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剛一進殿便立刻要跪地行禮,蕭木趕緊上前攙扶,表示毋需多禮,打斷了将要上演的繁文缛節,同時命人給幾位閣老看座。衆人坐定之後,蕭木再一次向他們宣布了皇後确實已經懷孕的消息,同時表示自己打算推行大赦天下的決心不會動搖,對于被迫依附魏忠賢的官員們一概予以赦免。
對于這個政策閣老們在心裏自然是贊成的,但是他們吸取了上次的經驗教訓,都沒有敢立刻表達他們的意見。當然作臣子的,“皇後娘娘不靠譜”這種大逆不道的想法他們肯定是都不會有的,但是在心裏或多或少都還有一些顧慮無法完全釋懷,生怕又會出現什麽變故,畢竟站了隊、上了船之後,可就不好再登岸了。
衆人躊躇了一陣,還是首輔來宗道站出來打破了僵局——事實上,作爲在黨争之中同時受兩黨夾闆氣的首輔,來宗道也沒有什麽顧慮,反正自己早就想告老還鄉了,隻是一直沒有合适的時機,如果此番觸怒了皇上,這内閣首輔不當也罷,正好回家鄉頤養天年。
來宗道耿直地說出了衆人心中擔心的問題:“禀皇上,臣等以爲大赦天下之策甚好。隻是恕臣鬥膽,如今皇後娘娘僅僅懷孕兩月,将來能否産下皇子還是未知,如今以此爲由大赦天下,恐怕有人會心中不服。”
蕭木心道我也知道現在不是最好的時機,但是等到孩子生出來還要大概八個月,以現在的輿論來看,到了那個時候再推行大赦天下,恐怕黃花菜都涼了。
于是蕭木說道:“愛卿所言有理,但又有誰說一定要有皇子生下才可以大赦天下,即使皇後将來生下一公主,也是我大明之喜,朕也同樣會高興不已。”蕭木此刻化身爲中國最早的男女平等觀念的捍衛者,“生男生女都一樣,女兒也是傳後人”這樣的話都一度已經到了嘴邊,隻是被突然反應過來場合年代背景的蕭木又硬給咽了回去,要是這個時候把幾個閣老給驚吓到了,豈不是國家的損失?
于是蕭木又換了一句繼續補充道:“皇後身體康健,且朕已令太醫院盡心用事,協助皇後調理身體,此番懷孕,定然會母子平安,衆卿無需擔憂。”
楊景辰是所有閣老裏面最希望将事态盡快平息,而且是向着有利于閹黨“餘孽”方向平息的一個,所以第一個站出來表示贊成:“皇上聖明,大赦天下并無定例,也非一定需要有皇子誕生方可。想那漢高祖在位十二年之間,即有九次大赦天下,由此可見此番皇上大赦天下合情合理,無需擔憂。”
“臣附議,皇後有孕,此乃全天下臣民共同的喜事,大赦天下實爲彰顯我朝聖明天子皇恩浩蕩之舉。倘若有人敢心懷不滿,大放厥詞,做出有違人臣之道的事情,那此人定然是鑽營苟且、罔顧君恩之徒。”李标則從另一個角度表示贊同,那就是雷霆雨露皆爲君恩,皇上要大赦天下,做臣子的隻管等着謝恩就是了。要是有了其他的想法,連皇上的恩典都敢說三道四,那肯定不是什麽忠臣孝子,對這種人自然不用客氣。
蕭木見幾個閣老都贊同,就下定決心要推行大赦天下,對來宗道說道:“那就有勞愛卿草拟一份旨意,明日早朝之時宣讀之後立即實行。”
來宗道當然遵命,揮毫之下文不加點,片刻後,一份聖旨就起草出來了。
蕭木見來宗道等人還有一絲擔心的神色,就繼續語重心長地說道:“非是朕一定要強推大赦,隻是朝中黨争激烈,難以調和,衆臣陷于黨争無心做事,長此以往,恐怕會動搖我大明的江山社稷啊。”
于是衆臣又是一陣感激涕零,紛紛表示一定會爲朝廷解難,替皇上分憂。蕭木自然表示十分欣慰。
“另外朕敢肯定,皇後此番肯定能生下一個皇子,隻是其中緣由實乃天機,不可洩露,衆愛卿放心就是。”蕭木爲了給忠臣打氣,又疑神疑鬼地補充了一句。
見目的已經達到,而且此時夜已經深了,蕭木就宣布結束了商議,讓閣老們回去歇息。
來宗道起身正要離開的時候,蕭木又将其叫住了,“愛卿留步,朕有一事想問。”
來宗道停下腳步,回到:“皇上請問。”
“愛卿以爲,若是有一天,遼東皇太極領建州兵叩關而入,兵臨京城之下,朕該以何策退敵?”
“皇上何有此問?”來宗道疑惑地問道。如果不是蕭木而是任何一個其他的人問了這種問題,來宗道早就拂袖走人了,笑話,不思報效朝廷,反而問出這種問題混淆視聽,妖言惑衆,難道是有了不臣之心?
