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老太太沉聲下斥，驚得顧瑾年和顧瑾瓊紛紛一抖，匆匆跪下來，“外祖母。”
“你平素行事穩重有譜，怎今個兒遇到這事不細想想，萬一袁老太太叫瓊姐兒過去，并不是因這事，便就是因這事，瓊姐兒這次被叫近大房，多的是眼睛睜着看，袁老太太再怎麽想偏頗，也總不能失了公道，落了威信？再說，長房隻叫了顧瑾瓊一人去，你跟着，這不是明擺着忤逆袁老太太的話，與他們話柄道說？”
潘老太太深吐一口氣，看向垂首的顧瑾瓊，“我明白你，你憐疼瓊姐兒，一心想護着瓊姐兒，但關心則亂！”
顧瑾年一怔，伏惟道：“外祖母教訓的是。”
潘老太太則轉過頭，看向顧瑾瓊，“你呢，你怎麽想的？”
顧瑾瓊極力克制顫抖的身子，聲音卻忍不住顫抖，“我，自己去……”
潘老太太方才還目露威嚴的眸瞬間蘸滿疼愛，點了點頭，“好孩子，别怕，你隻管去，你又沒做錯什麽，再說了，有我和你姐姐在呢，誰敢欺負你？”
是的。
有姐姐和外祖母在，她怕什麽？
郭氏再厲害，不也在外祖母跟前吃過癟嗎？
顧瑾瓊心定了下來，方才還觳觫不已的身子也不再顫抖，她朝着潘老太太作禮，“外祖母，姐姐，我先去了。”
看到潘老太太颔首，顧瑾瓊斂衽後退。
秋環跟在身後，看到她沉郁的臉，忍不住寬慰，“姐兒，莫要擔心，許是隻叫過去問幾句罷了。”
問幾句？
顧瑾瓊嘴角輕勾，她太了解郭氏了。
郭氏那樣不願吃虧的性子，在她心念念的文家悔意之後，怎能打碎了牙自個兒往肚子裏咽？
她非得找個人來墊背才甘心！
但顧瑾瓊沒必要說出來，她隻是看着面前粉牆黛瓦，蔥郁的樹林翣了翣眼，說道：“走罷，莫讓袁老太太等久了。”
袁老太太并沒等太久，半盞茶的時間罷了，不過卻讓她聽夠了郭氏的泣語。
所以等到下人來禀告顧瑾瓊來時，袁老太太便放了茶盞，看向伏惟的郭氏，沉沉道：“還哭？是要等着四房的小姑娘來看你笑話？”
郭氏一怔，立馬援袖拭盡了淚，隻用一雙通紅的眼看着顧瑾瓊款款而進。
顧瑾瓊察覺她的視線，沒有側盼，唯是眼觀鼻鼻觀心地拘謹作禮，“老太太，郭大太太。”
然後轉眸看着那跪着不語的陸琮，咽了咽會厭，“大爺。”
說完，顧瑾瓊飛快的轉過眼，也因而沒有看到陸琮因這一聲喚而僵直的身子。
郭氏卻注意到了，眸色微黯，正欲說話，那廂袁老太太卻微微笑道：“叫你過來并無旁事，隻是想問問你，昨日你可去了興隆湖的船舫？遇着了文家的小姐？”
顧瑾瓊猶豫了瞬，點了點頭。
一旁默然不語的郭氏豁然出聲：“瓊姐兒你平素深居簡出，怎偏偏昨個兒去了遊船？”
袁老太太皺了皺眉，含着威厲的眸光刻向郭氏。
一瞬間的功夫，郭氏便噤了聲。
袁老太太這才又問：“那你們可發生了什麽事？”
顧瑾瓊杏眸含着茫然的光，懵懂地搖了搖頭，“沒有，就是說了會話，我瞧着大爺同文大小姐尚有事要說，便借故離開了。”
郭氏聽聞，暗暗咬牙，腹诽她不道實情，面上卻是驚呼而笑。
“怎會？瓊姐兒，昨個兒你同文大小姐到底說了何話？怎叫她說出‘文家的教書先生不如陸家的’這樣的話？”
說着，郭氏揚了嘴角，盡量平緩聲氣，循循善誘，“你且如實說，這裏都不是外人，你不必害怕．……”
“母親，不關四妹妹的事。”
沉默不語的陸琮突然開口，他朝着袁老太太鄭重一拜，“祖母，是我的緣故，是我不喜歡那個文大小姐，見不得她性子張揚，說話又驕縱，所以就說了幾句，估摸是氣着了她，才……”
“你說的是什麽話？”
郭氏怒不可遏，她閉眸深吸一口氣，“我曉得你素來愛打抱不平，庇護弱小，但也不能這般不辯是非地替人攬事。”
陸琮皺了皺眉，有些不耐煩地道：“我說了，是我說的，沒有什麽情由，也沒有什麽曲折，母親你爲什麽就是不信？就像我跟你說了，我不喜歡文家的大小姐，我不想同她說項，你非要牽線搭橋……”
“放肆！”
袁老太太重重拍桌，看着一瞬噤聲的陸琮，冷聲道：“文家大小姐還道我們陸家族學教得厲害，叫我也以爲族學裏教那些聖人的教誨教得極好，沒曾想看得你這副樣子，倒讓我覺得族學裏交的那幾兩銀子白花了。”
袁老太太冷眼看着垂下腦袋的陸琮，聲音沉沉，“我養了四個孩子，不提他們的建樹，便是爲人，也沒得一個像你這般，就你的父親在你這個歲數，都已經在書房伺候你祖父經久了，而你呢？還讓你的母親操心，更讓旁人看笑話！”
“知人不評人，知禮不争論，這些道理，你讀了十年的書，還不知道？就算你心頭不滿意，你大可私下說與我們便是，何必與文大小姐那般說？文家和陸家到底是隔着一條胡同的鄰家，擡頭不見低頭見的，你這樣是存心想讓我日後走路繞着他們家門走？”
一番話，袁老太太說得又輕又慢，卻十分尖酸刻薄，郭氏隻覺得刺耳得厲害，卻一句話都不敢反駁。
陸琮臉紅得滴血，又顧慮着瑾瓊在旁，一時羞愧難當，忍不住高喚，“祖母”，擡頭卻迎上袁老太太銳利如刀的眼神。
陸琮猛地愣住
他想起小時候也見過祖母這樣。
不過那個時候跪在這裏的是父親，那時候他隻覺得好奇好玩。
現在換作自己，才體會當時父親的心境。
陸琮想着，将那些申辯的話咽盡肚裏，隻磕頭，“祖母，孫兒曉得錯了。”
袁老太太見狀，神情稍稍霁了，卻沒理他，轉頭看向顧瑾瓊，“大清早便叫你過來，怕是還沒來得及用早膳罷，我叫陳嬷嬷端點來，你同我一塊吃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