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驚蟄就算兒時有過精神創傷,讓他生出了兩個人格,可這三天他都被軟禁在皇宮裏,倘若是受了刺激導緻他變成現在這樣,尚岚這個貼身神醫不可能不知道。
當初她就懷疑過自己的蠱毒解的有些容易過頭了,江雪死前信誓旦旦地詛咒說這蠱毒如何的厲害,怎麽可能一夜醒來毫發無傷?不過當時陸驚蟄表現還算正常,她也就沒有多想,現在看他無緣無故變成這樣,她忍不住怒從心頭起。
陸驚蟄救駕有功,爲防止再發生意外,他和他的人還有皇宮護衛隊都會徹夜守在皇帝的寝宮外。
尚岚在來的路上就聽八寶說過陸驚蟄的變化了,心知怕是那留在陸驚蟄體内的子蠱影響了他,不由得暗暗叫苦。那神秘的男人說那蠱毒會影響人的性格、感情等許多種變化,怎麽陸驚蟄偏偏就被抹沒了感情?
遠遠看見陳鸢,就知道她的心情不好,尚岚下意識地轉身想跑。
陳鸢早就看見他了,疾跑兩步将他抓住拖回來,眯着眼睛看他:“尚叔,你就沒什麽想說的嗎?”
尚岚讪笑,摸着自己的青須:“風筝,這……這也是我始料未及的……”
“别裝了!當初我的蠱毒到底是怎麽解得!”陳鸢不讓步,步步緊逼。
她沒發現,其實她發怒的時候和陸驚蟄有八分的相像。
尚岚看向遠處的陸驚蟄,歎了口氣,把陳鸢的手從自己身上扯下,整理了一下衣裳:“其實這件事情王爺不肯讓我告訴你,但是如今他竟連你都不記得了,唉……”
于是他将陸驚蟄爲了救陳鸢身體裏種了子蠱的事情說了一遍:“那位高人說那子蠱雖然不如母蠱那般霸道能傷人性命,卻是會影響人的心智性情,我想,王爺便是被那子蠱影響了。”
陳鸢無意識地後退了兩步,無神地看着尚岚。這就是說陸驚蟄被那子蠱影響,可能激發了他的另外一個人格,而同時,那個人格是沒有關于她的記憶和情感的。
她有些想笑。
這命運何等的作弄人?他們曆經所有磨難,終于能在一起的時候,他卻忘了她,忘了他們的愛情和承諾。仿佛一個天大的諷刺,嘲笑着他們的軟弱無力。
“能種入子蠱一定能解對不對?總有辦法的,對不對?”陳鸢努力揚起一個笑容,盡量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麽蒼白。
尚岚看着她,她的臉色蒼白,精緻的眉眼都蹙到了一起去。
他頓了許久,才緩緩地說:“那位高人說,子蠱一入他體内,便如種子紮了根,與他的血肉融爲一體,無藥可治,無石可醫……”
陳鸢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用手在自己臉上狠狠地搓動了兩下,慘然一笑:“無妨,不曾認識,重新認識一遍便是了,有什麽好怕的。再不濟,我還能去找那位高人,他既然能解我的蠱毒,定然也能救陸驚蟄,對嗎?”她似的哀求一般,盯着尚岚。
尚岚看着她那雙如琉璃一樣的眼瞳裏忽然湧起一層水光,心頭一軟,笑了笑:“也許吧。”
陳鸢便笑起來,蒼白的。
她走到陸驚蟄跟前,仰頭看着他,他那挺立的五官依舊俊美,氣質依舊沉穩,隻是眼睛裏,似乎少了什麽。
他也低着頭看她,看見她笑,眼眸裏水光閃動,他蹙着眉,半晌,漠然離去。
陸驚蟄,你我到底上輩子做了什麽孽?連蒼天都不許我們在一起了。
後來的幾天,陳鸢也留在了宮裏,老皇帝已經彌留,不肯讓任何人在跟前,唯有陳鸢可以接近他,雖然每次他都會對着她喊雲岚的名字。
陸驚蟄沒變,他依舊低調睿智,隐忍布局。
陸驚蟄變了,視線再不會在陳鸢身上停留,比起以前,他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布局奪位上。
雖然每一個人都在提醒他陳鸢是他深愛過的女子,可是每次與陳鸢對視時,他卻始終沒有那種的該有的悸動。陳鸢于他,隻是一個陌生人。
二皇子幾天都沒有動靜,不過聽說他母族掌控有京城的兵力,早已經暗中集結,蠢蠢欲動。
這一日,老皇帝氣息愈見微弱,扯了陳鸢問:“雲岚,長風回來了嗎?”
老皇帝病倒之後心知無法再保護陸長風,而且陸驚蟄的成長已經超過了他的想象,他比誰都清楚,即便他執意想把皇位留給陸長風,卻也不能了,他一死,比起争端,所以才把陸長風送回清水鎮,讓他遠離這皇宮。
他臨死前,卻還是想見他一面啊。
陳鸢抿了抿嘴,卻不知道如何說陸長風不可能回來的事情。
“父皇,兒臣回來了。”殿外忽傳來一把溫潤的男聲,如清風拂面。
陳鸢驚訝,卻見有人推開殿門,陽光從陰暗的大殿外照進來,投下一片光影。來人穿着一身青色布袍,微笑看着他們。
“季先生,你怎麽回來了?”陳鸢驚訝。
他現在回到皇宮來,必然是要被卷入皇位之争,比起那些經營多年的皇子勢力,他簡直好比一頭小綿羊,等人宰殺。
門外跪着許多人,有老皇帝的兒子媳婦,有皇後妃子,有宮女太監。
老皇帝看見陸長風,混沌的眼珠裏有一絲清明,對着陸長風伸出手。
陸長風走到榻前,抓住老皇帝的枯瘦如柴的手。
“朕……朕對不起你……護不了你……”老皇帝斷斷續續地說着話,兩行老淚落下。
想要将皇位傳給他,卻心有餘而力不足。
陸長風抓着他的手緊了緊:“父皇,兒臣早已不求那些了,萬般的榮華富貴于兒臣也無用了,娘若是還在世,定也希望兒臣能做個普通人。”
聽到他如此說,老皇帝滿是褶皺的臉上露出一個笑,眼神也越來越渙散:“你,你比朕……放得下。”
陸長風輕笑,眼神淡然。
老皇帝的眼睛看向陳鸢,眼神無盡的悲涼:“丫頭……承諾……”
陳鸢蹙起眉,看了一眼殿外的陸驚蟄,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老皇帝像是了卻了一樁心願一般,笑了,眼睛也緩緩阖上,被放在陸長風手中的手滑下錦被。
陸長風起身,跪在了地上。
一旁的太監哽咽着大喊:“皇上駕崩了……”
這聲音尖細綿長,穿過大殿,穿過天空,穿過整個皇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