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肖氏被斬首,肖均就在人群裏,小小的他一身乞丐的裝扮,被人狠狠地按住肩膀,不能動彈。他眼睜睜地看着族人一個接一個的倒下,看着他們的血染紅了土地,看着那個代替他死的孩子死的時候眼睛裏還滿是茫然。
他是他爹最小的兒子,上邊有兩個哥哥,兩個哥哥年紀輕輕已經文韬武略貫通,在朝堂之上也十分有名氣。倒是他,從小就被寵着,甚愛哭鼻子,還不愛習武學文,一事無成。誰能想到,倒是這種無能救了他,讓他活了下來。
救他的恩人說他們家的人隻有他深居簡出,還沒有名聲,見過他的人不多,所以才能換了人都不被發現。
他在刑場看見他爹看過來的眼睛,他爹蹙了蹙眉,似乎在責怪他用那無辜孩子的性命換了自己。不過,他又看見那雙眼睛裏有着悲涼有着不舍,最後,他爹在斷頭台上高喊:“肖家人流血流汗,就是不能流淚!”
于是全場寂靜,肖氏一族的人沒有一個人發出悲憫哀求的聲音,一個個英勇赴死。
可是他知道,他爹那話是對他說的,那一刹那,他捂着嘴,嚎啕大哭。
他太懦弱了,不像他爹爹一樣勇敢無畏。
那一場夢魇一樣的殺戮像持續了幾個時辰,從正午到下午。他的眼睛都要被染成了紅色,他一直看到所有人都散了,連屍體都被人用車子拖走,都未曾動過。
他想不起那一天到底是怎麽離開的,隻記得回過神的時候,四周已經一片死寂,眼前,隻有被鮮血染紅的斷頭台。
那個人對他說:“肖均,你以後便改名爲衛均,這世上再沒有肖氏。”
他張了張嘴,發不出聲音了,他拼了命的大哭大喊,隻有眼淚,沒有聲音。
“你受了刺激,失了聲音,過些日子便好了。”那個人将他背在肩上,像他爹爹以前背着他一樣,一步一步地踩着肖氏族人的鮮血,離開了那片刑場。
之後的日子,他失去了聲音,大病一場,差點沒命。每次想就此放棄的時候,他就想起他爹的話。他也是肖家人,不能讓肖家就此白白滅族。
那人有一天帶來了一個人,是陸驚蟄。
他記得以前陸驚蟄是個精神奕奕的人,愛笑,聰慧,同年齡的人裏,他們兩個最能玩得到一起。可是那天,他差點沒能認出陸驚蟄,那個冷漠深沉又不苟言笑的樣子,就像是一個孩子的身體裏住了一個曆經滄桑的老人。
他把肖氏的滅族之仇遷怒到陸驚蟄的身上,因爲滅了肖氏的是陸驚蟄的爹,肖氏一族的人都死了,而陸驚蟄還好端端的是個皇子!
他把陸驚蟄狠狠地打了一頓,陸驚蟄沒有還手,甚至連臉上的表情都沒有變過。
後來他聽到見陸驚蟄說:“我母妃死了,我弟弟也死了,我的外公死了,我的舅舅死了……”他就那麽一個個地挨着說着那些死去人身份,一遍遍地,像是在提醒自己一樣。
那時候陸驚蟄的神情,麻木的像個人偶,隻是嘴巴在動。
最後,他打着打着,卻抱着陸驚蟄撕心裂肺地哭起來。他和陸驚蟄坐在刑場旁邊的地上,一遍又一遍地重複那些死去的人的名字,提醒自己不能忘記那些仇恨和疼痛。
他記得,那天的天空很紅,恩人說,這叫火燒雲。
他看見陸驚蟄呆滞的眼睛仿佛一塊黑的發光的鏡子,把那火燒雲倒映進去,就像是眼睛裏着了火。
後來,陸驚蟄就變了,雖然沉默寡言,卻老謀深算。
江延第一次見他被打的奄奄一息的時候,就是陸驚蟄提前設計好的,陸驚蟄問他:“你想不想給肖氏報仇?”
他點頭,于是挨了陸驚蟄的一頓痛打,就像是當初陸驚蟄挨他的打一樣,雖然疼,卻記憶深刻。
從那以後,他就埋伏在江延身邊,一點點的從小厮做起,直到成爲他的心腹。的确,他爲江延做過很多肮髒的事情,可那也沒辦法,他要讓江延信任。
陸驚蟄羽翼未豐,又來到這邊夷之地,所以他們這些年也一直按兵不動。隻能暗中收集江延老賊的所有證據,直到今日,才終于得到這報仇的機會。
“你告訴我陸驚蟄的虎符現世就是爲了讓我親自來這裏?”江延怒問肖均。
肖均撇了撇嘴:“不然,你這個隻敢縮在龜殼裏的老烏龜怎麽肯親自來這裏!我又怎麽能找到機會的殺了你!”
這是一場屬于頭腦和計謀的戰鬥,江延派了江雪來當内奸,陸驚蟄也派了人打入了江府。江延技遜一籌,沒能想到江雪會真的對陸驚蟄動情,倒戈向着陸驚蟄。
也沒能想到,自己身邊最信任的人竟然是一心懷着恨意。
他有等幾年布一個局的耐心,卻沒想到陸驚蟄也有蟄伏的毅力,用了這麽多年,才爆發。
江延忍不住自嘲地笑了:“我江延算計了一輩子,沒想到,到頭來竟然敗在你們這些小鬼頭身上,後生可謂,後生可畏!”
八寶嫌他煩人,把肖均推在一邊:“他都快死了,還跟他說這麽多廢話做什麽!讓開,我送他去黃泉路上和三王爺好好聊聊!”
陸驚蟄拉着陳鸢後退了幾步。
八寶笑着:“江延,你和陸戰雄不是聯手嗎?不如現在去黃泉路上重逢吧。”
寒光一閃,江延的身體猛地挺直,一道血花從脖子上噴湧而出。江延的喉嚨裏發出一陣難聽的“咯咯”聲,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後倒去。
“爹……”一聲凄厲的女子的叫聲從他們身後傳來,聲音尖銳又凄苦,讓人汗毛直豎。
江延似乎也聽到了這聲音,努力地轉着頭往那個方向看去。
江雪看着江延脖子上的那條深深的切口,鮮血如泉湧,驚呆在原地,似乎不知道該轉身就逃還是沖上去這看看江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