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都在感慨五老爺孝順。
隻有顧瑾瓊忍不住出聲道：“老太太，您可以千秋百歲！”
顧瑾瓊不喜歡這樣的話，就像前世外祖母走時，也是說得差不多這樣的話，然後人一說完，便咽氣了。
顧瑾瓊想起前世外祖母臨死都還在替自己操心，就覺得愧疚難過，一時之間，雙眼有些熱，更忍不住加了一句，“你都還沒抱重孫呢！”
語氣裏有說不出的焦急。
袁老太太一怔，看向顧瑾瓊，見她瓷白的臉蛋紅撲撲的，好像是因爲焦急才這樣的。
袁老太太心頭一暖，那一向嚴肅的臉竟柔和了下來，她摸了摸顧瑾瓊的頭，“你還說重孫，我能抱着你昱舅舅的孫子便不錯了。”
昱舅舅？
想來便是旁人口中所說的那個五老爺罷。
顧瑾瓊默默忖度着，門口傳來橐橐的步聲，她轉過頭去望，見到一身姿颀長的男子，穿着一件墨藍色長袍，大步闊躍地走過來。
衣角因而飄飛如蝶，露出雪白的膝褲，和鮮紅奪目的門檻相映，襯得整個人像是從畫中走出來般，姿态如谪仙。
顧瑾瓊不由想起那些人常說，長房的長孫陸嘉志風流俊逸，一表人才，但還是比不得長房的四老爺，良玉碾就，宛如仙容。
當真是宛如仙人！
簡直太好看了！
就在顧瑾瓊默默感慨時，陸昱已經走到跟前，朝着袁老太太作揖，喚了一聲，“母親。”
又朝着潘老太太和郭氏拘禮，“姨母，嫂嫂。”
袁老太太臉上有些驕傲，“說曹操曹操便到了，剛剛我還和瓊姐兒說起你呢。”
顧瑾瓊能夠感受到一股視線掃到自己身上，她有些緊張，随着姐姐納福道：“舅舅好。”
陸昱輕輕‘恩’了一聲，平靜無瀾的臉上漾出一笑，“你們說我什麽了？”
“說你什麽時候讓我抱孫子。”
袁老太太說着起身，看了看陸昱，“昨天你回來得晚，借着燭火我看着還好，今個兒見着，你瘦了也黑了，肅州那邊你吃苦了。”
陸昱卻不甚在意，走船行商就是這樣的，奔波勞碌，縱使心底再不快，還不是得笑臉面對那些商賈大戶。
他都習慣了。
陸昱笑了笑，“你也曉得，那邊地勢高，離日頭近，難免不被曬着。”
聽他顧左右而言他，就不是談自己的親事，袁老太太怅然歎了一聲，轉頭叫歲闌讓人布菜。
潘老太太聽見，悄悄抻了抻顧瑾瓊的胳膊。
顧瑾瓊一怔，看到外祖母正對自己使眼色，瞬間明白過來，連忙去扶袁老太太，“老太太我扶您。”
“母親，我扶您。”
兩人同時開口，也同時伸手。
入目的是一雙骨節分明的修長大手。
顧瑾瓊怔了怔，不由看向就站在袁老太太旁邊的陸昱，見他也正用那雙俊朗明媚的眼看着自己，心頭一慌，連忙垂下頭，讷讷不語。
卻暗暗驚歎，果然不愧是被陸家稱作最厲害的人。
即便一張臉挂着笑容，但那雙眼睛溫暄明亮，有着不容錯的明察秋毫，仿佛多看幾眼就能被他看透了心思。
和莫大人簡直如出一撤。
顧瑾瓊微微愣住，她怎麽想起莫宸衍了？
袁老太太旁觀着一切，笑着拍了拍陸昱的手，“小姑娘人膽小，你别吓着她了，不是什麽人都和歲闌一個性子的。”
剛剛吩咐完人的歲闌聽到這話，不服氣地走過來，“老安人，你怎麽能這麽說我呢！”
陸昱幫腔道：“母親說得不對？生得一副女兒身，卻是男兒心腸。”
或許是看到歲闌臉有些紅，陸昱又道：“不過還是比從前好了，記得才到家時，上天竄地的，活像個潑猴。”
歲闌的臉瞬間像煮熟的蝦子，紅得厲害。
她哼了一聲，“我去看顧着那些人裝盤，我不和你說了！”
然後氣沖沖地又下去了。
一點也不像上次在顧瑾瓊屋子裏那般冷傲矜貴。
顧瑾瓊好奇地擡起眸，又飛速地垂下腦袋，等扶了袁老太太上座後，自己則挨着顧瑾年默默坐了下來。
剛剛坐下來，就聽到陸昱問：“大郎呢？我怎麽沒見着他？”
這個被陸家長房最看重的長孫，同時也是被陸昱從小看着長大的，一直将他待作親子。
袁老太太心知肚明，臉上的笑容一瞬間沒了，“媛橖，你說。”
郭氏有些讪讪地颔首，怯怯看向陸昱，“他在祠堂罰跪呢。”
陸昱皺了皺眉，“他怎麽了？”
郭氏看了一眼顧瑾瓊，硬着頭皮回：“就是沖撞了我，惹得母親生氣了。”
陸昱沒有錯過郭氏的那一眼，他順着望過去，看到将頭努力低到桌上的顧瑾瓊，沉了眸。
那廂被人伺候淨手的袁老太太蓦地擲了巾栉，摔在桌上，碰到瓷杯，撞得乒鈴乓啷的響，“本來仲謀回來，我不想說這件事，但仲謀既提起來，那我也不怕當着四房的面說一說他，畢竟嘉志的字還是仲謀教得！”
“母親。”
郭氏有些難堪，旁人都好了，但顧瑾瓊在這裏，她怎接受得了。
袁老太太冷笑道：“怎得，長房叫你作了中饋，我現在連嘉志都說不得了？”
“當然不是。”
郭氏讪笑着，“主要是，這不是今天叫人來用膳嘛，這大好的心情怎能叫嘉志影響了？這要是被嘉志知道，他都會愧疚的。”
袁老太太冷哼一聲，卻沒再說了。
索性這時菜肴陸陸續續上了席，郭氏瞧着，立馬夾了一菜，放在袁老太太面前，“母親，您嘗嘗，這是五弟親自帶了廣東廚子回來孝敬您的。”
這話袁老太太受用，神情稍霁，吃了一口，道：“又甜又鹹的。”
陸昱笑道：“廣東那邊是這個口味，不過清淡，也适合老人家的脾胃，你也改改你那愛吃辣的口味，多大年紀了，還貪嘴。”
袁老太太剛剛還強硬的語氣，瞬間軟了下來，“從前年輕，顧忌着你們，總收斂着，這年紀大了，好不容易可以稍微不顧忌着點，你還來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