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還想等此事了結,送她出宮的,她不喜争鬥,或許宮外的生活更适合她。”
他說到此,無奈的搖了搖頭,現在說這些,太晚了。
“皇上,娘娘的藥熬好了。”半斤推門而入,手中端着一碗濃黑的藥湯。
“給朕吧。”君修冥接過藥碗,試了溫度後,一勺勺喂給她喝。
安笙蹙着眉頭,才勉強将藥喝了進去。
“苦嗎?”君修冥溫聲詢問。
安笙淡漠的點頭,眉頭依舊不曾舒展:“臣妾真的沒事了,下次不想喝藥了。”
君修冥攬着她,讓她的頭枕在自己膝上,溫軟的語氣如同哄着孩子一樣:“怎麽又開始任性了。”
安笙不是害怕,她隻是不想喝這些無謂的藥讓自己受罪而已。
既然無藥可救,就安安靜靜的死吧,她不想再遭罪了。甚至,她連兇手也不想去追查。
安笙側頭,将臉埋入柔軟的被褥之中:“我累了。”
“那你早點休息吧,朕陪着你。”君修冥低笑,側身躺在了她身旁,指尖随意穿過她柔軟細密的發絲,淡聲呢喃着:
“丫頭,你不會成爲第二個柳嫔。”
安笙輕擡眼簾,睫毛輕顫着凝望着他,疑惑的目光好似在問爲什麽。
君修冥深眸含笑,好似能看穿她心事一般:“傻瓜,因爲朕愛你。”
安笙微嘟着唇,墨眸沉的沒有光亮,似有所思。半響後,才道:“那皇上可以爲了臣妾不再選秀入宮嗎?”
君修冥邪氣的笑,低頭輕啄了下她唇片,幾乎是不假思索的回了聲:“好。丫頭終于會爲朕吃醋了。”
安笙沉默不語,緩緩合上了眼簾。
她不要君修冥選秀入宮,并不是因爲她要吃醋,一個将死之人,哪裏還有那份心思。
她隻是不想柳嫔的悲劇再次在後宮中上演,既然無心,又何必四處留情,那些天真的少女和柳嫔一樣,她們都是無辜的。
她枕在他膝上昏昏欲睡,君修冥一直守在她身邊,含笑看着她入睡。
而剛剛安靜了片刻,殿外便傳來常德的聲音:“回禀皇上,長樂宮皇貴妃娘娘又夢魔了,您要去看看嗎?”
君修冥冷笑一聲:“夢魔?朕看她是有心魔吧。”
常德試探詢問:“那老奴去回了嗎?”
君修冥無奈的歎,還是低頭對她道:“丫頭,朕出去一趟,很快就回來。”
“嗯。”安笙淡淡的應了聲,這樣的情形,她早已見怪不怪。
君修冥尚未踏入長樂宮,便聽到裏面傳來女子凄厲的慘叫聲,刺得耳膜生疼。
他緊蹙着眉心,步入内殿,隻見,宮女太監跪了滿地。
地上一片狼藉,古董瓷器摔得慘目忍睹,君修冥眉心鎖的更緊了。
清妍癱跪在地面上,身上穿着厚重的孝服,哭的像淚人一樣。
見到君修冥時,她爬着來到他的腳下,伸手扯住他一片明黃一角:“皇上,臣妾怕,臣妾好怕啊。”
君修冥低頭冷漠的看着她,孩子已經下葬了,她還穿着孝服裝模作樣,整個長樂宮都陰森的厲害,不怕才怪。
“天都黑了,你還穿這一身做什麽?”他說完,指尖指向一旁侍女:“還不替娘娘将衣服脫下來。”
“是,奴婢遵命。”侍女上前,剛要将清妍從地上攙扶起,卻被她一把推開。
清妍跪在他面前,聲聲控訴:“别碰本宮,本宮要爲小皇子戴孝,皇上,他死的冤枉啊,皇上卻不肯爲他懲治兇手,爲他讨一個公道。”
君修冥俊顔沉冷下來,微一擺手,道:“都給朕退下。”
“奴婢遵旨。”很快,殿内一幹人等紛紛退了出去。
君修冥在一旁主位上做了下來,犀利的眸光落在她身上,周身散發着淡淡冷寒。
他深邃的墨眸中卻已席卷着深谙的漩渦,隻是清妍遲鈍的沒有看出而已:“柳嫔已經死了,朕想不出你還有什麽理由繼續鬧下去,你再如此下去,朕不會留你性命。”
這個女人,一點也不懂得知進退,隻曉得得寸進尺!
