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鸢跻身在軍隊之中,仰頭看着臨君台上公論賞罰的陸驚蟄。
他意氣風發,眉眼俊朗,他今日穿一襲玄色衣袍,長長的披風迎着北地的狂風鼓動,生出一股君臨天下的氣概來。
賞罰分明,優厚将士,對于叛軍有罰有恕,得到将士們的歡呼擁護。
“王爺千歲!王爺千歲!王爺千歲……”将士們的呼聲振聾發聩,神情激憤。
她忍不住笑了,當真,他當是天下的主,是屬于這皇城的男子。而她,如她之名,鸢,風筝也,隻屬于外面的廣闊天地。
他有他的野心和執着,她有她的淡薄和安逸,他們從來都不是一樣的人。
以前她從不曾想過,或者說是不敢想,若是陸驚蟄登上皇位,她該怎麽辦?她是不願意與那後宮三千人去争寵的,也不願被囚禁在這金絲籠中的,她和他從沒爲未來考慮過。
也許,眼前的,已經是上天給予最好的安排。
她站在無數的将士列隊之中,看着他熟悉又陌生的眉眼,聽着那震耳欲聾的呼聲,忽然間淚如雨下。
他的身影在她的眼睛裏逐漸模糊,卻又愈加清晰,宛如他們第一次見面時,他雖然滿身血污,她卻能看得出他的容貌俊美,他說:“在下姓陸,名驚蟄。”
千軍萬馬之中,明知道他看不見自己,不過她依然對他燦然一笑,對他揮揮手,嘴唇動了動,沒發出聲音。
然後轉過身,穿過茫茫人群,消失在人群背後。
陸驚蟄,我想其實我早就知道了,我們走不到一起。你和你的江山,我和我的自由,終究是不能妥協的。我們假裝不去想,不去看,以爲能騙了自己,走到終點,然而,赤裸裸的現實面前,你我終究是兩條路上的人。
我們做不了選擇,還要糾纏難過,于是,老天提前爲我們做了選擇。
如此,也好,我還是我清水村的陳鸢,而你,安心做你的皇帝。
“風筝,我再不會對你生氣,再不會叫你傷心,我會寵你,疼你,除了愛你,我竟不知道如何對你好……”
“風筝,這是我母妃出嫁時我外公親手做的,我将它交于你,以後你便是我的妻。”
“風筝,這一切都結束了,等回了京城,我便能娶你,你可願意嗎……”
願意的,願意的……
可你,不再記得了……
陸驚蟄站在台上,雖然嘴邊說着話,可他的眼睛卻盯着那個離去的背影。
是的,他能看見她,即便在這人山人海的軍隊中,他還是能看見她,因爲她看着他的眼神,和别人 不同,灼熱的,悲哀的,讓他不由得不看過去。
他看着她緊緊盯着自己,一雙琉璃一樣的眼瞳清澈如水。她大概幾日不曾好好休息了,身上臉上與那些将士一樣滿是塵土,唯獨一雙眼眸清亮無比,她站在那些高大的将士當中,顯得纖細又脆弱。
他看見她忽然對着自己笑了,燦爛的仿佛春日的花朵,眼睛裏流着淚,倔強又可憐。然後她伸出手臂,揮揮手,他知道,那是在對自己告别。那一瞬間,他忽然有種想要沖下去去拉着她的沖動。
然而,他沒有,無數雙将士的眼睛在看着他,等待他,他無法脫身。
于是她轉過身去,纖細的身影穿過一列列隊伍,她佝偻着身子,像個暮年的老者,踉踉跄跄,一邊用衣袖擦着眼淚,一邊漸漸遠去。
他下意識地将手掌發放在胸口,那裏麻木的讓自己害怕,他忽然有些痛恨起這麻木,哪怕有一點點,隻要有一點點悸動,他就有留下她的理由。
沒有,沒有……
他眼睜睜地看着她消失,不由得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明明胸口麻木,他卻忽然生了一種再也見不到她了吧的想法。
八寶早看見陳鸢,眼見她離去,陸驚蟄竟然沒有阻止,急的抓耳撓腮,可是這萬千将士面前,他也不敢造次,隻能幹瞪眼。
等一切散去,他再追出去時,早已經不見了陳鸢的身影。
八寶氣紅了眼,指着陸驚蟄想說什麽,最後終于隻說了一句:“爺,你會後悔的!”
會後悔的嗎?八寶,我心雖不知所愛,卻隐隐開始未她難過了起來。
這時候已經進入正月,陸驚蟄沒有立即繼位,皇帝死在正月,他當敬孝,守過年關。
京城裏的日子就像是陀螺一般連軸轉的勞累,老皇帝病重後積壓下來的奏章多的堆成了山。
陸驚蟄不得不成日埋首在奏章裏,他就像是一台無休無止的機器,不停地工作着,偶爾停下來,卻覺得這皇宮空蕩蕩的,寂寞如雪。
他想,他爲什麽不高興呢?現在這皇位唾手可得,爲何他卻不高興了?
他想,該有一個人在這裏的,在他累的時候捧一杯熱茶,在他寂寞的時候與他說說話,她一定極是愛笑的,笑起來的眉眼彎彎,清澈如水。她是誰呢?他想了許久,不待想明白,便又投身進了奏章裏。
這一年的過年,皇帝剛駕崩,不宜鋪張,也不許太過歡欣。
陸驚蟄還沒有繼位,自然沒有權利在宮中宴請群臣,他得了須臾空閑,登上了宮中最高的相思樓,與尚岚和肖韶飲酒觀景。
至于爲什麽叫相思樓,許是登高處,望君有歸期之意。
隔着重重的皇宮,才王望見城牆外面百姓們的所在,雖在一城,卻似隔着一道天塹,這皇宮,當真是寂寞。
忽地,一道煙火淩空而起,在天空之中炸開一朵絢麗的花朵,美麗不可方物。
“先帝孝期,這是誰膽敢放煙火,不想活了!”貼身太監大罵,欲找人去抓那大膽之人。
陸驚蟄盯着那一從又一從的煙火,有些什麽東西一閃而過,他蹙了蹙眉:“不必了,過年了,熱鬧些好……”
八寶不知道從哪裏回來,将一包東西遞到陸驚蟄手上:“爺,風筝姑娘将你送她的東西都送回來了,她說既無緣分,不如相忘。”
陸驚蟄随手翻了翻,一件東西掉在地上,是一隻木雕的小狐狸。
他想去撿,剛剛彎下身,眼淚卻已先順着臉頰落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