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驚蟄很少對陳鸢說他最近在做的事情,就像陳鸢不想陸驚蟄插手陳家的事情一樣,陸驚蟄也不希望把陳鸢拉進自己的這趟渾水之中。
陳鸢從牆頭上跳下來,陸驚蟄伸手接住,卻沒把她放下來,隻是認真地看着她。
陳鸢掙紮了幾下,跳在地上:“怎麽了?我臉上有花不成?”
陸驚蟄輕輕爲她撫開垂在鬓邊的一縷淘氣的碎發,勾着唇角:“自然是沒有的,不過……花也不如你三分好看。”
這話說的,配上他那個專注的神情,陳鸢忍不住出了一身雞皮疙瘩,伸手捏了捏他的俊臉:“你發燒了?怎麽大晚上的說胡話?”
她的手指冰涼,按在他的臉頰上十分舒服,陸驚蟄抓住,放在臉頰上:“沒事,我不過是累了。”
很累很累,他忽然想要放棄了,想要放棄那些被人滅了親人滿門,還殺了母親和弟弟的仇了。他們死了,卻成了他心裏的魔障,這麽多年,揮之不去。
有時候他不敢看她的眼睛,這雙眼睛,太透徹,太清明,太肆意。她想愛就愛,想恨就恨,從不遷就誰,從不僞裝,純粹又單純。
看着他的時候,他就會想,爲什麽自己一定要報仇呢?明明,以後的日子是他自己的,是他自己的生活,爲什麽要爲了别人背上這沉重的擔子?
他想要陪着她一起學蒸包子,想要讓她帶自己去學着買菜種田,想要就這樣和她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可是不能,一閉眼,就是他母親死前的樣子,那麽絕望和悲涼,還有地上那一攤殷紅的血迹。
不是他放不下,是他們不肯放過他,死去的人不肯放過她,活着的人也不肯放過他。他這些年在鬼門關上走過的路,都不能白白走過,那些血,也決不能白流。
陳鸢沉默地任他把自己的手貼在他的臉頰上,觸手一片滾燙,她忍不住縮了縮手:“你發燙了,尚岚不在嗎?”她想要拉他去找尚岚。
被他一把扯住,輕輕地,推在牆角,陳鸢還沒反應過來,他高大的身子就垂在了她身上。
“你……你幹什麽呢?”陳鸢想推,随即又停下了,因爲陸驚蟄隻是把頭埋在了她的肩膀上。
他的額頭貼着她的脖子,很燙,手扯着陳鸢的手,一動不動。
“讓我抱一會,就這一會。”陸驚蟄的聲音很沉很悶,輕輕地。
陳鸢不敢動彈,把肩膀挺的筆直。
這是他從沒見過的陸驚蟄,這麽脆弱,這麽感性。
陳鸢想了想,伸出手,環抱住他,用手安撫似的拍着他的後背。
小時候,奶奶也曾這樣抱着她,她覺得,那是世界上最能讓人安心的動作。
陸驚蟄的後背僵直了一下,随即軟下去,把手探到陳鸢身後,抱住她。
已經是春日将至的時日,夜裏也偶爾有了蟲鳴鳥叫,風輕輕一吹,陳鸢聞到從陸驚蟄身上傳出的好聞的熏香,不禁有些沉醉起來。
“陸驚蟄。”陳鸢的聲音很低,像是戀人之間的耳語。
陸驚蟄不知道是發燒燒迷糊了,還是不想出聲。隻是點了點頭。
陳鸢拍拍他:“你要動手了嗎?”
陸驚蟄一怔,頭微微從陳鸢的肩膀上擡起,卻仍舊沒有說話。
“陸驚蟄,倘若你做好了準備,就别心軟,殺人從不能心慈手軟,不管……他是誰!”陳鸢笑了笑“這是我的老師爲我上的第一課,殺手殺人,要麽不動手,要麽一定要一擊緻命,不可猶豫。”
“猶豫是在你動手之前就應該想清楚的事情,既然已經箭在弦上,那就說明你早就想明白了,對嗎?”她深深吸了口氣。
對,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我不殺别人,别人便會殺我,我不想死,便隻能走到這一步。
陳鸢用手摟緊了陸驚蟄:“你已經準備好了,不要再猶豫了。”
陸驚蟄緩緩站直了身子,他比陳鸢高出許多,低着頭看着她的臉:“我沒有猶豫,我隻是……害怕了自己。”
他處心積慮這麽多年,隻爲了一招制敵。他恍然之間發現,自己現在的樣子,和當年的皇帝有什麽區别?隐忍多年,最後卻一舉滅了一個臣族,這讓他覺得害怕,害怕他和那個人一樣,無情、冷血。
陳鸢捏了捏他蹙起的眉頭:“不一樣,你和他不一樣。你不想殺他,他便會殺你。”
是那個人,辜負了一個少年對父親的崇拜。
陸驚蟄沉沉地笑了,有些苦澀,等重新擡起臉時,已經恢複了那個運籌帷幄的人。
“這一天,我等的太久了,不會心軟。”
陳鸢正要說話,忽然聽見周圍的黑暗之中傳出一陣急促的鳥叫聲。
陸驚蟄聽到那鳥叫,忽地抱着陳鸢的腰一矮身子。
陳鸢還沒搞懂發生了什麽,忽見一支寒光閃閃地箭矢臨空而來,瞬間就到了陸驚蟄剛才站着的位置上,整隻箭幾乎沒入了陳鸢小院的土牆裏。
陸驚蟄臉色一變,一揮手。
周圍的黑暗之中接二連三地發出急促的鳥叫聲,然後便是嗖嗖嗖的聲響。
“把清水村圍起來!”陸驚蟄神色嚴峻,好像來的人十分棘手。
陳鸢知道又有人來暗殺陸驚蟄,卻沒想到陸驚蟄似乎很是緊張,不由得好奇這人會是誰:“什麽人值得你這麽緊張?咱們這麽多人,還怕他不成?”
陸驚蟄側着頭,仔細地聽着周圍的動靜,聽了陳鸢的問話,他的嘴巴動了動,半晌才發出一聲低沉的聲音:“是我那位三哥親自來了。”
陳鸢現是沒反應過來,腦子轉了幾秒才問:“你三哥?那個祁國的戰神?那個……殘暴成性的三王爺?那個要娶江雪的三王爺?”
托江雪的福,她知道了不少三王爺的名頭,除了打仗神武之外,全是壞名聲。
陸驚蟄點點頭,笑了笑:“就是他,除了他,這世上誰還有這種本事。”
他伸手指了指牆上那柄沒入牆壁的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