清妍爬着來到他腳下,将頭枕在他膝上,又是一副梨花帶雨的模樣,不死心的哀求道:
“皇上,柳嫔她是畏罪自殺,您卻用貴妃的禮儀将她入葬,皇上,這樣對臣妾的孩子太不公平了,臣妾懇求您爲我的孩子做主啊。”
她敢如此肆意,因爲清妍料定他不會殺她,除非他愛那個女人勝過安笙。
君修冥冷哼一笑:“做主?好啊,那你告訴朕,你想朕如何爲他做主?”
清妍雖是一副柔弱無助的模樣,眸中卻一閃而過冷冽的神色:“皇上,柳嫔謀害皇嗣,是誅滅九族的大罪啊。”
“皇嗣?誅滅九族?”君修冥嘲弄的笑,似乎在笑她的無知:“清妍難道不知道嗎?朕是她的丈夫,誅滅九族,難道你是想将朕一起推出午門斬首示衆嗎?”
“臣妾不敢。”清妍一慌,匍匐跪在地上,痛苦道:“臣妾怎敢對皇上不敬,可是,柳芸罪大惡極,絕不能将她風光大葬,入土爲安。隻有将她挫骨揚灰,才能一解臣妾心頭之恨啊。”
君修冥冷然的笑着,指尖輕勾起清妍尖小的下巴,梨花帶雨,這是多麽美的一張臉啊,卻偏偏有一顆狠毒的心,甚至讓他害怕。
呵,挫骨揚灰,也虧她想得出來。
“很多事朕并不想說破,因爲,朕想給你留最後一絲顔面,也想給朕自己留些顔面。朕對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讓。
希望你可以适可而止,但你太讓朕失望了。甯王妃,你是不是以爲朕不敢殺你就拿你沒辦法了?”君修冥說罷,冷聲對殿外道:
“常德,從今日起,每日給她服用一粒九品紅,至到她說出阿笙的下落爲止。”
他話音剛落,清妍便癱軟在地,臉色瞬間慘白,九品紅乃世間獨一無二的慢性毒藥,服下一百粒,便直接七竅流血而亡。
“皇上,皇上…”她顫聲低喚,卻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君修冥搖頭歎息,略帶不耐的推開了她,沉聲又道:“逝者已矣,何必将事情做絕呢。你心知肚明,柳芸是無辜的,是你間接逼死了她。”
原本念在她幫了他有功勞的份,他是打算給她一筆銀兩出宮安度餘生,可事實這個女人根本是冥頑不靈。
清妍哭的更洶了,淚珠噼啪不停的打落:“皇上,臣妾也不想的,臣妾錯了,臣妾再也不敢胡鬧了,求皇上饒了臣妾,都是她的錯,若是她肯将靈芝草給我,她就可以不死了。”
君修冥歎息,事到如今,她竟還能将責任都推到無辜者身上,簡直無藥可救:“難道她沒告訴過你,那是她續命的藥嗎!你還真是自私,這就是你和阿笙,若離最大的區别!”
清妍雙手掩面,抽泣聲一直未曾停息:“可那也是我孩兒續命的藥啊,臣妾是一個母親,我必須那麽做。”
如果沒有這個孩子,梁國複興的希望也便破滅了,如今,她不知道還能怎麽做?
君修冥冷哼,繼續道:“不是胎像一直平穩嗎?現在終于肯說實話了!”
清妍失控的放聲痛哭,緊緊的抓着身上的孝服:“臣妾錯了,求皇上饒了臣妾這一次吧,皇上和那個女人的過往,都是白偌賢告訴臣妾的,他知道,他一定知道安笙在哪裏?”