但現在是皇上親自問了這個問題,這讓來宗道困惑不已,難道說皇上通過特殊渠道得知皇太極将要犯境?但是叩關而入,直逼京師,放眼大明曆史,也不過土木堡之變和庚戌之變區區兩次,那皇太極想要做到這樣困難的事情,未免不太可能。
“朕隻是随口問問,愛卿無需多慮,暢所欲言便是。”蕭木答道。
“回皇上,臣以爲此事幾無可能,我大明九邊盡爲精銳,遼東則有朝廷重金所建的關甯鐵騎,薊遼督師袁崇煥更是忠勇雙全之臣。我大明有此人坐鎮遼東,皇太極想要犯關絕不會輕易得逞,更遑論叩關而入,兵臨京城。”來宗道繼續說道,“即便有一天皇太極僥幸得以窺視神京,彼時朝廷形勢與如今相比定然相去甚遠,不可同日而語,因此,臣以爲此事實在難以推測,臣也不敢妄言。”
“嗯,愛卿言之有理。時候不早了,愛卿也早些回去休息吧。”蕭木一邊說着,一邊将來宗道送至殿門口。
“臣告退。”來宗道拜别了蕭木,退了出去。
“是啊,這種事情,就連大明的内閣首輔也認爲不可能發生,換做一般的人,肯定也都不會相信的吧,即便是我,如果不是穿越而來,肯定也不會相信。”來宗道走後,蕭木獨自喃喃地說道,“但是曆史上卻明白寫着确有其事,而且就在這一兩年之内了。”
本來蕭木還想要找人來了解一些關于袁崇煥的事情,但是受到了之前打聽公元紀年事情的教訓,讓蕭木不敢輕易找人詢問——問一個耶稣基督的問題就已經能夠引發京城混亂,朝堂轟動了。現在清流官員和閹黨餘孽的争鬥還沒有平息,此時打聽袁崇煥的事情,弄不好傳了出去,恐怕又要有人傳揚自己包庇閹黨、猜忌重臣,到時候引發官場的新一輪混亂,可能就連大赦天下的辦法都不一定管用了。
蕭木獨自思索了一陣,王承恩悄悄地出現在了身後:“皇上,夜深了,當心着涼。”
“嗯,朕的身體還沒那麽嬌嫩。”蕭木邊反駁邊返回了殿内。
“這個是閣老們草拟的旨意,你拿去用印,朕明日上朝要宣讀。”蕭木把來宗道草拟的聖旨遞給了王承恩。在根據蕭木對明朝政治一知半解的了解,好像内閣拟的旨意還要在宮裏的太監手裏轉一圈,才能成爲真正的聖旨,但是現在這個旨意就是内閣當着蕭木本人的面起草的,太監的權力再大,應該也沒有自己這個皇上大吧?
蕭木心裏這麽想着,把後續的事情交給了王承恩,在蕭木看來,王承恩肯定會走完這道聖旨該有的所有流程。畢竟這是自己當面交代,明天就要宣讀的,而且蕭木也想不出王承恩會有任何抵觸這份聖旨的動機——作爲一個宦官,即便跟魏忠賢關系不怎麽樣,能惡心一下那些自命清高的清流大臣們,這對王承恩而言也不是什麽壞事。
……
在回府的路上,坐在轎子裏的來宗道也陷入了沉思。
本來被蕭木叫住的時候,來宗道以爲皇上是要跟自己談一談平息黨争之後這個内閣首輔的人選問題,來宗道也做好了充分的準備,隻要皇上有一丁點的暗示,自己馬上就提出年老體衰,不堪大用,請求告老還鄉。但是跟預想不同的是,蕭木完全沒有想要讓自己退休的想法,盡管來宗道從來都認爲自己這個首輔隻是一個過渡的,當不長久,來宗道本人也絲毫沒有戀棧權位的想法,但是最近幾次來宗道認爲時機十分合适的時候,蕭木都沒有表露出絲毫這方面的意思。
然後,就在今晚,皇上把來宗道叫住,莫名提出的問題更是讓他感到十分疑惑:皇上怎麽會突然想到這樣的事情呢?建州女真,到了皇太極這一代,确實早已成爲我大明的心腹之患,遼東防務近年持續吃緊,皇上有此擔心也并無道理,剛剛的奏對也不知能不能讓聖心稍安,袁崇煥在遼東可千萬不要搞出什麽亂子啊。
來宗道心裏思索着,忽然又想起了蕭木那“肯定會生下皇子,隻是天機不可洩露”的話來,難道皇上今日所問,乃是太祖高皇帝在天有靈,托夢告知皇上的嗎?不過這個想法随即就被來宗道自己給否定了,畢竟“子不語怪力亂神”。
直到就寝之前,來宗道仍是若有所思,其夫人見狀之後詢問道:“老爺在爲何事挂懷?”
也不知道是在回答夫人,還是自言自語,來宗道感歎道:“今後的日子,恐怕不會那麽簡單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