾已經從走廊裏面急匆匆地走出來。
看到我那副懵逼的樣子,老鍾當時就明白發生了什麽。
“天亮之前找到她,不然就不用再找了。”
老鍾說着,看着我。
我知道我有義務去找到那個老太婆,而且我也必須把她找回來。
可是,你就不給我點提示啥的嗎?
偌大城市,茫茫人海。憑着我像無頭蒼蠅一樣到處亂撞,别說明天早上了,就是找上幾天幾夜也未必找得到。
道理是這個道理。可是老鍾出門時,沒想到會有這樣的變故,身上沒帶着什麽能用上的物件。事出緊急,又沒時間回去取。
“你還真是夠笨的,能讓一個老太太給唬了。”
老鍾突然帶着些恨意說道。
“你就不想想,她一個要走的人了,能讓她帶上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我當時也是這麽想的。那不是要學着你,體現人性化服務嗎。
老鍾從頭上拽下牛頭頭套,在自己的手掌心裏吐了口口水,沖着說道:
“擡頭!”
我依言擡起頭,老鍾啪地一下,把手巴掌拍到了我的腦門上。還有手心裏的口水。
“趁着沒幹,越快愈好。”
老鍾沖着我說道,手巴掌拍在我的腦門上。
“還有,你現在馬身,不用怕跑得快。你想多快,就能多快。”
老鍾說着在我後背推了一把,說了句:去吧!
醫院裏,瞬間變得空蕩蕩的。那些醫生,護士,患者和扶着他們的家屬,通通不見了。
空蕩蕩的走廊裏,依稀能看到一些蒼白的光點,組成一道彎曲的線條,一路延伸着下了樓梯。
我不确定那些蒼白的光點是什麽。
閃着光的亮點很小,輕飄飄的。有的落在地面上,有的卻還浮在半空中。不等你走近,就已經被你帶動的氣流吹動,盤旋着飛向了别處。
所以,老鍾吐了口水拍到我的腦門上,是給我這個能力,讓我看清老太婆留下的蹤迹?
雖然,被人抹了一腦門的口水,想想也是挺惡心的。
“快去吧。還愣着幹嗎!”
身後突然傳來老鍾的聲音,我回過頭,看到老鍾沖着我瞪着眼。
我還以爲,老鍾跟醫院裏那些人一樣,全都消失不見了呢。
我撒開兩條腿,沖出了醫院。
老鍾說,我是馬身。
這個我理解。
我戴着馬面的頭套,長出一張長長的馬臉。身上,也向馬一樣長滿鬃毛。
老鍾還說,不用怕跑得快。
知道撒開腿跑起來,我才理解這句話。
那速度,要不是我眼明手快,分分鍾撞到牆上。
太快了。
順着老太婆遺落在地上的蹤迹,我追出醫院追上馬路。
照這個速度,還用等天明?抽根煙的工夫我能帶着她繞着城市跑上好幾圈。
然後我就追到了公交站。
遺落在地上的蹤迹,消失了。
肯定是老太婆上了公交車。
你從醫院出來,身上帶着老年乘車卡了嗎?有零錢投币嗎?
我知道我不能抱怨,我也沒時間去抱怨。順着公交車開走的方向,我一馬當先地沖了出去。
我當然不知道老太婆去了什麽地方。那個站點,七輛公交車,我甚至不知道老太婆坐了哪輛車。
我能做的,隻是沿着公交車行駛的方向跑,希望能在老太婆下車的站點,再次看到散落在空氣中的蒼白光點。
我要在腦門上的口水完全幹了之前,找到老太婆。
我一馬當先地飛跑,爲了在口水幹了之前能找到老太婆。
但這本身就是一個矛盾體。
你跑得越快,在口水幹了之前,争取到的時間就越多。可是因爲你跑得快,吹到腦門上的風也就越多。空氣流通,口水幹得同樣更快。
我又能怎樣?
除了内心祈禱,讓我順利抓到那個倒黴的老太婆,沒有别的辦法。
當我開始順着第四條公交線路飛跑的時候,終于在一個站台上看到了熟悉的蒼白閃光。
蒼白色的光點,變得格外微弱,缥缈。
我知道我腦門上的口水,已經幹得差不多了。瞥着光點彙聚出的大體方向,我一路狂奔。
老鍾抹在我額頭上的口水,越來越幹。我眼裏能看到的蹤迹,也越來越缥缈。
如果老鍾抹在我額頭上的口水徹底幹了,我就隻能碰運氣了。
好在,我看到她了。那個佝偻的身影,站在很遠地方的巷口外。
我想着老太婆沖過去,一輛方頭長身的公交車閃着大燈,沖着我迎面撞來。
這下完了!
我下意識地閉上眼。
公交車發出轟鳴,從我身上疾駛而過。旁邊一輛小車,被公交車拐到逼停,司機探出腦袋破口大罵。
我站在原地,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我現在天地不怕了。
是的,目前來看,唯一能夠需要害怕的,大概就是老鍾。
也隻有他,有權力有本事把我收走。
小車司機就在我幾步遠的地方,被自己激憤的情緒煽動,罵得越發起勁了。
我走到小車旁邊,對準小汽車的風擋玻璃就打了一拳。
一直以來,我都想這麽幹一回。
對那些随便停在人行道上,擋住行人去路的車。對那些半夜十二點鳴響喇叭,毫不在意打擾别人睡覺的車。這麽幹一會。
但我不敢。
你敢嗎?反正我是不敢。
現在,現在我還有什麽好害怕的。
我照準小車的風擋玻璃就是一拳,風擋玻璃咔地一聲裂出蛛網紋。
我吓了一跳。
車裏的司機更是吓了一跳,呆呆地盯着風擋玻璃看了半天,才想起下了車,上下左右地看着。
這說明,我雖然變身爲鬼,還是有些本事的?
我不知道。
我隻知道,我得先抓住那個老太婆。
要是再讓她給跑了,我就真的沒法向老鍾交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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