君修冥冷冷的看着她,墨眸中一片冰冷,生硬的推開她,轉身而去,他早就對白偌賢起了疑心,隻是一直不敢确定。
“皇上,皇上!”清妍失聲尖叫,卻再也無法換回他,好在的是,他并沒有讓常德給她服用九品紅。
……
一連着又是十餘日,君修冥沒有踏入過長樂宮半步。
宮中開始流言四起,因爲失去孩子而失寵的嫔妃,曆朝曆代比比皆是,後宮嫔妃茶餘飯後,紛紛議論着皇貴妃的失寵。
清妍也沒了往日嚣張的氣焰,多日以來,不曾踏出過長樂宮半步。
君甯也廢棄了她這顆沒用的棋子,開始新的籌謀,隻是這些時日被君修冥削弱了他不少兵力。
好在他還留了一手,有安若離這張王牌。
而君修冥還是很忙碌,但無論他多忙,忙完都一定會留宿在菀甯宮。
安笙依舊是不冷不熱,不近不遠,這讓他每每想與她親近,都望而卻步。
這日,君修冥上朝之後,安笙慵懶的從床榻上起身,卻覺得一陣頭暈目眩,近幾日,常常出現暈眩的狀況,吃不下東西,還偶有幹嘔的情況發生。
起初她也不曾理會,卻不曾想,情況越來越重。
“半斤,半斤。”她半依在床榻,吃力的呼喊着半斤的名字。
安笙将手緊捂住心口的位置,隻覺得胸口憋悶的難受,胃中翻江倒海的難受,趴在床邊幹嘔了一陣,可她什麽都沒有吃過,根本吐不出東西。
房門“嘎吱”一聲輕響,半斤匆慌的跑進來,連手中的湯藥都打翻在地了:“娘娘,您怎麽了?是不是毒又發作了?”
安笙急促的喘息,手緊搭在她手臂之上:“半斤,我喘不上來氣,你扶我到園中坐一會兒,透透氣就好了。”
半斤又道:“娘娘,還是找張太醫來看看吧。”
安笙搖頭,在她攙扶下起身向外走去,她現在最怕見到的人就是白偌賢,他一來就要喝那些亂七八糟的湯藥。
半斤小心翼翼的攙扶着她:“娘娘,小心腳下石階。”
然而,她聲音剛落,身旁安笙身子一歪,癱軟的倒了下去。
“娘娘,娘娘!”半斤失措的大叫,忙對殿外宮女吩咐道:“娘娘暈倒了,快去太醫院将張太醫找來。”
安笙醒過來的時候,頭腦還是渾渾噩噩的,她隻記得剛剛眼前一黑,便再也沒了知覺。
而此刻,白偌賢半跪在榻邊,兩指一直搭在她手腕内側。
君修冥負手而立在一旁,擔憂的凝望着她。
白偌賢緩緩收回手臂,卻半跪在榻邊,久久不語。
“賢妃怎麽了?怎會無緣無故昏倒?”君修冥卻心急的問道,一挑衣擺在榻邊坐了下來,将她擁入懷抱,手掌輕托着她蒼白的小臉:
“告訴朕,還有哪裏不舒服?你這樣究竟多久了,是不是一直瞞着朕?”
安笙無力的牽動唇角,淡淡搖頭:“隻是感染風寒,一直不曾痊愈而已。皇上不必擔心。”
“真的?”君修冥略帶疑慮的眸光轉向跪在榻邊的張太醫身上。
隻見,他面色凝重,遲緩的拱手道:“皇上不必憂心,賢妃娘娘并無大礙,隻是體虛,微臣開赴藥爲娘娘調身便是。”
“既然無礙,朕也放心了。”君修冥擁着她,低頭在她額頭落下一吻,而後溫聲道:“朕還有些公務處理,先回養心殿了,晚上再來陪你。”
“嗯。”安笙輕笑點頭。而後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
她吃力的撐起身體靠在榻邊,眸光淡然如水,出聲問道:“師父,我體内的毒最近發作的越來越頻繁,你實話告訴我,我還能活多久?”
白偌賢起身,苦笑着一歎:“安笙,你暈倒不是因爲毒發……你有身孕了。”
“什麽?”安笙震驚的瞪大了眸子,無助的搖頭,手掌下意識的覆蓋在平坦的小腹上。
“不,不可能的,怎麽會有孩子的,我每次都喝了藥……”安笙是真的慌了,她身中劇毒,一個将死之人,如何能孕育一個嶄新的生命?
