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雲生點點頭:“你姐姐是個蕙質蘭心的女子。”
陳鸢汗顔,她還是頭一回聽到用蕙質蘭心這個詞來形容自己的。
冬兒見季雲生在吃飯,就說自己要去書房看看,季雲生知道他懂事,就讓他去了。
子乾哪是能坐得住的人,何況對面還坐着個季雲生,那可是他未來的夫子,想想就頭疼。便假裝勤奮好學,跟着冬兒一起去書房了。
這下就隻剩下陳鸢和季雲生了,陳鸢覺得這情形有些尴尬,便假裝翻看冬兒那幾本書。
“風筝,你上回沒事太好了。”季雲生忽然說。
陳鸢想了半天才想起來是遇上人販子那事情,聽牛成他們說季雲生一直在鋪子裏等到很晚,後來有人急匆匆地來找他,他才離開的。
當時是他跟着陳鸢一起去找子乾和冬兒的,但是陳鸢爲了不讓他們發現自己的身手,故意甩開了他們。到最後安全回來,她都沒專門來報過平安,實在是對不起他。
“對不起,季先生,我……”陳鸢想說些抱歉的話。
見他淡淡一笑,露出一絲寵溺的神色來:“你何必對我說對不起,是我沒幫你找到子乾和冬兒,該是我說對不起才是。”
他這麽說,陳鸢更覺得羞愧了,抓着腦袋。
季雲生吃着飯,動作越來越慢,最後緩緩停下,眼神裏露出點迷茫。
“風筝,我有些事情想要問你,你如此聰慧,興許能給我一些幫助。”季雲生說。
“嗯。”陳鸢看他的樣子很嚴肅,似乎要說的是什麽重要的事情。
季雲生思索了半晌,然後道:“我的父親的妻子很多,兒子也很多,我……是最不受寵的那一些的其中一個。”說到這,他自嘲似的,露出個笑。
“我本以爲,我的父親并不重視我,爲了讓他刮目相看,我便努力地想做人上人,想做一番大事給他看……以前我想當大官,爲的便是向他證明。”
“可等我真的走到那個位置,真正當上了大官,我卻發現,這不是我想要結果。我太想讓他看見了,卻差點把自己的本心丢了。還沒等到他看到我,我便自己退縮了,那官場,不是我想要的,我不願爲了向他怄氣,便失了我的本心。”
他以前說在京城當過大官,陳鸢不知道那是多大的一個官,不過看他現在說法,恐怕是大到高處不勝寒吧。
他就像個想向父母撒嬌的孩子,努力地想要引起父親的注意,可當他有了資格的那一天,他卻發現,自己已經長大了,不再需要父親的注意了。
陳鸢點點頭:“這就是你來到這裏的原因?”
季雲生不置可否,繼續說下去:“當我放棄了,想要就此做一個普通人,可他卻又想起了我。”他勾了勾嘴角,莫名的諷刺。
“他将我叫了去,問我我的野心是什麽?哼,我問自己,我的野心是什麽呢?我全部的野心,不就是想讓他看我一眼嗎?他卻問我想不想繼承他的一切?”
古代官場有世襲制的制度,一般是家中嫡出繼承,但是這位父親很明顯,卻是要讓自己的兒子把繼承他地位當成一場争奪戰,擇優而選。
陳鸢的眉毛皺的像兩條細細的蚯蚓:“怎麽會有這種爹?你爹是很大的官嗎?”
“嗯,很大的官。”季雲生慢慢地說。
那個人問他,有沒有野心?問他的野心去了哪裏?質問他當初想要做人上人的野心去了哪裏?他想,原來他一直都看着自己,不過,沒有說破罷了。他看着自己像個蹒跚學步的孩子,一點點地強大起來,努力地博取他的歡心,把自己當成一個傻子。
然而,當他的野心已經沒了,被那渾濁的官場磨滅了的時候,那個人卻說他是繼承他地位最好的候選人。
他想起那個人的樣子,叱咤一生,到頭來,卻蒼老的和普通人沒什麽區别。縮在椅子裏,說了一句可笑的話:“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保護你,而這位置,從來隻是爲了你留着。”
陳鸢支着腦袋:“你爹爲什麽要這樣?你們都是世襲制,他大可讓嫡出繼位啊。”
“大概是因爲要變天了吧……要重新對官場變革,嫡出也已經不受他的掌握了,而我,可能是個更聽話的棋子。”
這些世家的子弟,沒有一個能自由的人啊。
陳鸢想,他現在迷茫的是到底繼承不繼承那個位置嗎?
“先生在煩惱的是你已經完全沒了野心,還是已經決定退出官場卻發現野心未滅?”
季雲生愣了愣,随即苦笑起來。
是啊,他害怕的不是那個位置,不是那個人,而是自己。當那個人說出那句話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的野心沒有死……
看來猜對了,陳鸢直起身子:“先生,嫡庶之争必然沒那麽容易,我倒是覺得,若是先生無心與人争奪,不如先等等。”她笑的一臉燦爛。
有些野心,也許等你過了閑淡的日子,就能忘了呢?
也許,這野心會随着這寡淡的日子日語劇增,到時候,等别人争奪的兩敗俱傷,也好得些漁翁之利。
季雲生點點頭,垂下眼眸,纖長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陰影。
等等,不錯,他該再等等,等等自己的野心或許會死去,等等是否有比自己更好的人能代替自己。
其實,他更害怕的是,自己的野心未死,可卻有了放不下的人。
陳鸢眨眨眼,睫毛宛如一把小扇子,輕盈柔軟:“季先生,你可不能走,不然,我們清水村又沒有先生了,我家子乾和冬兒還等着考狀元呢。”
她的眼睛清澈,一笑,仿佛眼睛裏有星星閃動。
明明是一句開玩笑的話,季雲生卻覺得胸口一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