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朕便放心了。”君修冥點頭,起身道:“随朕去看看那個女人,這個時候,也該醒了。”
回到内殿時,清妍已經清醒,太醫都退下了,殿内隻留了貼身的侍女和太監。
清妍靠坐在榻邊低低哭泣,臉色蒼白,往日嫣紅的唇失了血色,無助的模樣,讓人不由得疼惜憐憫。
她滑下床榻,匍匐跪在他腳下:“皇上,你就沒想過要這個孩子活吧?”
美人垂淚的模樣,可比剛剛的歇斯底裏更有殺傷力,清妍的确精明,她必須斂起剛才的兇惡。
君修冥将她從地上扶起,淡漠的說道:“不想這個孩子活着的人不是朕,而是你自己,孩子究竟是怎樣才懷上的,你心裏清楚,之後在懷孕期間,濃妝豔抹難免會傷及腹中胎兒,事已至此,你又能怪誰?”
清妍嘤嘤的哭着:“是啊,臣妾能怪誰?我不過是咎由自取,最後還被自己的丈夫推向别的男人懷裏,是臣妾沒用,連個孩子都保不住。
我的孩子呢?讓臣妾再看一眼好不好?他出生之後,臣妾隻聽他嘤咛了一聲,都還沒有好好看他一眼,他便這樣走了。”
君修冥蹙了蹙眉:“孩子已經入棺了。”
清妍卻緊緊的抓住他手臂不放:“可臣妾的孩子還沒有名字,還沒有封号,皇上真的就這樣放棄他了嗎?
如果沒有他,皇上認爲北盛朝堂還會有今日穩定的局勢嗎?甯王又怎麽會忍氣吞聲到今日?”
君修冥斂眸看着她,他是真不懂這些女人,孩子已經命隕,死後追封,又有何意義呢!
更何況,本就不是皇家的血脈,她的要求,他自然不能答應。
而清妍似乎也料到了這一點:“皇上不在乎清妍,難道也不在乎你的阿笙嗎?”
君修冥的神情一瞬變得緊張,冷眼看向她:“原來她真的在你手上!”
清妍搖了搖頭,笑着道:“不,她不在臣妾的手上,但臣妾有她的消息,如果皇上待臣妾好,臣妾自然會如實相告。”
君修冥最讨厭的就是被人危險,擡手便扼住了她的命脈:“你若想有一個好的下場,最好給朕安分守己一些!”
清妍因呼吸困難,臉色變得通紅,艱難的開口:“臣…臣妾明…明白。”
孩子沒了,她的計劃全然落空,而也在這一刻她才覺悟,其實這個孩子注定就是要死的。
但她不會就這樣認命,她還有最後的籌碼。
君修冥幽深的眸子裏盡是無情的冷意,将她推了開,沉聲道:“禮部會爲你的孩子拟名字與封号,七日後下葬,朕會诏告天下。”
清妍順勢坐在地上,狼狽不堪:“謝皇上。”
君修冥居高臨下的俯視着她:“說吧。”
清妍諷刺的笑着,開口道:“皇上如今擁着賢妃,認爲她還願意回來嗎?臣妾言已至此,怎麽做,就看皇上了。”
君修冥沉默了,并沒有繼續她的話題。因爲這的确是阿笙的性格。
清妍抿着蒼白的唇,見他欲要離開,再次抽泣道:“臣妾還有一事,需皇上爲臣妾做主,昨日我的孩子還好好的在我的肚子裏,可是,今天他卻被人害死了。”
君修冥冷然一笑:“被害?”
清妍重重點頭,并順勢跪在他面前:“臣妾懇請皇上下旨調查皇兒被害一事,爲我的孩子讨個公道。”
君修冥不語,隻清冷的看着她,半響後,才淡漠道:“既然想查,那便查吧。隻要,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清妍匍匐一跪,眸中閃過陰狠寒光:“臣妾替皇兒叩謝皇上。”
君修冥也沒閑情再理會她,心裏竟想着,若是她離開了,阿笙會不會就會回到他的身邊。
一時間,他的心裏亂極了,這些相互依偎的時間,已然讓她深深紮根在他心裏。
可他不如此做,阿笙也許就會永遠的離開他吧?因爲他了解阿笙,她和若離固執的性子像極了。
君修冥走後,清妍從榻上爬起,抹掉臉上的淚痕,蒼白的面容冷冽陰霾,她喚來司樂,吩咐道:“去将王太醫找來。”
“是。”司樂躬身領命,又問道:“娘娘是打算将小皇子的死嫁禍給賢妃嗎?”