她連将他帶到這個世界的能力都沒有,她的身體根本拖不到孩子出生。
呵,上天真會和她開玩笑,她在君修冥身邊這麽久都沒有過,偏偏是在她要死的時候,難道是上蒼怕她寂寞,才将這個小生命賜給她,讓她在黃泉路上不孤單嗎?
“笙兒,皇上給你喝的那些藥,從來就不是什麽落胎藥,而是一些調身的助孕的藥,皇上一直想和你要一個孩子。”白偌賢面色晦暗,語氣中盡是無奈。
是他太過疏忽了,應該爲安笙配些避孕的藥才是,此時懷上這個孩子,隻會成爲她的拖累,被毒素侵蝕的身體,根本無法負荷這個突然降臨的生命柘。
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安笙沉默着。她躺在床榻上,茫然的看着頭頂天花闆。
原來,君修冥一直在欺騙她,從來就沒有過什麽落子湯,他是真的想要一個屬于他們的孩子,隻可惜,那隻是奢望。
許久後,安笙淡聲呢喃:“師父,謝謝你。”
白偌賢自嘲的笑,這麽多年以來,她對他說過最多的就是這個‘謝’字。
這次又謝他什麽呢?謝他隐瞞了孩子的事嗎?
白偌賢長歎了口氣:“也許,該讓他知道,至少,剩餘的時間,他會更疼你,更珍惜你,如此也不會再想着那個女人。”
安笙苦笑着搖頭,笑靥絕美卻蒼白:“一個注定無法出世的孩子,又何必再給他希望呢。”
白偌賢含笑,眼前卻不受控制的模糊:“事到如今,你想着的還是他的感受,那你呢?安笙,你怎麽辦?你可知道他爲什麽如此縱容清妍?不就是因爲她有那個女人的消息!”
後宮的女人,哪一個不懂得示弱,隻有她,連抓住最後一絲幸福的權利都放棄了。
安笙嘲諷的笑着,她又何嘗不知道?不說不代表她就是個傻子,可師父呢?他又爲何要告訴她這些?
白偌賢本不想再去刺激她,但他又不得不這樣做,隻要如此,安笙才會恨他吧?
白偌賢淡漠的說道:“至清妍告訴他,我知道那個女人的消息,他當晚便來過白府,卻沒有進去,這麽久了,他一直都不曾放下那個女人。你又何苦心心念念的都是他?”
安笙的表情沒有絲毫的起伏,就連聲音也平淡極了:“如果師父真的知道,就告訴他吧!至少我死了,還有他心愛的女人陪着他。”
白偌賢顯然有些惱:“安笙,有了這個孩子的拖累,你最多隻能硬撐月餘,即便是最後的時間,你也要一個人孤獨的死去嗎?”
安笙微低了頭,溫潤的目光落在依然平坦的小腹上,輕輕的撫摸着:“不會孤單的,有了這個孩子陪着,安笙再也不會孤單了。”
安笙喝過藥,昏睡了整整一個下午,再次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而他也的确沒有過來。
安笙淡淡苦笑,在半斤的攙扶下到園中坐了下來。
春風徐徐,月朗星稀,倒是個不錯的天氣。
園中大片的迎春花都開了,花香四溢。
安笙淺淺的笑着,用不了多久,便是百花綻放的季節,可惜,她已經看不到了。
“娘娘,夜寒了,我們還是回去吧。”半斤走上來,将手中厚重的披風搭在安笙肩頭。
而後,半斤在她身旁坐了下來,随意問道:“娘娘,您在想什麽?”
安笙一笑,柔聲回道:“迎春花都開了,很美。”
半斤嘀嘀咕咕着:“隻是迎春花而已,等過一陣入夏,禦花園中,百花齊放,那才叫美呢。
後宮中屬清嫔舞姿最美,每年百花節的時節,清嫔都會在花間翩翩起舞,賽過飛燕呢。
隻可惜皇上不喜歡,聽常總管說起一句,皇上說清嫔心機太重,入宮後,也隻寵幸過她三兩次而已。”
但安笙對這些卻并不上心,将頭輕靠在廊柱上,眸光随意散落,毫無焦距。
園中極是靜寂,徒留春風穿透樹葉的沙沙聲響。
而一陣由細碎的腳步聲,卻打破了園中寂靜。
安笙輕蹙眉心,看向沿着石徑由遠及近而來的一對人,爲首的不是别人,正是内宮大太監常德。
常德躬身一拜,滿是褶皺臉上堆滿了笑:“老奴參見賢妃娘娘,娘娘萬福金安。”
安笙淡聲詢問:“德公公深夜前來,不知有何貴幹?”
