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大雪還未化,大約因爲白日是晴天,晚上一輪圓月高懸,清輝灑下,千山素雪似白衣。
溫珩突然來了撫琴的興緻,将古琴自長幾上一放,臨湖夜彈。
寂靜的夜裏無風,隻有殘荷下偶爾有魚遊過,帶起點點波紋。
“铮”的一聲弦響,有些低沉,就像是被魚兒無意觸碰到的殘荷發出一陣輕顫,旋即就歸于平靜;接着那魚兒又從水面跳了起來,琴音變得高而脆了一些,且聲音短暫,有了絲絲的生氣;魚兒回到水裏,一切重新歸于平靜。不知何時風起了,壓着雪的葉子有些沉重,等到雪從葉子上掉下來,卻驚喜的發現那原來的枝丫處,有一枚綠芽冒出……
時玉原本在睡覺,突然聽到琴音,人猛然就清醒了過來。
她睜着眼睛,看着從窗戶外灑進來的月光,無端的,心中就是肯定這琴音必然是溫珩撫出來的。
他心情似乎不錯,琴音也染了一絲生機。
躺在床上靜靜聽了一會兒,時玉有點想去看看。最好就是在他的身邊看着他撫琴,不過她若是過去的話,隻怕是會破壞他的興緻吧。
但是很想去怎麽辦?
翻來覆去了好幾回,時玉決定閉眼,将神魂全都散了出去。
現在的她隻要一離開這屋子,估計溫珩就會發現她的動靜。神魂是她的優勢,非幻師無法察覺她的神識所在。溫珩應該也不會發現吧,而且他現在情緒似乎都沉浸在琴音裏……
不過爲了謹慎起見,時玉還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小心翼翼的讓神魂分散,慢慢朝着水榭靠近。怕神魂太多,她隻分了一點點過去,而且速度放的極慢,隻求不打擾溫珩。
神魂出了門,很快就見到臨水撫琴的那個人。他換下了尋常時候穿的一絲不苟的華貴長袍,難得一身白衣,憑欄而坐。
他眼睛閉着,手法也随心所欲,并不拘泥一格,琴音随着他的深思在這雪月下遊走,是清風明月,是遊魚飛鳥,也是時玉心上的一點朱砂。
時玉從來沒有見到過這樣的他,她不知不覺間,已經來到了湖邊。她想就這樣靜靜地在旁邊聆聽,想知道他此時此刻的心情。
突然,琴音變調了。
如果說剛才隻是帶有一絲的生氣,那現在則突然變成花開草長,枯木逢春,聽得時玉心情差點激蕩。
而她面前的湖泊裏,雪還未化,可是殘荷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複成綠色,原本枯枝也都變得爆滿。不多會,荷花自水裏長了出來,緩緩盛開。
這……
時玉目瞪口呆。
湖裏的荷花恢複了青春,那綠色開始往岸邊蔓延,先是沿岸的草,接着是灌木花叢、樹木。那些在冬日裏凋零的植物開始恢複成原來的模樣,像是夏日裏的盛景。
靠近時玉身邊的荼蘼花從也開了,白色的花,一叢一叢的,垂落在時玉的身邊,散發這一股拒人千裏又誘人不自覺去追尋的香氣。
這時,突然風起。時玉感覺自己和那花瓣一起,被風吹了起來,朝着湖泊中間飄落。而湖上,不知何時起霧了。
乳白色的霧氣靜靜的漂浮在湖泊上面,貼着水,随風流轉,如雲似煙。
時玉也化成了霧,她覺得自己距離溫珩更近了。
她現在可以從正面看到他的樣子,看到他閉着眼睛恬淡的模樣。
相由心生,琴是有感而發。他心中有生機,所以周圍萬物也跟着重新煥發生機。
他不是遺世而獨立的人,别人覺得他難以接觸,覺得他高高在上,覺得一直擡着頭顱去仰望他太累,幹脆将他供奉在高處。
其實他隻是孤獨。
可能是一個人太久了,已經不喜歡和别人打交道,更在乎本心,喜歡随心所欲。
溫珩。
時玉靜靜地凝視着他,突然想去觸碰他的臉頰,想告訴他,你沒有朋友沒關系,但将來我會成爲那個和你并肩作戰的朋友。
大約晚風知她心,竟然一拂,将她往前一推,時玉就這樣輕飄飄的被送到了欄杆前。
她此時距離溫珩,隻有一步之遙。
隻一步之遙……
時玉想再努力一點,向他靠近。
可這時,溫珩突然神色一變,琴音驟然暴虐起來。原本的萬物生長和風細雨突然化爲狂風驟雨,絕望與暗黑開始彌漫,周圍的繁花盛景迅速零落成泥,死寂地氣息越來越濃。
“嘣”的一聲,三根琴弦驟然斷裂,金色的絲線将他的手指劃破,而方才死寂的氣息也戛然而止,周圍萦繞的暴虐之氣緩緩消散,這寂靜的夜又重新歸于甯靜。
“滴答”,有血滴落在秦闆上。
淡淡的紫金色,很是奪目。
溫珩緩緩睜開了眼睛,他看着手掌,目光死寂。
時玉無法形容那種感覺,就像是她第一次進入死靈界,在裏面感受不到一絲的生機一般,壓抑到絕望。
他爲什麽會有這樣的眼神?
他難道不應該是一輩子都風光霁月,永遠走在所有人前面嗎?
溫珩突然擡眸,時玉見他看向了自己,不由渾身一僵,不敢再有任何動作。
誰知溫珩隻是手朝着她的方向一招,那一團霧氣都朝他湧了過去。
時玉感覺他是手指從自己臉上拂過,接着聽到他輕笑一聲,“你們也聽得懂琴?”
他似乎隻單純的想說話。
“花能重開,草能重綠,時間爲什麽不能重返過去。我一直往前走,距離他們越來越遠,又怎麽救得了他們。”
“傳說成仙可以令時光重返,可是你們爲什麽要攔着我!”
時玉頓時汗毛豎起,她感到一股淩厲的殺意。
好在溫珩并不是随意遷怒的人,并沒有把他的失意遷怒到其他的事物身上,不然時玉神魂必然會被捏碎。
可是時玉想做點什麽,她想安慰安慰他,想讓他别那麽難過。
恰好方才飛來的花有一朵正徐徐飄下,她小心翼翼的對着那花瓣一吹,淡粉色的花瓣落在他的掌心上。
她見到,溫珩看到這朵花後,神色漸漸緩和了下來,目光也變得溫柔。
“荼蘼啊,母親最喜歡的花。”
就在這一刻,時玉非常清晰明确的意識到。
她,動心了。
你是無意穿堂風,偏偏孤倨引山洪。我是垂眉擺渡翁,卻獨獨偏愛侬。——網易《我的一個道姑朋友》琉璃紗版本的第一熱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