清妍冷哼,蒼白美麗的臉龐竟然開始扭曲:“皇上對那個女人護的緊,本宮暫時還動不得她,弄不好隻會偷雞不成蝕把米。”
說到這裏,她唇邊浮起一抹淩厲的笑,不過安若離體内的毒素也該發作了!
司樂不解:“那娘娘是要……”
“啪”的一聲,清妍握緊的拳頭捶打在一旁的床柱上,狠戾道:“本宮要将柳嫔那濺人五馬分屍。”
清妍将孩子的死全部算在了柳嫔身上,若不是那濺人不肯交出靈芝草,她的孩子也不會死。
王太醫起初不肯陷害柳嫔,可無奈,有把柄握在清妍手中,若他不答應,清妍便會承禀皇上,說他意圖謀害皇嗣。
畢竟,當初的藥方是他拿給清妍的,也是他爲了保胎而逐漸加重藥量,導緻皇嗣一出生便夭折。他是一步錯,步步錯,如今已經百口莫辯。
送走了王太醫,清妍在司樂的侍候下,沐浴更衣。
厚重的胭脂遮掩住蒼白的面頰,她重新穿起華服,銅鏡中,依然是一副千嬌百媚的模樣。剛剛經曆了喪子的重擊,她一個做母親的人,又怎能不痛。
但清妍自幼在深宮中長大,知道這是一個人吃人的地方。
她必須重振梁國,所以她不能軟弱,既然得不到這個男人的心,那她一定會有辦法讓他死。
清妍斂了哀傷,吩咐道:“這個時辰,皇上隻怕又在安若離那濺人的床上吧,司樂,你走一趟菀甯宮,就說本宮病入膏肓,将皇上請回來。”
司樂俯身一拜,便匆匆而去:“奴婢遵命。”
他就不信,他會看着她去死,隻要她死了,這一輩子,他也休想得到他心上人的一點消息。
況且,安若離現已身中劇毒,以此威脅,她一定是安全的。
她要讓後宮所有女人看到,就算她孩兒已逝,但皇上依然待她如初,這樣也便沒人敢藐視她在後宮中的地位。
然而,此時,君修冥卻并非身在菀甯宮中,而是在皇陵。
靈堂之内,紫檀棺木中,安安靜靜的躺着嬰孩的屍體。
他還那樣的小,好像一團小肉球,隻夠捧在掌心間,甚至眉眼都看不太真切。
這個隻來得及哭泣一聲,便夭折的孩子,讓他時常期盼着,能與阿笙有個孩子。
他很想做一個好父親,可惜,上蒼并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阿笙應該不會原諒他,因爲他的身邊有太多的女人,就像若離厭惡他一樣吧!
君修冥苦笑道:“老東西,你說是不是朕造的殺孽太多,所以朕這輩子注定要做一個無子無孫的孤家寡人!”
如果不是這樣,安笙又何苦這麽久都不願見他,其實知道她還活着,他也就心滿意足了。
身後,常德忙回道:“皇上何出此言,自古皇位便是用鮮血染成的,哪一個帝王不是踏着層層白骨踏上寶座。
皇上是仁君,在位七載,國泰而民安,上天會賜福的。阿笙姑娘也一定會體諒皇上,隻是需要時間。”
君修冥搖頭苦笑,此時,這個鐵腕帝王,臉龐上寫着清晰的疼痛與憔悴。
或許是到了一定的年齡,他也想要一個孩子,但若離服用了那麽久調理身子的藥,卻遲遲未能有孕。
常德似乎看出了帝王所想,拱手又道:“皇上寵幸賢妃,用不了多久,定然會傳出喜訊的。”
君修冥遲緩的回頭,想到她,眉宇間終于染了一抹溫潤:“被這一鬧,朕這兩日也忽略了她。擺駕菀甯宮,朕想她了呢。”
常德含笑拱手:“是。”
尚未步入菀甯宮中,便與匆匆前來的司樂撞了個正着,她跪在君修冥腳下,哭嚷着:“皇上,我家娘娘夢魇了,夢中驚叫連連,不停的哭泣,太醫說娘娘是傷心過度所緻。請皇上移架長樂宮看看娘娘吧。”
君修冥擡頭望向菀甯宮中溫暖的燈火,那一片昏黃,是那樣的讓人向往。
他隻是冷冷的睨了眼司樂,并沒有理會,徑直邁步走了進去。