常德從身後小太監手中接過托盤,盤中承裝的竟是一斛牛眼大的珍珠。
在暗夜之中,閃動着瑩潤的光芒。
牛眼大的珍珠本就稀罕,要籌齊這滿滿的一斛珠,更是極爲難得。
常德恭維着說道:“白日裏西域使臣來訪,進貢了一斛珠,皇上說隻有娘娘才配得上,所以讓老奴給娘娘送來。”
話落,他躬身跪在安笙面前,将一斛珍珠舉過頭頂,捧在她面前。
安笙笑靥淺顯,眸光淡淡散落,并不專注。青蔥兩指随意夾了一顆明珠,在面前晃了晃,映着昏黃的燭火,明珠晃亮了人眼,的确是稀世之寶。
她哼然一笑,将明珠丢在常德掌心間:“這顆就賞給公公吧,煩勞公公走這一趟。”
常德略帶猶豫:“這……老奴擔當不起。”
安笙淡聲又道:“公公拿着吧,替我謝過皇上。”
這一次常德并未拒絕,将明珠收入懷中,拱手道:“老奴謝娘娘賞賜,老奴還要回乾祥宮當差,便不叨擾娘娘歇息了。”
安笙淡淡點頭:“德公公慢走。”
常德走後,半斤雙手捧起那一斛珍珠,睜大了一雙好奇的雙眼。“入宮兩年,還是頭一次見這麽多的珍珠,若是讓其他宮的主子知道,一定要嫉妒死的。皇上還是最疼娘娘的。”
安笙諷刺的笑,将頭靠在梁柱之上,纖長的睫毛輕輕的顫動,冷哼道:“長門自是無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什麽?”半斤不解的問道:“不懂娘娘的意思。”
安笙微彎的唇角含着苦澀與嘲弄,淡聲道:“前朝玄宗帝曾有一寵妃名梅妃,姿色絕倫,一曲驚鴻舞驚豔天下,玄宗對其極爲寵愛。
隻可惜,好景不長,沒過多久,玄宗癡迷上後入宮的楊貴妃,便将梅妃冷落在一旁,後玄宗偶然記起了梅妃,因憐其凄苦,玄宗封珍珠一斛密賜梅妃。
梅妃不受,便寫下此詩句:柳眉久不畫,殘妝淚濕紅绡衣,帝王若有心,便會前來一見,不必送一斛珍珠來安慰寂寥之心。”
安笙隐隐覺得,自己就是那梅妃,君修冥或許想過疼寵她,但他有了那女人,于是,她對于他來說,就變得不再重要。
一旁,半斤卻恍然大悟,一笑道:“竟然退去禦賜之物,這梅妃也是個驕傲之人呢。”
安笙明眸低斂,笑靥在絕美的臉龐逐漸消失:“梅妃卻是高傲之人,隻可惜,紅顔未老恩先斷,最是無情帝王家。”
半斤自然看得出她的愁緒,試探的詢問道:“娘娘是思念皇上嗎?不如我去養心殿将皇上請回來吧。”
安笙斷然拒絕:“不必。”
既然無心,又何必強求。她一向不需要他的憐憫。
一陣冷風拂過,半斤起身,重新爲安笙攏了肩上披風,口中又嘀咕道:“娘娘的故事,我以前也曾聽侯府的夫子講過呢。梅妃失寵,郁郁而終,但那楊貴妃也并無好下場,被活生生吊死在馬嵬坡。”
安笙的眸光茫然看向遠方,心道:自古深宮似海,又有幾個能得到好的結果呢。
白偌賢離開菀甯宮後便直接去了長樂宮中。
至失寵的流言漫天,清妍便心郁成疾,本就羸弱的身子,生了孩子後更是虛弱。
如今一病不起,兩日不曾下床,君修冥更是不曾踏入長樂宮半步。
卻沒想到最後來看她的人竟會是白偌賢,但她自知他不會這麽好心。
清妍蒼白的容顔略顯憔悴:“白少爺來這裏是因爲本宮擅作主張将她的消息告知皇上了嗎?”
