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座上的潘老太太點了點頭,“且起來罷,倒叫你忐忑了一路,你怎不早說?”
顧瑾瓊心有餘悸地起身,語調仍有些惴惴的,“這聽人牆角本就是不甚好,我怕說出來,叫外祖母怪罪。”
事關女孩子家的名聲,顧瑾瓊能這樣也情有可原。
遂以,潘老太太不再問,隻道:“你今日也累着了,早些回去歇着罷。”
顧瑾瓊看了看顧瑾年,見她對自己颔首而笑,這才應聲退下。
等她轉過回廊,不見蹤影,潘老太太這才擎杯,沉沉一歎,“瓊姐兒近日沉穩許多。”
顧瑾年一怔,笑道:“可不是。”
潘老太太卻話鋒一轉,略略憂愁,“不過說破大天去,她也還隻是個孩子罷了,甭論之前李氏母子,便是今日她說道這莫大人的事……”
潘老太太聲音微頓,惹得顧瑾年疑惑問道:“外祖母是怕瓊姐兒受人算計?”
潘老太太沉吟着,拈着茶蓋捋了捋茶沫子,待啜了一口方道:“她在長房前漏了臉,得了袁老太太的青睐,日後說不準要常去長房,這一來二去,少不得碰到作爲長房大爺先生的莫首輔,到時候她要是行差錯漏,可不是普通的跪祠堂就能了的。”
顧瑾年深爲贊同,“方才瓊姐兒同我說莫大人那事時,我聽着是心驚膽跳的,蕭石,方童還有什麽金丹,那都是朝中辛秘,稍有不慎……”
潘老太太神情肅然下來,她默了默,擱下茶盞,輕磕有聲,“不若給瓊姐兒請個媽媽,教媽媽在身旁耳提面命着,或可防得些錯漏?”
這麽說着,湘妃竹簾撩起,露出翠果淨白的面龐,“老安人,該吃藥了。”
潘老太太眉蹙得幾欲能夾死蚊子,“正說着話呢,打什麽岔?”
潘老太太說得威嚴,卻未曾唬得翠果,反而是更近一步,笑靥如花地回道:“奴婢曉得老安人說着話,隻是這藥才煎好,正滾着,錯不得時辰吃,免誤了藥效。”
一面說着,一面翠果擎着湯匙在藥裏翻江倒海,便準備往潘老太太唇邊送。
老太太隻抿了一口就皺緊臉,連連搖頭,“見天兒就是這些個苦藥湯子,喝得我嘴巴都苦了。”
“怪道人家常說老小孩兒老小孩兒,我瞧着外祖母此刻這樣子,真真兒像極了四妹妹哭着鬧着不肯喝藥的樣子。”
顧瑾年故意打趣,接過翠果手中的藥,又示意她先出去,這裏交給自己,然後端着藥碗,含笑坐在潘老太太跟前兒的小杌子上,嘴裏卻振振有詞地說起顧瑾瓊的事。
“我想了想,外祖母說得極是,這有個媽媽在旁,一來平日裏方便約束提點瓊姐兒,二來瓊姐兒那屋子裏頭也合該有個年長些的媽媽震着,免得那些小丫頭片子鬧得太過分了。”
潘老太太正欲應道,一勺苦至心頭的藥便灌進她方翕的嘴裏。
潘老太太冷不丁地一怔,随即嗔了顧瑾年一眼,“你倒會唬人得很,且拿來吧,我自個喝,藥苦,得一口氣喝盡,不然一勺一勺的,苦的過程就會漫長很多。”
做人也是這個道理。
但凡覺得苦,要麽一口氣嘗盡,要麽便當即立斷,不若隻會讓自己生一雙愁眉和苦臉,将好運和好福氣都給擋在門外。
顧瑾瓊若還在這裏,聽到這樣的話,怕是會有此等的感悟。
但她并不再這裏,未曾聽到這話,就像她并不知曉潘老太太已經忙着四處打聽,找積年穩重的知根知底的老人兒給顧瑾瓊當教養媽媽。
顧瑾瓊隻知曉父親的生辰快到了,自己得趕快準備壽禮。
故此,自打那日出門之後,顧瑾瓊幾乎見天的悶在自己的屋子裏,忙着給她父親做一對兒湛青色盤雲錦的護膝。
秋環打着簾子進來,“姐兒,李姑娘來了,”
顧瑾瓊放下手中的繡花針,捏了捏酸脹的脖子,就聞得春風般明媚的李林虞的聲音從簾外傳了進來。
“瑾瓊,我來看你了,你最近都在做什麽?都好幾日沒見着你了。”
橐橐步聲臨近,顧瑾瓊還沒來得及收起護膝,李林虞就風似的湊到她的跟前,驚訝道:“這是你繡的?給誰繡的?”
那副護膝上針腳細密,繡得盤雲栩栩如生,看得李林虞忍不住驚歎,“上次顧老太太壽辰,他們都在道你繡藝了得,我還不信,今日一觀,才真真是信了。”
“怎我從前都不曉得你繡藝如此厲害?你防着我不成?不行不行,你非得也給我繡一條錦帕才行,不然我可要怪你瞞着我!”
顧瑾瓊有些無奈。
李林虞的性子就是這樣說風就是雨,鬧個不停。
自己不稍微擺出點架子鎮一鎮她,她又要像前世那樣,做事說話不過腦了。
這樣想着,顧瑾瓊扯過一旁的書,威脅她,“你過來有什麽事?你再不說,我可要讀書了,張娘子叫我們熟讀《女範捷錄》我還沒看完呢!”
李林虞花焉了似的,蔫頭耷腦着,“我還沒看呢,你能别提這麽掃興的事成嗎?”
顧瑾瓊不理她,拿出書笃定道:“所以你快說,來找我什麽事。”
李林虞隻好肉袒面縛,束戈卷甲,“算了算了,是文家的文大小姐,文歆要跟咱們一同上學的事,你可曾聽說了?”
顧瑾瓊一怔,指尖霎時冰涼。
李林虞沒瞧出顧瑾瓊神色有恙,依舊自顧自的說着。
“來前兒我還聽母親說,文家都這般做了,大抵是和長房大爺的親事定下來了。”
這也難怪。
郭氏都認準了文歆,怎麽可能眼巴巴的看着這段好姻緣因着一點子小事就毀了呢?
更何況來陸家族學讀書本就是文歆自願的。
依照文家和陸家的關系,就算陸琮怎麽阻攔,也阻止不了文歆來族學上課的。
不過。
前世文歆不曾來陸家上學。
是不是因爲自己與前世不同了,所以才造就的這些事不同?
那麽豈不是愈發證明,隻要自己在袁老太太壽辰上努力避開那條小徑,是不是就都不會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