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驚蟄覺得自己身上的傷口已經麻木了,感覺不到疼痛。
死,是他從小經曆到大的事情,所以死,他不怕。
可是現在,他經曆着比死可怕千百倍的事情。他把陳鸢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卻感覺不到她的體溫,他不停地呼喚她的名字,卻看不到她轉向自己的目光。
他害怕的渾身顫栗,害怕的不敢把目光挪開她的臉一秒。
他記得,上次這麽害怕的時候,是他的母妃倒在地上。他拼命地抓住她的手,呼喚她,她都不肯再多看他一眼。
“風筝……風筝……你看看我……”他把陳鸢的臉掰向自己,她的眼睛卻沒有動。
“風筝,我是陸驚蟄,我是陸驚蟄,你看看我!”他幾乎要怒吼出來了,卻得不到她的回應。
他現在的樣子,讓在場的所有人都吓的後退幾步,沒人敢上前。這樣的陸驚蟄,他們從沒見過。
他披散着頭發,兩隻眼睛赤紅,渾身都是鮮血,他光着腳,踩在血泊中,抓着陳鸢的手青筋暴起,整個人宛如浴血的修羅。
“拿水來!”陸驚蟄大聲地嘶吼着“拿水來!”
隻有八寶還敢靠近他,急忙端了水過來。
他一把接過水,仰着脖子倒進自己嘴裏,用手捏住陳鸢的嘴巴,用嘴爲她渡水。
我不讓你死!你給我醒過來!我還等着你殺我,你不許死!
水渡過去,又從她的嘴角流走,陸驚蟄把頭挨着她的額頭,無力地顫抖:“風筝,你忘了?等我回來就娶你,你忘了嗎?我是陸驚蟄,你醒醒,他已經死了!”
再這麽下去,陸驚蟄也要是失血過度死了,就在八寶準備從背後偷襲打暈他的時候,陳鸢垂在身側的手忽地顫抖了一下。
陸驚蟄敏銳地察覺出了,急忙抱起她。
陳鸢的眼睛緩緩地從沒有焦距的虛空轉到陸驚蟄臉上,看見他那張滿臉鮮血和胡子叢生憔悴的臉,她皺了皺眉,還沒說話,眼淚就流了下來:“他真的死了,對嗎?”
陸驚蟄點了點頭,緊緊攥住她的手。
她的嘴唇勾了勾,未了,把頭埋進他的肩膀,哭的撕心裂肺:“陸驚蟄,他真的死了……”
陸驚蟄狠狠地摟着她,把她融進自己懷裏,撫摸她的頭發,不斷地念着:“對不起,對不起……”
後來的收場很狼狽,陳鸢十天沒吃沒喝沒睡,高度的精神緊張和焦慮差點要了她的命,終于支撐不住昏了過去。
陸驚蟄失血過多,也陷入了昏迷。
八寶和幾個軍醫費了老大的力氣才将他們分開,最後把兩張床榻并在一處,才終于把他們安頓下來,陸驚蟄的傷得以被處理。
最終,陸驚蟄昏迷了一天才醒來,陳鸢卻還在昏迷當中。
陳鸢太疲憊了,睡夢之中并不安穩,她不時地說着胡話,有時叫着子乾的名字,有時叫着别的什麽。她像一個受了驚的孩子,在被褥中蜷縮成了一團。
她可以眼睛不眨的殺人,可以無所不能,可她終究是個人。她隻是學會了用堅強的那一面去面對别人,可她的懦弱,她的不安,全都隐藏在内心深處。
“子乾,你别怕,姐來了,姐來帶你回家了……”睡夢中的陳鸢坐起身,晃晃悠悠地光腳下了地,伸着手往前走。
陸驚蟄看她的神色不對,急忙一把抓住她的手:“風筝……”
陳鸢站住腳,愣神着回過頭。
陸驚蟄看見她的眼睛裏全沒有光彩,仿佛在夢遊一般。
“風筝,回來吧,他不在了,他不在了……”
陳鸢呆呆地看着他,眼睛裏的光一點點回來,淚光閃爍。蒼白的臉上挂着一抹憔悴的笑容:“嗯。”
後來的日子,陳鸢的情況逐漸穩定了下來,剛開始每天隻肯喝點清粥,後來,能吃一些主食了。陸驚蟄無時無刻不伴着她,連睡覺都要死死牽住她的手。
她不肯說話,陸驚蟄那樣一個寡言少語的人,卻天天與她說話,帶着她去看大漠上的夕陽。
八寶看的心裏頭難受,子乾是他親手教出來的,子乾死了,他的心裏也無比難受。可是看陳鸢那樣強大一個女子,卻變成現在這幅模樣,可見她經曆了何等痛苦的折磨才接受了這個事實。
西邊大部分都是大漠,綠洲稀疏,所以扈國人十分渴望拓展疆土,能得到祁國富饒的土地。
沙漠很荒涼,可大漠的落日卻十分的美麗。
陸驚蟄帶着陳鸢坐在沙山上,攬着她的肩膀。她自從醒來後,便沒有說過話,他知道,這是她對他的埋怨,也是對她自己的懲罰。
夕陽并不那麽刺眼,他們看着夕陽,誰也不說話。
夕陽很圓,像一個火紅的圓盤,占據了她的瞳孔,那麽熱烈,那麽耀眼。
她的嘴巴張了張,忽然說了話,沙啞的聲音讓她不敢相信是自己的:“陸驚蟄,你會成爲一個好皇帝嗎?你會讓天下太平嗎?你會讓戰争平息嗎?”
陸驚蟄驚喜于她終于肯對自己說話,不過聽了她問的問題,他便嚴肅地點點頭:“會!”
陳鸢似乎想笑,可嘴角隻是勾了勾,便再也動不了了,于是隻說一聲:“好。”
她伸手去自己的衣襟裏,扯出一條粗繩。
陸驚蟄不知道她在拿什麽,有些好奇。不過當她把那東西拿出來的一刻,他的瞳孔一下子縮了起來。
那是一塊……不,準确的說,應該是半塊非玉非石的玉牌。上面的雕刻着的猛虎,在火紅夕陽的照射下如同要燃燒起來一樣,虎牙更是閃閃發光。
虎符!虎符怎麽在她手中!
陳鸢看了他一眼,見他一臉吃驚,便道:“你不是已經拿到另外一塊虎符了嗎?”
陸驚蟄也從懷裏掏出一塊虎符,雖然看起來也是老虎祥雲之類的圖案,卻雕刻的方向和角度都與陳鸢這塊不太相同,他這塊圖案更加的突出表面,不如陳鸢那塊光滑。
陸驚蟄把兩塊虎符重疊在一起,奇怪的事情便發生了。
兩個虎符好像是互相入嵌一般,各自雕刻的圖案都填補了對方雕镂的空隙,竟然形成了一隻新的猛虎。而且“虎符”那兩個小小的字也變成了兩個大字,占據了整個虎符的右下角。
陳鸢暗自驚歎,原來這裏的虎符不是左右拼,是上下重疊啊,難怪她先前怎麽也想不明白這虎符一個扁平的玉牌會有兩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