白偌賢從來沒有對女人動手的沖動,可是她傷害了安笙,這個世上,除了他,誰也不能傷安笙。
她的命,隻能是他一個人的。
白偌賢一把将在榻上的清妍無情的拎了起來,甩手便是兩耳光:“你的确擅作主張,說,是誰讓你給她下的毒?”
這兩耳光打的清妍腦袋嗡嗡作響,喉間一股腥甜湧出唇角。
她卻冷笑着:“呵呵,君修冥能給我下毒,難道我就不能給她下毒嗎?你們所有的人都袒護着她,那我又算什麽?一枚廢掉的棋子,還是你們的犧牲品?”
白偌賢握住她的手腕,見她不曾說謊才松開了她:“在和他做交易的那一刻,你就沒想到有今日嗎?
不是想背叛甯王和他站在同一條船上嗎?如意算盤落空了?梁清妍,我隻警告你這一次,往後你再敢動她分毫,我定會讓你屍骨無存!”
清妍青絲淩亂,狼狽的坐在地上,唇邊一抹腥紅的液體:“屍骨無存,聽起來是挺滲人,無非也就一死。”
白偌賢緩緩蹲下了身,挑起她尖小的下颚:“想死,還沒那麽容易,我記得我說會幫你振興梁國,但你太自以爲是了。
若不是你的自負,君修冥早以爲你就是安笙了,而你現在也不會這麽狼狽。你知不知道你毀了我所有的計劃?
如果不是因爲你,安若離她不用再進宮,你就是君修冥視如珍寶的女人,可是你太沒用了。”
說着,他連自己都覺得有些諷刺,他根本就不信這個世上有心有靈犀。
白偌賢大笑了一聲:“呵呵,現在說什麽都爲時已晚,隻要你告訴我,她的解藥在哪裏?我現在就可以送你出宮,離開這裏。”
而淪落到如今這一地步,是生是死,對她沒有多大的意義,她活着就是爲了振興梁國,可現在,她連最後的希望也沒有了!
清妍同樣猙獰的笑着:“在下毒時,我就沒想過解藥,就算我死了,也定當拉着你們心愛的女人墊背。這是你們欠我的!”
“啪”她話落,白偌賢便又是一巴掌毫不留情的打在她的臉上,他根本不懼她的威脅。
因爲梁清妍并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而君修冥也早已對他有了猜忌,所以他沒有什麽好怕的。
如今,他唯一能想到的便是,毒藥應該是由君甯帶到給她的,太醫院他已經查過了,這種藥材并沒有缺少。
白偌賢冷冷的看着她:“你自己好自爲之吧!她若死了,我會讓你爲她陪葬,這樣黃泉路上也不會孤單。”
清妍看着他離去的背影,瘋狂的大笑着:“将她逼上死路的人是你,是你白偌賢!”
身後傳來的聲音,讓他的身影怔了怔,他的确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過她,如果她不曾入宮,或許便不會有今日。
但殺母之仇,蝕骨之恨,他不得不報,當初将他們趕盡殺絕之時,君修冥就應該想到,善惡終有報。
在回太醫院的路上,常德忽然找到他,将他直接帶到了乾祥宮中。
然,此時,君修冥坐在龍椅上,白偌賢屈膝跪在他面前。
帝王一直沉默,他心中更是忐忑不安,方才他去了一趟長樂宮中,也不知是不是被發現了什麽?
若不是因爲安笙真的隻有一月左右的時間了,他也不會冒險去那個被布滿眼線的長樂宮。
君修冥淡漠的飲茶,半響後,才将茶盞落在桌案上,沉聲道:“你起來回話吧。”
白偌賢心口一沉,已有不好的預感:“微臣不敢。”
君修冥鳳眸冷眯,凝視他片刻,哼然一笑:“既然喜歡跪着,那就跪着說話。”
白偌賢低頭不語,隐在雲袖下的手已經緊蜷起。
果然,頭頂再次響起君修冥的詢問聲:“現在該和朕說實話了吧,賢妃究竟怎麽了?别再告訴朕什麽心郁難結的鬼話,你真當朕是傻瓜嗎!”
