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大人走後,那老賬房出言不遜,多有無禮之處……”宋棋神情複雜地答道,滿臉都是尴尬。
“哦?出言不遜?他是怎麽說的,我倒是想聽聽,跟宋兄比相如何?”駱養性聞言也是來了興趣,反而那宋棋開起了玩笑,畢竟二人從小便在錦衣衛中共事,關系一向不錯,宋棋也經常對駱養性“頗有無禮之處”,既然連宋棋都覺得那老賬房出言不遜,看來那老賬房說的話應該不是一般的難聽……
宋棋見駱養性興緻頗高,滿臉都寫着“我很感興趣”的樣子,又礙于其他手下也在場,怕讓他們聽到,隻好把嘴湊到了駱養性的耳邊,小聲地說道,“那老賬房說這些賬冊根本沒有詳查的必要,下令查賬的人真是蠢笨如豬……”
“嗯?他真是這麽說的?”駱養性一聽也是勃然大怒,一時間也不顧上尊老愛幼,甚至産生了把那老賬房拉出來狠狠地打他一頓闆子的沖動。畢竟駱養性身居高位,在大明就算說不上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也是數一數二的實權人物,不管哪個封疆大吏見了他都要客客氣氣的,即便是相互熟絡的宋棋,也隻是少些禮數,開一些無傷大雅的玩笑罷了,還從沒有什麽人敢直接罵他“蠢笨如豬”呢。
當然了,有那麽一個人肯定是有這個資格這樣罵他,那就是我們的大明天子,但這大明天子現在是蕭木,作爲一個接受過後世文明社會教育,平等觀念深入人心的蕭木當然不可能會随便去辱罵手下的大臣,就算是駱養性之前審問杜老六徒勞無功,上了請罪奏章的時候,蕭木也沒有辱罵于他,反而還是好言寬慰,讓他再接再厲。
所以說,受到這樣突如其來的辱罵也實在是讓駱養性有寫氣血上湧,按捺不住心裏的怒氣,而把這話又複述給他的宋棋則是早有準備,眼看着駱養性就要發作,他趕緊開口阻攔道,“大人息怒,何故跟一個老匹夫一般見識。”
宋棋的勸解十分及時,畢竟身居高位,若是跟一個老賬房一般見識,駱養性覺得自己也太沒有容人之量,于是便終于冷靜了下來,“哼,那便放他一馬,之前你跟我說,這個老賬房持才傲物,十分狂妄,所以不得王登庫的重用,我當時還有所懷疑,覺得王登庫真是有眼無珠,但現在想來,王登庫不重用此人也是情理之中了。”
“大人說得不錯,王登庫早已是腰纏萬貫,何必重用此人,每日給自己找氣受呢?”宋棋也是附和着駱養性的話說道。
“嗯,那是自然,王登庫區區一介奸商,哪裏能有那般肚量?”跟宋棋一起把王登庫嘲諷了一通,駱養性的心情也好了不少,終于可以思考些其他的事情了,“那老賬房既然持才傲物,脾氣古怪,那麽他說這些賬冊沒有詳查的必要,恐怕是有他的一番道理的了,不知他是怎麽知道這些賬冊沒有詳查的必要的?”
“回大人,那老賬房說,這些賬冊當中,又不少都是他早年親自記下的,跟他心中記憶的均分毫不差,所以他認定了這些賬冊都是真的,沒有繼續詳查的必要。”
“哦?既然沒有詳查的必要,那我上次來的時候,他怎麽看起來查得還挺起勁的樣子?”駱養性又是好奇地問道。
宋棋又是有點尴尬地答道,“回大人,那老賬房說他這兩年越發地不受王登庫的信任,所以這兩年的賬務他并不是完全了解,所以方才他才會去查去年的賬目……”
“嗯,看來王登庫對他也是忍無可忍了啊。”駱養性笑着說了一句,“走,帶我去會會他!”
……
半個時辰之後,駱養性不得不承認,這個世上總是有天才這種人物存在,今天他就有幸見識到了一位,不過跟以往常常聽說的少年天才不同,他今天見到的這個是一個看起來都要老年癡呆,說話走路都顫顫巍巍的老年天才,然而偏偏這個看起來老年癡呆的人,卻是賬務上的天才。
本着不跟一個老匹夫一般見識的原則,駱養性大度地原諒了那老賬房之前對他無禮的行爲,而且還親自向他了解了一番王登庫上交的這些賬目的情況,而那老賬房也确實如同宋棋所說,表示早年的賬目很多就是經他之手計算的,甚至這次王登庫上交的賬冊就是他早年的時候親手記錄的。
那老賬房讓駱養性随手找出一本賬冊,随意地翻開一頁,又随意地指出一處記錄給他看。就像是表演絕活一樣,随後那老賬房便把這筆交易的前因後果,詳盡地跟駱養性和宋棋講了一遍,毫無意外地,他的描述跟賬冊上的記錄可以說是分毫不差——若是有其他觀衆在場的話,這個老賬房的絕活絕對能赢來滿堂的喝彩,畢竟他就算不能倒背如流,也差不了太多了。
駱養性一連換了三本不同時期的賬冊,随機地指給那老賬房看,結果那老賬房每次都是相同的表現,每筆交易都說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讓人有一種他分明就是作業背了一宿之後然後跑到這裏裝神弄鬼的感覺。
但駱養性心中十分清楚,這麽海量的賬冊,就算是王登庫事先準備好讓人來背,也不見得有人能背得這麽清楚,畢竟過目不忘的本事隻存在與說書的和唱戲的故事當中,但即便是有過目不忘的能力,也不過是能背出賬冊的内容罷了,絕對不能把每筆交易的前因後果都說得那麽清楚明白。這個老賬房能說得這麽清楚,很顯然是因爲他對親自經手的賬目十分熟悉,因此才能了然于胸。
到了這個時候,雖然仍然十分懷疑,仍然很不願意,但駱養性也不得不承認,王登庫主動上交的這些賬冊應該就是真實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