門前的半斤似乎料到帝王會來,她臉色略顯蒼白,妾了妾身禀報道:“皇上,娘娘剛剛服了藥,已經歇下。”
君修冥視線卻不在她身上,他輕手輕腳的進去看了她一眼,在安笙的額頭上落下一吻才轉身離開。
這些時日,她的身子一直有些虛弱,時常讓他放心不下。
見她睡下,他才随司樂離開了,君修冥倒想看看,那個女人究竟還能折騰出什麽花來。
他前腳剛剛邁出殿内,安笙便緊緊地蜷縮成一團,忍受着毒素侵蝕心脈。
從長樂宮回來之後,她一頭栽倒在軟榻上,幾乎疼了一夜。
半斤跪在她床前,牽着她的手,不停的哭:“娘娘,我不會告訴皇上的,您就讓我将張太醫找來吧,您這個樣子,我實在不放心。”
安笙緊抓着她的手不放,手心中都是汗,身上單薄的紗衣也早已被冷汗打濕了。
她吃力的顫動幾下唇片,發出微弱的聲音:“不,不必了。他已經盡力了,我知道,我已經大限将至,何必再多個人爲我擔憂呢。半斤,讓我一個人安安靜靜的離開吧。”
半斤淚流滿面,一張小臉都哭花了,不停的抽泣着:“娘娘,我去爲您找皇上來吧,即便是死,您也要死在皇上懷中,那才是歸宿啊。”
安笙雙眸翦水,雖然被痛苦折磨着,而一雙眸子依舊是晶亮的,她苦笑着,微弱的搖着頭。
在痛苦的煎熬中,安笙終于撐過了整整一個晚上,翌日清晨醒來,整個人都憔悴了一圈。
她難得的讓半斤爲她上妝,嫣紅的胭脂終于遮住了蒼白的面頰。
安笙對鏡梳妝,對身後半斤問道:“好看嗎?”
半斤緊咬着唇,才能抑制住哭泣聲,沙啞道:“娘娘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
她的心靈是最美麗純淨的。
安笙低柔一笑,那笑意在唇角淺淺的溢開,有些蒼白,卻依舊極美,吩咐道:“再過兩日,小皇子就該下葬了吧,幫我備一份喪服吧,到時後宮嫔妃少不了都要去皇陵祭奠。”
她也是今日才得知,就算他知道那個孩子不是皇室血脈,但還是給了個封号,不管他怎麽做,她都相信,他有他的主張。
半斤卻皺起眉,嘀咕着:“一時半刻怕是無法下葬了,皇貴妃定要懲治了兇手才肯讓小皇子下葬。這次,柳嫔隻怕是在劫難逃了。”
安笙不解的問道:“柳嫔?怎麽會牽扯到她呢?”
半斤繼續道:“具體的,我也不知,隻是王太醫一口咬定皇貴妃的安胎藥被動了手腳,小皇子是被人害死的,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了柳嫔,隻怕是百口莫辯。”
安笙漂亮的眉心緊蹙着,她雖稱不上十分了解柳嫔,卻也知道她在宮中爲人小心謹慎,是不會做出這種事的。
她百思不得其解,爲何清妍要費盡心機的陷害柳嫔,她對清妍根本構不成威脅。
“我們去怡景宮走一趟吧,我想看看柳嫔。”
半斤勸不住,隻得陪着安笙走一趟,然而,剛剛走入怡景宮,便看到常德站在門外,同時,他也看到了她,匆忙迎了過來。
常德恭敬一拜:“老奴參見賢妃娘娘。”
安笙象征性的問候:“德公公安好。”
她知道,有常德在的地方,君修冥一定就在左右。
常德恭敬的回道:“娘娘是來找皇上的嗎?隻怕是有所不便,皇上剛剛進入了殿中,這會兒正與柳嫔訓話。
殿外寒涼,娘娘還是先行回宮吧,老奴一定向皇上禀報,皇上隻要得了空,自然會去探望娘娘的。”
安笙一笑,搖頭道:“德公公誤會了,本宮是來與柳嫔娘娘閑叙的,既然皇上在裏面,我等等就是。”
安笙等在殿外,而殿内,柳嫔跪在君修冥面前,掩面哭泣着。
君修冥正襟危坐在主位之上,劍眉輕挑,眉宇間有幾分不耐:“你哭夠了嗎?”
