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德曌伸出手想摸摸顧瑾瓊的頭,但想起明年開春顧瑾瓊便要及笄了,不大合适了,便止住了動作,隻打量她們。
顧瑾年還是一貫的那樣,穿着端莊的杏色褙子,站在那裏像朵臘梅,端莊毓秀,凜冽不失柔美。
顧瑾瓊卻有些變化了,臉長開了,性子也變了。
從前見她時,她隻敢怯怯地躲在顧瑾年的身後,用那雙和董氏一樣的明眸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現在卻敢站在顧瑾年的身邊沖他笑了。
顧德曌忍不住拍了拍顧瑾瓊的肩,“你們有沒有不聽話,有沒有惹外祖母生氣?”
顧瑾瓊身子微僵,前世的陰影還籠罩在她的心上,讓她不怎麽喜歡和男子這麽接觸。
她有些害怕地抓緊手。
潘老太太笑道:“年姐兒,瓊姐兒都很乖,很聽話,有她們在,給我省了不少心。”
“那便好。”
顧德曌松泛的臉上,笑容輕松。
顧瑾瓊卻有些不知所措地從顧德曌懷裏躲了出來,手指胡亂絞着錦帕,小心地道:“父親奔波勞碌,想是渴了罷,我叫廚房準備了冰鎮的蓮子羹。”
顧瑾瓊說着,去摸了摸那青花瓷盅,瓷面還有些溫熱,但加點冰塊進去便不怎麽燙嘴了。
顧瑾瓊吩咐着丫鬟拿來盛冰的器皿,自己則将蓮子羹分盞倒了出來,待把冰塊放進去後,才遞給顧德曌和汶氏,“爹,母親,您們喝了一喝,去去暑氣。”
顧德曌接過盞,有些欣慰地看着顧瑾瓊,“瓊姐兒懂事許多。”
顯然,顧德曌沒有察覺顧瑾瓊方才的異樣。
潘老太太笑道:“難不成,我還騙你?”
說話間,衆人坐下來。
隔着一道席面,潘老太太問道:“這次你過來,打算留多久?是等着端午過完再走?你還沒見過宛城的端午龍舟呢!震撼得很!”
顧德曌剛剛還笑容溫煦的臉一下沉了下去,“回母親的話,我原也是這麽打算的,在宛城待個十天半個月,不過這次京城要人要得緊,我幾乎是臨危受命,等明兒去拜了長房,我便得走了。”
“這麽着急?”
潘老太太訝然。
顧德曌攪着蓮子羹的勺停頓下來,他微微一歎,“這次京城出了貪墨的案,據我所知,就是皇帝跟前最親近的蕭石蕭公公都被貶谪了,隻是蕭石牽連官員衆廣,攀扯皇親也頗深,要連根拔除隻怕難得厲害,皇帝害怕官官相護,所以才調了我這個處廟堂之遠的外人來任職通政司通政使。”
這話涉及天子,潘老太太不好說些什麽,但她不由得看了一眼顧瑾瓊。
顧瑾瓊還正納悶爲何看着她,卻忽然想起上次在崇林寺聽到莫宸衍和小沙彌的那些話,怔了怔,一時有些躊躇。
大抵是在親人跟前,所以顧瑾瓊什麽情緒都寫在了臉上。
顧德曌看到,便問:“怎得了?”
顧瑾瓊有些讪讪的。
潘老太太卻歎了一聲,“罷,叫我做這個惡人罷。”
潘老太太沉吟着,看向顧德曌,“是前些日子,瓊姐兒不小心聽到了一些風聲,說是那蕭石蕭公公被貶來了宛城。”
“這?”
顧德曌有些驚訝,“蕭石不是被貶到了西北?怎會在宛城?這些你是從哪裏聽到的?”
最後一句顧德曌問的是顧瑾瓊。
顧瑾瓊讷讷如蚊蠅,“是上次在崇林寺聽到首輔大人同一個小沙彌說的,父親,你千萬不要說出去,我可是答應了首輔大人,替他隐瞞這事,若是被他曉得我這麽食言,隻怕.……”
顧德曌明白利害,當即點了點頭,默然半晌,他才道:“本想着明兒走,但我轉念想想,我又并非什麽要緊官員,不必這般急着去京城赴命,索性在宛城留個幾天,享一享清靜。”
顧瑾瓊知道父親,并非是那個覺得自己并不是什麽無關緊要就會放任自己的人,他留下來肯定是因爲她們說蕭石在宛城,又或是其它緣故。
隻是她都答應了莫首輔,不告訴旁人此事。
卻不料,現在父親都曉得了。
這會不會有事?
莫首輔那人雖說前世自己未曾接觸過,但也耳聞過,說是他行事頗爲利落,也分外冷情。
若是叫他曉得自己洩密了,還是透露給追查此事的父親,莫首輔會不會将她殺之而後快,又或是.……父親!
顧瑾瓊猛地站起身,帶起倏然的風,拂得燭影亂顫,更吓得打水進來的秋環一驚,“姐,姐兒,您這是做什麽?”
顧瑾瓊握住秋環的手,有些着急,“秋環,你覺得首輔大人這人怎樣?”
秋環一怔,扯了扯嘴角,“好端端的,姐兒您提首輔大人做什麽?”
顧瑾瓊有些怅然地坐下來,自己給自己斟了杯茶,喝了口之後才道:“我是害怕,父親會不會就這樣去找首輔大人,會不會出事。”
秋環松了口氣的笑,“姐兒,老爺好歹在官場做了這麽久,豈是那般糊塗的人?再說了,您先前不也說了,這事不容告訴外人,既不告訴外人,那老爺也定不會刺剌剌地跟首輔大人提是您說的不是,就是要說,也會找其它理由的。
她看到顧瑾瓊模樣仍有些惴惴,不由一笑,“姐兒,您便放心罷。”
顧瑾瓊忍不住歎氣,“我不是不放心父親,我是擔心……”
“姐兒是指首輔莫大人?”
秋環試探地問,看到顧瑾瓊猶豫地點了點頭,她才沉吟道:“奴婢不是很清楚莫首輔,但幾次見面下來,奴婢覺得莫首輔雖人看起來冷肅了點,顯得有些不近人情,但奴婢覺得首輔大人還好,他對姐兒您也挺寬容的。”
寬容嗎?
顧瑾瓊有些疑惑。
但想想那幾次,好像真的挺寬容的。
就是最失禮,闖進他包廂那次,好像莫大人都沒怎麽怪罪她。
若是換作旁人,怕是早就叫人去了府上,尋個說法罷。
顧瑾瓊想到莫宸衍那良玉碾就的笑貌,仿佛一瞬間心被抛進了沸水裏,趵趵的,滾燙得厲害,連帶着手裏的茶盞也灼人得很。
顧瑾瓊連忙撤回了手,放在膝間絞弄着,嗫嚅道:“但願,如你所說的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