同樣的謊言,說一次還勉強有可信度,但随着安笙病情的日益加重,君修冥早已起疑。
“微臣不懂皇上的意思……”白偌賢拱手,話音未落,已被君修冥打斷。
“啪”的一聲巨響,他手掌重重拍在一旁桌案之上:“張太醫,你當真是不知道什麽叫做‘欺君之罪’嗎!”
“微臣不敢,微臣罪該萬死。”白偌賢匍匐在地,心知他是真的怒了,隻怕安笙的事再也無法隐瞞,隻得咬牙道:
“賢妃…賢妃娘娘身中劇毒,并且,并且……”‘懷有身孕’四個字卡在喉中,不知爲何就是發不出聲音。
‘身中劇毒’四個字進入君修冥耳中,如同五雷轟頂。
他拳頭緊握着,空氣中是清脆的骨節撞擊聲,聽得人毛骨悚然。
“是清妍還是君甯?”君修冥幾乎是從齒縫中擠出幾個字。
“甯王。”白偌賢喜憂滲半,喜在剛才帝王沒發現他去長樂宮做了什麽?憂在安笙的性命。
至于他爲何沒說出清妍,他想,既然毒藥是君甯給她的,以甯王的個性,解藥段然不會在她手上。
又是“轟”的一聲巨響,君修冥一拳重重落在身旁桌案之上,紅棕木桌轟然傾倒。
君修冥額上青筋凸起,沉聲又問:“無藥可解嗎?”
白偌賢凝重搖頭,回道:“是七石散,毒性發作緩慢,卻能逐漸侵入人心肺,這種藥并不罕見,隻是,可入藥的有七七四十九種毒蟲和毒花,隻取其中七種。
毒藥千變萬化,解藥自然也是不同。若不知道是哪七種毒蟲毒花,貿然用藥,隻會讓賢妃死的更快。”
君修冥沉重的合起眼眸:“你的意思是,除了甯王,沒有人能爲她解毒,是嗎?”
白偌賢無奈點頭:“微臣沒用。”
“那麽,她還能撐多久?”
白偌賢回道:“月餘的光景。”
月餘!君修冥隻覺得眼前一黑,他隻以爲她是得了重病而已,沒想到她竟身中劇毒,時日無多。
他一直以爲,無論何時回頭,她都會站在原地等着他,原來,即便是帝王,也不可能将一切掌控在手心間,他以爲會永遠擁有,卻是即将失去。
白偌賢拱手請命:“皇上,微臣想出宮一趟,爲賢妃尋找靈藥,請皇上應允。”
君修冥問:“去多久?”
白偌賢回道:“少則十餘日,多則一月,無論成與不成,微臣定當返回。”
君修冥無力道:“嗯,你去吧。”
“臣領命,此事宜早不宜遲,微臣即刻動身。”白偌賢跪拜之後,轉身而去,剛推開殿門,便見半斤站在殿外,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殿内,君修冥淡聲詢問:“半斤,有事嗎?”
半斤依舊站在原地,神色淡漠的搖了搖頭。
君修冥又問:“朕送去的一斛珠,賢妃可還喜歡?”
半斤回道:“娘娘應該很喜歡吧。”
他劍眉輕佻:“應該?”
半斤微低着頭,原原本本的回道:“娘娘說:長門自是無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君修冥聽罷,起初是沉默,而後,無奈苦笑,低喃道:“她是在責怪朕呢。”
白偌賢站在殿外,爲了擺脫嫌疑,又躬身禀道:“豈秉皇上,長樂宮皇貴妃已經病了幾日,雖用了藥,也不見好轉,皇上可否要去探望?”
君修冥聽後,遲緩的擡眸,清冷詢問:“這次是真病了?會死嗎?”
白偌賢不急不緩回道:“風寒入體,氣血攻心,卻不至于傷其性命。”
君修冥冷然一笑,輕飄飄的說了句:“既然死不了,也無需朕去探望。就讓她呆在宮中好好的反思。”
白偌賢這才轉身退下,看帝王的态度,那個女人的确再無一點用處了。
夜,已深。
君修冥批完奏折回到菀甯宮時,安笙已經睡下了。
半斤屈膝跪地,試探詢問:“奴婢參見皇上,娘娘剛剛睡下了,要不要奴婢将她喚醒?”