柳嫔抹掉臉上淚痕,沙啞回道:“愈加之罪何患無辭,臣妾與皇上相識數載,皇上難道還不了解臣妾的爲人嗎?臣妾指天爲誓,從未加害過皇貴妃。”
君修冥低眸看着身前哭泣的女子,墨眸深沉,陷入沉思。
當所有證據都指向柳嫔的時候,他便懂得了,那個女人是在肆意報複,就因爲柳嫔沒有交出靈芝草。
“柳嫔,現在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你,朕會将此事交由宗人府處理,你有任何的解釋,到那裏去說吧。”君修冥說罷,便起身準備離去。
他來此,不過是想給她一個解釋的機會,但她顯然是不想和他解釋,那他也沒有繼續留下去的必要了。
他尚未邁出正殿,身後突然傳來一聲低泣的詢問:“難道皇上也相信是臣妾害死了皇嗣嗎?”
君修冥微頓住腳步,神情淡漠。若他真的相信,那她此時早已被打入冷宮了。
“你自求多福吧。”他淡漠的丢下一句後,便消失在殿中。
高高在上的帝王,向來不會對任何人做任何解釋,她若懂得便好,若不懂得也罷。
而柳嫔偏偏是不懂他的那一個。她癱軟的跌坐在地上,任由淚珠無聲打落。
她早已料到會有這樣一天了,隻是沒想到會來的這麽快。
算一算,她嫁與君修冥,已五年之久,最初的時光,他們也曾有過相敬如賓的日子,那時,他們之間沒有楊沁月,沒有安若離,也沒有清妍。
好景不長,入宮之後,他有了越來越多的女人,他陪伴她的時間也越來越少。
她知道,自己不是他心中的那個人,她甚至不曾奢望他愛她,她隻願他憐她,信她。而他即便相信清妍漏洞百出的謊言,也不肯相信她是無辜的。
君修冥步出正殿,便看到安笙靠在石柱旁,也不知等了多久,薄唇都凍得發紫了。
他三兩步來到她身前,不由分說的将她擁入懷中:“丫頭,你怎麽來了?”
她的身體幾乎沒了溫度。他心口微疼,擁得更緊了些:“丫頭是來找朕的嗎?傻瓜,讓婢女通傳一聲就好,朕今日本就是要去你殿中陪你的。”
安笙被他反鎖在懷,面色平靜,淡淡的搖頭:“臣妾是來探望柳嫔的,臣妾不相信她會加害皇嗣。皇上也不相信,對嗎?”
君修冥稍稍放開她一些,女子淡漠疏遠的神色,讓他微疼。
她竟是來找柳嫔的,看來,是他自作多情了。
一聲微歎後,他又道:“朕已将此案交宗人府處置,清者自清,若她是無辜,自然會安然無恙。”
春風入骨,徐徐而過,掀起安笙柔軟的發絲,她随意的用小指将額前零亂的發抿在耳後,淡聲道:“是否對錯,其實皇上心中已有分曉。臣妾希望,宗人府真的可以還無辜者一個公道。”
她說罷,對君修冥微一俯身,而後向殿内走去。
彼時,柳嫔依舊癱坐在地,臉色慘白,眸光渙散。
安笙在她身前停住腳步,緩緩蹲了下來,溫聲低喚:“柳嫔。”
柳嫔遲緩的擡眸,看到她時,眸中閃過嘲諷的譏笑:“你來做什麽?”
安笙淡聲回道:“我來看看你。”
柳嫔與她交際不多,并不相信她會好心來看自己:“看我的笑話嗎?本宮淪落到今天,你高興了吧。”
安笙輕歎搖頭,就算她不知道清妍腹中的孩子是他的,她也依舊明白這是清妍在報複,認真道:“我相信你。”
柳嫔不可置信的問:“你真的相信我?”
