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瑾瓊默然深想。
李林虞卻是又道一句，“不過，這話，就我們倆說說聽一聽便是，萬不可鬧到旁人耳朵去，不然又不知要惹多少碎嘴子出來。”
顧瑾瓊點了點頭，“我省得的。”
許是她答得敷衍，讓李林虞放不下心，不由得再叮囑一句，“這些還好，就怕那郭大太太聽到。”
顧瑾瓊微微晃神。
忽而想起前世，那時她被迫嫁給陸琮作小。
鎮日與郭氏擡頭不見低頭見，還受着郭氏酸言冷語。
外祖母和大舅母看不下去，來說詞。
郭氏卻揚着下巴笑，“這是陸家大房的媳婦，不好好管教，豈不是像你們四房一樣，連個黃花大閨女都看不住。”
外祖母和大舅母被噎得說不出話。
她在旁邊聽着，抹了淚咬牙道：“婆婆盡管教訓，媳婦盡力聽就是。”
然後，她便被派跪在祠堂，日夜誦讀那《女戒》。
郭氏尖銳刺耳的聲音就在耳房響起，“母親，且是得讓她多讀讀，不然又不知哪一天躺在哪片竹林了！”
那時她覺得委屈，又恨，還腹诽郭氏，分明是一房中饋，怎麽說出的話就那樣難聽？
李林虞擡手在她眼前揮了揮，“這是想什麽呢？這麽入神。”
顧瑾瓊一笑，随口遮掩，“娘子尚還未來，也不知是不是路上耽擱了。”
李林虞大抵是孩子心性，被這麽一扯，便帶歪了思緒，趕忙看了一眼尊台，搖了搖頭，“不知．……往日這個時候娘子應當早就到學堂了。”
語音戛然而止在忽然跑進來的小姐笑聲裏，“方才來了人說，娘子今日犯了頭疼，今日的課就不上了。”
學堂裏頭的歡呼雀躍聲驟然響起。
李林虞跟着拍手稱快，卻看一旁顧瑾瓊默默收拾書箧，眉梢一挑，“你作甚？”
顧瑾瓊有些納悶地看向她，“娘子既不來，便回家不是？”
“今日這課臨時告知，想必家裏那便都還來不及通知，既然如此，不妨出去走走，這麽早回去作甚？”
見顧瑾瓊深思不應答，李林虞又輕輕拉了拉她，“繞些路到園子裏頭便是，不會有人瞧見的，聽聞如今園裏的杏花都已開滿了，你不想看看百花齊綻的樣子，還有撲蝶？”
顧瑾瓊前世一直深閉家中，很少這般玩耍了，此刻聽到李林虞提議，忍不住心動，遂應了下來。
随着李林虞七拐八拐，繞過一片銀杏林，就看到小橋流水，還有一群同樣沒上課的陸家子弟。
“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
顧瑾瓊低聲念了一句，拉着李林虞就要走。
誰曉得那陸琮眼尖，當兩人來時就瞧見了，“四妹妹！”
一瞬間無數的視線宛如刀子插過來，刮得顧瑾瓊面色一白，腳步愈發加快。
但奈何女人的腳步比不得男人。
陸琮三步并作兩步上前攔住了他們的去勢。
“四妹妹，我叫你呢！”
陸琮那神采飛揚的面孔上帶着笑。
周遭響起戲谑聲，惹得顧瑾瓊窘迫異常，惱怒地看向陸琮，“大爺不去和他們玩耍，來找我作甚？”
陸琮搔着腦袋，沒聽出她語氣中的厭惡，“他們那些，成日裏就是鬥蟲走獸，無趣得緊，哪及得上和四妹妹說一句話。”
他笑了一下，想到顧瑾瓊這幾日的反常，語氣便放得和緩了些，“園子裏當屬那邊的杏花最好看，四妹妹可願陪我一同去看？”
默然旁觀的李林虞聽聞，忍不住噗嗤一聲，“陸家大房的長子，陸嘉志平常多傲的一人呐，怎得到我們瓊姐兒跟前便這般樣子了？”
陸琮有些羞赧。
顧瑾瓊卻聽得心驚膽戰，顫抖着指尖捏了捏李林虞的手，恨恨看了她一眼，才朝陸琮回道：“多謝大爺的厚愛，隻是．……”
“隻是，瑾瓊今兒是同我約好了的，陸大爺還能搶了去不成？平日在府上自是你的四妹妹，可在外頭那便是我的了。”
李林虞忽然出聲，臉上挂着淺笑，朝着顧瑾瓊眨了一記安心的眼神，“你要當着我的面将她帶去，那可是沒有道理的。”
“不過是賞個杏花，什麽搶不搶的，一起便是了。”
平日裏他功課多，母親又管得嚴苛，哪裏碰得到顧瑾瓊？
好不容易碰到，自然不能放過。
陸琮撇了撇嘴，一臉不以爲意。
看得顧瑾瓊有些氣悶。
都這樣說了，他還要靠近來。
是不是非要她說得更直白點？
但氣話剛剛到了嗓子眼，又被顧瑾瓊壓了回去。
這話她可以說，但說了，指不定被郭氏聽去又要鬧好一通麻煩。
想着，顧瑾瓊沉了口氣，隻道：“身有不适，大爺自行去吧。”
顧瑾瓊說着，拉着李林虞就走。
陸琮不依不饒，跟在身後，夾纏着一通又一通的邀語。
“四妹妹，近日我得了些有趣的玩意兒，方想着拿來給你瞧瞧，若四妹妹不去，明兒我讓人送去院裏。”
“嘉志。”
沉沉如鍾的聲音忽而想起。
顧瑾瓊腳步一頓，擡眼看去，見到穿了件青色細布長袍的莫宸衍負手立在不遠處，迎着光，膚白細潤，神色慵懶，帶着睥睨天下的不羁。
而他的那雙眸清亮溫暄，輕輕地掃過來，落在她的身上，讓顧瑾瓊内心一緊。
隻聽到陸琮恭恭敬敬地喚了一聲，“先生。”
莫宸衍眯起眸，緩緩踱進，“我方才去大房，見了袁老太太，她說你在族學勤勉功課，沒想你在這處賞花。”
陸琮臉頰微微發熱，瞥了一眼顧瑾瓊這才回道：“臨時下了學，想來今日天氣明媚，正适合賞玩，便過來了。”
莫宸衍輕輕笑了，“你既出來玩耍，想必功課準備充足了，既是如此，我考你一題，說說這‘蕩蕩乎，民無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煥乎其有文章？’要如何開題，又如何解題。”
顧瑾瓊捏着帕子一頓，眸帶錯愕地看向莫宸衍。
這，這是《四書文》裏頭的東西。
也是前世鄉試的題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