君修冥不語,隻擺手示意她退下,獨自推開殿門,向内室而去。
他在榻前停住腳步,輕掀起幔帳一角,寬大的床榻之上,安笙安靜的随着,身上蓋着明黃的錦被,雙臂與肩頭果露在外,絲質的紗衣下,雪色肌膚若隐若現。
他利落的褪下外袍,掀開被角,輕聲躺了進去。并伸臂将她抱入懷中,讓她将頭枕在他臂腕。
雖是極輕的動作,卻還是将淺眠的女子擾醒。
“皇上?”她淡聲嘤咛,一雙眸子中帶着些許茫然。
“嗯。”他含笑輕應,又道:“既然明珠無法撫慰丫頭寂寥的心,朕便親自過來了。”
安笙微愣,而後,扭捏的别開眼簾,心中卻想着,陪了這個,又陪那個,他都不累的嗎?
她常常在想,他的心究竟有多深,承載着萬裏江山,又裝下這後宮中無數的女子。
君修冥一隻手臂至于她腦後,另一隻手臂纏在她腰間,溫香軟玉在懷,安笙發間淡淡馨香,如同一支興奮劑一樣,刺激着他敏感的神經。
真想将她壓在身下,好好的要她,可是,他不敢,懷中的女子,已經太脆弱,如同一尊精美的瓷器,用力一碰,便會碎裂一般。
情不自禁的,他低頭吻上她柔軟的唇,輾轉深入,竟如何都舍不得放手了。
安笙在他懷中喘息,被他奪走口中所有的氣息,險些窒息,好在,他在最後一刻及時放開了她。
他修長的指穿透她細密的發,聲音低啞:“睡吧,你若不睡,朕可不敢保證不再動你。”
他說罷,便合起了雙眼。
然而,昏暗之中,安笙卻并未入睡,她看着他,一直呆呆的看着。
君修冥自然感覺到那一抹清清涼涼的眸光,于是,睜開眼簾,毫無意外的與她幹淨的眸光相遇。
唇角揚起一抹邪氣的笑靥,他低頭輕啄了下她唇片,低喃道:“真不想睡?丫頭想做什麽?”
他的語調再次染了些暧昧。
而安笙清澈的眸,卻是極純淨的,無一絲雜念。
看着她那雙幹淨的眸子,君修冥不由得一笑:“傻丫頭。”
安笙在他懷中,亦是淺淺的笑,極美,而溫軟的聲音,卻帶着深沉的憂傷,痛到讓人有想哭的沖動:“皇上,如果有一天,丫頭死了,不要難過。因爲隻有這樣,她才會回到你的身邊。”
他攬在她腰間的手臂,突然就收緊了。心口如被千金重石壓制般難受。
如果他什麽都不曾知曉,此刻,他一定會含笑回她一句:傻丫頭,胡說八道什麽。
可是,他什麽都知道,偏偏他什麽都知道。
疼痛在胸腔中一點點蔓延開,傳遞到四肢八骸,每一寸骨頭都痛的幾乎失去了知覺般,如果,她大哭大鬧着,對他說她不想死,或許,他還會好過一些。
而他的丫頭,偏偏如此的安靜。
他強忍着疼痛,苦笑着開口,聲音卻些微的哽咽:“胡說什麽,丫頭,隻要有朕在,朕一定不會讓你死,一定不會。”
他說罷,疼痛的低頭,苦澀的吻落在她發間與額頭。
“對不起,丫頭,是朕欠了你。”他沉重的歎息,連歎息聲都是疼痛的。
即便是君修冥都覺得自己混蛋,他根本配不上她的愛,他不配。或許他應該忘了安笙,忘了曾經,好好地守着她。
安笙的側臉貼在他胸膛,聽着他稍稍紊亂的心跳。輕合起眼簾,唇角卻彎起淡淡的笑,三分嘲弄,卻七分溫暖。
“如果可以少愛一點該多好,那麽,離去的時候,也不會那麽、那麽的痛。丫頭好累,好想這樣睡下去,永遠,都不再醒來。”
安笙的病情,遠比白偌賢預想的嚴重,剛過了幾日而已,便開始持續的昏迷,一天大多數時候都在昏睡。
白偌賢留下的藥,已經失去了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