安笙含笑點頭,伸臂将她從地上攙扶起:“嗯。”
柳嫔一邊說着,一邊從壺中倒了杯清水遞給她:“本宮已大不如前,也沒什麽好招待賢妃娘娘的,如今連杯好茶都沒有。”
安笙神色微黯,宮中也的确清貧,她還想說些什麽,卻被柳嫔打斷。
“本宮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他不愛我,我一直知道。”柳嫔苦笑着,在她身旁坐了下來:
“本宮還記得,你曾經說物是人非,可不是嘛,人都是會變的,我也想做回那個整日跟在皇上身後,天真的喊着修冥哥哥的柳芸。可是,已經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柳嫔說着,淚就湧了出來。
“一切都會過去的。”安笙的手輕輕的覆蓋在她手背之上,隻可惜,她冰涼的溫度無法撫慰她的心。
柳嫔自嘲的笑着,指尖随意抹掉臉頰上的淚:“一切都應該結束了,這條路走得太久,我累了,真的很累了。”
說罷,她繼而又道:“你知道清妍爲什麽要陷害我嗎?就因爲一棵靈芝草,可以補血補氣,爲她安胎。
她向我要過,可是,我沒有交出去。我自幼便有心疾,那是我保命的藥,沒有那些藥,我就得死。可是,小皇子一出生就夭折,所以清妍才将一切算在我身上。”
話落,柳嫔拳頭緊握着,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錯了,如果将藥交出去,她或許還能苟延殘喘一段時日。
安笙向來是不會安慰人的,微微輕歎,又道:“你想過出宮嗎?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勸皇上放你出宮,你還年輕,出了宮,還可以開始新的生活。”
柳嫔的眸光一直渙散着,唇角是一抹嘲弄的笑,沒有開始,她已經走到盡頭了。
“如果還可以重新開始,該有多好?”隻可惜,一切都無法回頭。
安笙緊緊的抓住柳嫔的手,她以爲是接受了她的提議,願意重新來過:“一切都不晚,後宮是皇上的,清妍不可能一手遮天。”
柳嫔苦笑不語,後宮是皇上的後宮,可如果連皇上都不相信她,她就永遠都赢不了。
柳嫔的手輕撫上額角,頭低垂了下來:“本宮累了,賢妃娘娘請回吧。”
很明顯的逐客令,安笙卻絲毫不惱,溫聲道:“你好好歇着吧,我改日再來看你。”
她含笑轉身,卻聽身後再次傳來了柳嫔冷情的聲音。
她說:“若離,你是個好女人。君修冥這樣的男人,他不屬于你。”
安笙頓住腳步,回眸一笑:“你也是個好女人,上天會眷顧你的。”
柳嫔看着她的背影漸行漸遠,直到在視野中消失。她伸手抹掉臉上的淚痕,僵硬的笑仍挂在唇角。
上天并沒有眷顧她,她也沒有繼續走下去的勇氣了。
宗人府的牢房潮濕陰暗,她不想死在那裏。
柳嫔遣退了太監與婢女,偌大的宮殿中,空蕩的可怕。
多少個無眠的夜晚,她一個人守在這空曠的大殿中,被寂寞與恐懼層層淹沒。
她入宮多年,手上難免沾染血腥,黑暗之中,她總會感覺到那些亡魂在四周糾纏着不放。
因爲是庶出之女,本是正妃的她沒能坐上後位,柳家對她早有不滿。
在王氏的逼迫下,她違背良心害死了楊沁月的孩子,還有一些無辜的嫔妃,她越來越看不起自己了。
落得今日下場,其實,她也算自作自受的,她本就不是什麽好人。那麽,就結束吧,這樣結束也好,這樣的日子,她過怕了,也過倦了。
棕色木盒中,紅色藥丸噼裏啪啦的散落一地,她目光茫然的盯着地面,唇角一抹嘲笑。
這些就是她一直視若生命的靈芝草,一直以來,她都是靠着這些藥來續命的,而現在,她再也不需要它們了。
七尺白绫懸挂在房梁之上,柳嫔穿上了她最心愛的豔紅宮裝,臉上是精緻美麗的妝容,不能平平靜靜的活着,那麽,就讓她體面的死去吧。
她踩上了木凳,動作緩慢的将系住的白绫挂上脖頸,她慢慢的合起眼簾,成串淚珠順着長睫滑落。
腦海中閃過一段又一段的畫面,時間似乎倒退回十年前,聽完夫子講學,他們丢下書本,便在院中大鬧。
她喜歡跟在君修冥身後,脆生生的喚着他:修冥哥哥。
那時候的日子,真美啊,沒有皇子,沒有丞相,沒有大将軍,他們隻是天真的孩童,如果人永遠都不長大,該有多好。
柳嫔唇角彎起一抹釋然的笑,她在美麗的回憶中,踢開了腳下的凳子……
其實,她本就不适合皇宮的,這個人吃人的地方,這個隻有争鬥争寵才能存活的地方,實在是太可怕。
若有來世,她願遠離皇室宮廷,她要做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子,平淡的過一生。
而另一面,安笙與半斤走在通往菀甯宮的宮道之上。
安笙墨眸幽黯,似乎在思索着什麽,突然頓住了腳步。
“娘娘,您怎麽了?”半斤擔憂問道,還以爲安笙再次毒發。
“不好,快回怡景宮,柳嫔隻怕出事了。”安笙暗驚,飛快的像回跑去。
隻是,當她趕回怡景宮的時候,一切都完了,柳嫔的屍體懸挂在房梁之上,面色鐵青,早已沒了氣息。
安笙與怡景宮的侍女一同将屍體放下來,她抱着屍體癱坐在地上,并沒有哭,一雙眸子都是空洞的,她悲的不僅是柳嫔,還有她自己。
她似乎從柳嫔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命運,也許,今日的柳嫔,便是明日她安若離的下場。
他明明知道,她是無辜的,可爲什麽還要将一個無辜的女人逼上絕路?
