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老太太沉着臉,看先顧瑾瓊,長長吐了一氣,“這事怪不得你,是她欺負你年幼,不懂得這些。”
顧瑾年臉色沒有半分和霁,“原以爲上次在崇林寺。舅媽受了教訓,也該懂得了,沒想,而今還是這般,祖母,可不能再恁他們這樣下去,防不得又尋隙找瓊姐兒說些不中聽的話。”
潘老太太沉吟稍許,喚來陳媽媽,“且吩咐下去,日後李氏要來拿錢,隻從庫房裏走賬便是,每月就那麽二十兩,若她要來找我請安,便道我年紀大了,受不得吵嚷打發她就是。”
二十兩銀子,對于普通人家來說,是一年的開銷。
但對于房中有個好賭成性的陸蹇來說,根本是杯水車薪,隻怕日後李逵連學都上不了。
長房不用說,自然樂見。
二房嘛,牆頭草,随風倒,誰有權勢才攀附誰,李氏孤兒寡母,就算李逵有點學問,但對于已出了兩個進士的他們來說,根本不夠看。
三房和五房,更不願意頂着招惹老太太的結局去搭理李氏他們。
就算陸贲看不下去,想要接濟,擔憂郭氏作攔,那也隻能勻點屈指可數的私房錢,能有何作用?
顧瑾瓊抿嘴偷笑。
至于房中,才舍得咧開嘴,哂了一聲。
秋環替她正斟着茶,聽到這聲,也忍不住跟着笑起來,“姐兒,還在爲李氏母子的事情高興?”
顧瑾瓊眼睛彎成月亮,點了點頭,“隻要想到日後不用再和他們打交道,就開心得很。”
秋環擡起茶壺,将杯盞推到顧瑾瓊的跟前,“姐兒這一病,倒是變了許多。”
顧瑾瓊愣了愣,讪讪而笑,“是嗎?”
秋環沒注意她的異樣,唯是自顧自地颔首,“從前姐兒每日盼星星盼月亮,就是盼着逵少爺的信物,就是對待李太太,也是多親昵,哪像今日這般裝聾作啞。”
原來自己這些小心思這麽明顯!
秋環都看出來,那麽姐姐和祖母也應當看出來了。
她還以爲自己藏得好好的。
顧瑾瓊一時羞赧,捧着茶不思蜀,忽而放下茶,鄭重其事地問:“房裏還有針線嗎?”
秋環錯愕,回過神來點了點頭,“姐兒,要那東西做什麽?”
顧瑾瓊手指在茶杯上胡亂劃着圈,“繡額帕,給顧老太太的壽禮,雖然我現在年紀小,大家隻當我不懂事,但我不能仗着年紀小,就爲所欲爲,像是二房這樣,有了兩個進士的,雖然對于長房來說,不夠看,但對我們四房來說,妥妥的厲害,所以我們該多打好關系。”
秋環有些驚訝,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下顧瑾瓊。
春日之下,風吹珠簾,浮光掠影,朦胧之中依舊是那柳葉眉,丹鳳眼,瓊鼻朱唇,鵝蛋臉,卻又似乎不一樣。
感覺……一夕之間,姐兒長大了許多。
雖然姐兒一直很懂事,也一向謹小慎微,但做起事來總是畏手畏腳的,也刻意同陸家疏遠,對四房的處境,不聞不問,難免讓寵愛她的姐姐和老太太寒心。
秋環之前很想說一句,但每次顧瑾瓊一提到類似這樣的事情,當時沒表現什麽,卻總是似笑偷偷抹淚哭泣。
久而久之,她也住了嘴。
沒想到如今,姐兒自己想通了。
秋環一時欣喜難捺,笑得見牙不見眼,“有的,奴婢這就去給姐兒拿過來!”
顧瑾瓊看着匆匆退去的秋環,嘴角微微苦澀。
也終于認清楚了,前世的自己有多麽不懂事。
所以,連累了姐姐,連累了祖母,連累了遠在衢州的父親。
顧瑾瓊眼角有些濕潤,偷偷抹了抹。
卻叫登門入室的顧瑾年見着了,慌慌張張地走過來,“這是怎的?剛剛在祖母房裏不好好的?秋環呢?怎不陪着你?”
顧瑾瓊忙援袖拭淚,噗嗤笑道:“這是喜極而泣。姐姐莫怪秋環,我是讓她去拿針線繃子了。”
顧瑾年有些驚訝。
她這個妹妹,雖說性子沉悶,但也不是個耐得住性子的人。
平素叫她對着繡架坐幾刻鍾都大呼腰酸背痛。
今朝怎麽……
她想起早起在房裏,顧瑾瓊對待沛雲的态度,沉了臉色,拉過顧瑾瓊的手,沉然出聲,“瓊姐兒倒變了許多.……”
顧瑾瓊指尖輕微微顫,幹澀地笑,“方才姐姐不也說過,都經曆了崇林寺那事,還不受點教訓?”
她将轉變推诿到崇林寺上,也算理順。
顧瑾年就沒再追問下去。
索性這時,拿了繡繃的秋環去而複返。
顧瑾瓊便着手繡起樣來。
顧瑾年看着她穿針走線,笑了笑,“平素未見得你練,沒想倒很熟練,不過,你怎突然想着繡東西?”
顧瑾瓊垂下眸,纏了個結,抿嘴道:“方才舅母過來說起顧老太太壽宴一事,我想着,再怎麽得盡點心意,也不叫人落話柄。”
顧瑾年有些欣慰,沖她笑了笑,一手拿起繡繃,“既是如此,那我這個做姐姐的可不能不懂事,我也來做點。”
顧瑾瓊前世嫁給陸琮之後,便一直幽居在大房裏,閑得無事,便作繡樣。
一坐便是一整天,漸漸的,針腳便精細起來,也多了些韻味。
所以等到顧老太太壽辰當日,顧瑾瓊将繡完的額帕給衆人看時。
莫說顧瑾年,便是潘老太太也眼前一亮,“曠日不見瓊姐兒的繡樣,功夫竟長進了這般多,這拿去給顧老太太看,她保準喜歡。”
顧瑾瓊有些赧顔,“沒有祖母說得那般,隻稍稍好看些罷了。”
陳媽媽卻笑道:“四小姐謙虛,這五蝠眼睛繡得如此靈動,比外面繡娘都好看到不知哪兒去,豈是一句簡簡單單的好看些,就打發的?”
顧瑾瓊小臉漲紅,有些不知所措得絞着手指。
潘老太太見狀了然,當即一笑,“陳媽媽莫打趣她了,你且去清點一下要随的壽禮,出門要用的物什。”
陳媽媽應下,踅身而出。
潘老太太則拉過顧瑾瓊笑說:“等會兒子你同我坐一頂轎子,我們先去大房那邊同袁老太太碰面,再去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