君修冥帶着太醫匆匆趕來時,映入眼簾的,便是安笙抱着柳嫔的屍體癱坐在地上。
此時,她也仰頭看着他,一雙空洞的眸子,眸光緩慢的凝聚:“皇上來晚了,她已經死了。”
張太醫三兩步來到她們面前,兩指按住柳嫔手腕,脈息已經停止,心髒停跳,氣息全無。
人已經死了,回天無力。
他面色沉重,對君修冥搖了搖頭,示意無法挽回。
君修冥高大的身體背光站在那裏,久久不語。
對于躺在地上的這個女人,是他第一個妻子,他承認自己從未愛過她,但是,也從未想過要她死。
所以,在清妍提出想要靈芝草時,他一口回絕了,因爲他明白那是柳嫔續命的藥。
一直以來,她都是無辜的,她隻是柳家一族與皇家的犧牲品而已。
如今,她死了,她用最卑微的方式,表示着她的抗議。
“常德,傳旨,冊封柳嫔爲芸貴妃,以貴妃之儀入葬皇陵,受百官朝拜。”沉默良久後,君修冥沉聲吩咐道。
“老奴即便去辦。”常德一拜,匆匆而去。
而跪在地上的安笙卻突然笑了起來,笑的極爲諷刺:“人死燈滅,死後追封,又有何意義,那些風光不過是給活人看的,爲了保全活人的顔面而已。”
她說罷,抓起一把散落在地的紅色藥丸砸向君修冥明黃的龍袍之上:“就是爲了這些藥,你們把她活活的逼死了。
皇上明明心知肚明,我不知道有什麽理由讓皇上将她逼到這種地步,難道她的命就不是命了?她究竟做錯了什麽?誰又能還她一個公道?”
安笙憤怒的控訴着,而後,毫無預兆的,一口鮮血噴出,落在純白的大理石地面。
點點鮮紅,妖娆鬼魅。
“丫頭!”君修冥大驚,上前一步将她擁入懷抱,冰涼的指尖胡亂的抹掉她唇角的血:“張太醫,快看看賢妃怎麽了?”
白偌賢也慌了手腳,他心中再清楚不過,她一時氣血攻心,隻怕誘發了毒素,才會口吐鮮血。
毒性看來是壓不住了,這一次,安笙真的大限将至。
他将兩指壓在她脈絡,眉心蹙的緊。
而安笙強忍着疼痛,清澈明眸一瞬不瞬的盯着他,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
白偌賢一咬牙,最終還是決定欺騙他:“賢妃娘娘隻是氣血攻心而已,皇上不必擔心。還是先帶娘娘回宮調養吧。”
君修冥将安笙從地上抱起,大步向菀甯宮的方向而去。
她被他擁在懷中,心口開始悶悶的痛起來。
安笙唇片輕顫着,低低呢喃:“皇上,柳嫔是無辜的,她真的是無辜的……”
雖然她與柳嫔的交際不多,但安笙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麽理由讓他如此袒護着清妍,不惜犧牲一個活人。
菀甯宮中,君修冥将她放在床榻上,護她在懷,溫柔呢喃:“朕相信柳嫔是無辜的,所以,朕才将她交給宗人府,想借由宗人府的手還她清白,也好給清妍一個教訓。可她終是誤解了朕的意思。”
安笙沉默片刻,而後淡淡的歎。剔透的眸子,一片茫然:“原來誤解也是可以害死人的。皇上,你說,有朝一日,我會不會和柳嫔一樣,落得如此下場呢?”手機用戶請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