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家莊村西有座廟,奇怪的是裏邊沒神像,隻有一棵幾百年的老槐樹和一塊巨大無比的青石,青石之下有一泓清泉。
爺爺跟我講,龍治水,我們村之所以能夠風調雨順,全都仰仗着那青石之下的一條龍。
相傳,自嬴政統一六國建立秦朝之後,命徐福帶五百童男童女到東海以活人祭拜,以求長生不老藥。
徐福一直在海邊等了半月之久,也不見仙人賜藥,他開始心急。
手下的術士谏言,說不如捉一條真龍,取了龍元,給始皇帝服下照樣能夠長生。
因此,這些人便以童男童女爲誘餌,術士們将蛟龍一舉拿下。可那蛟龍力大無窮,縱然是他們畫滿各種符文的法網也沒辦法困住蛟龍。
法網被咬開一道口子,蛟龍卷起殘雲,向西北方向飛去。
衆術士一路追趕,而其中一位術士,使用了搬山之術将那蛟龍鎮壓在一座青山之下。術士們趕過去,本以爲能夠取得龍元回去複命,沒想到卻遇到群蛇圍困。
蛇群格外的兇猛,術士們大都被巨蛇給活活吞掉,隻有少數幾個狼狽逃竄。
後來到了唐朝,武則天暮年之時,她手下谏言,神都西南方數百公裏外有一處青岩山,山下鎮壓着一條青龍,取龍元服下方能長生。
武則天派術士前往尋找,的确現青岩山下有青龍潭,術士使用祭天陣法将潭中青龍引出,并以符咒之法昭告上天,引來天劫。
青龍以爲自己修煉到了天劫,騰空數十丈,卻被一道天雷劈落,墜入潭水之中,術士下水尋找龍屍,卻始終不得見。
當天晚上,身在神都的武則天做了個夢。
她夢見一位年輕人跪在龍塌之前,說他隻是還未渡天劫的蛟龍,并非真龍,就算是食其龍元也不得長生。
如果能夠饒他一命,他居神都西南,可保一方風調雨順。若是不應,即便拼死也要斬斷她大周龍脈。
武則天料定托夢的就是被術士引來天劫重傷的蛟龍,心想不過是一條孽龍竟然敢威脅不可一世的女皇?
武皇盛怒,當即就下诏,即便是将青岩山夷爲平地,也要鞭龍屍,取龍元。
果然,那些術士一直挖到青龍潭的深處,竟找到龍屍,刨開龍屍,将其龍元取出,以鎮魂鞭鞭打龍屍,最後還不解氣,引來道火将那龍屍給燒了。
可是,沒過多久,武皇便生了重病,危在旦夕。
當年冬天,武則天于神都上陽宮病死去世,政權重新回歸李唐,而神都西南大旱,民不聊生。
大旱之年,也總不能那麽耗着,祈雨不成,于是,當地人就請了道士。
這道士在青龍潭附近做了法事之後,又命村民在潭邊栽上一棵槐樹,事情漸漸地才平息下來。
在宋朝的時候,又經曆了一次大旱。
當地村民在山裏現一汪清泉,便在此定居,也就有了現在的楊家莊,那泉水充沛,就算是大旱之年,也能以泉水引流灌溉,能夠保一年的收成。
村民們感激,便在那裏建了一座村廟,燒香供奉。
可是,才過了一年,就出事了。
村子裏老是有小孩失蹤,而且,幾天之後,就會在村邊的河裏現失蹤小孩的鞋子、衣服之類的東西。
村民們都說,村廟裏住着吃人的龍王,所以,除了每年的二月二祭祀,誰都不敢靠近。
鬧土匪那陣子,那土匪不知道從哪裏聽到的傳言,說村西破廟底下藏有金銀珠寶。
大青山上的土匪本就飛揚跋扈,以爲真能挖出寶藏,帶着家夥事就來了楊家莊,要拆了村廟,還要伐了老槐樹給做床闆。
那土匪也賊精,也聽說過楊家莊的怪事,就拿槍頂着讓村民們去幹這事。
這事可算是難住了楊家莊的村民,大家都知道青龍潭裏住着吃人的龍王,老槐樹也有幾百年的樹齡,樹大招仙,就算是拿槍管子頂着,誰都不敢動。
其實,那時候的大青山土匪基本上都是附近村子的人,戰争年代,日子不好過被逼上山的,有些還跟我們村人認識,手裏有槍也就吓唬吓唬,不敢殺人。
沒辦法,那些土匪爲了财隻好自己上,當即就背着鐵鎬,拉着大鋸,二三十個人,浩浩蕩蕩朝村西趕去。
誰知道,還沒到地方就出事了。
二三十個人被一大群蛇給圍困在半路上。
他們手上有槍,一陣噼裏啪啦的槍響之後,蛇是被打死了不少,可剛剛打死一群,又來了一群。
其中幾個土匪被毒蛇咬到,當場就栽倒在地。
剩下的那些土匪,倒也沒丢下中毒的,還拖着那幾個,是拼了命才逃回楊家莊戲台子那邊。
土匪們把當時村醫,也就是我爺爺楊長生叫到了戲台子那邊。爺爺過去一看,就說這幾個人都已經死了,就算是神仙也沒辦法,救不了。
不過爺爺後來告訴我,當時那些人死得蹊跷,死人的嘴唇都變成了黑紫色,而且還七竅流血,每個人瞪大的眼珠子上布滿血絲,看上去根本不像是單純的中蛇毒而死。
爺爺當時就勸那些土匪,說那就是個破廟,犯不着與那東西過不去。
其實,當時我爺爺就是看在這些土匪以前從來沒禍禍過楊家莊的份上,才勸他們這麽一句的。可就因爲這一句話,若不是村民們攔着,還有幾個認識的說好話,那土匪真就拿槍崩了我爺爺。
村民們都知道那個廟一動準出事,誰都不敢勸,誰也不敢擋着這幫“綠林好漢”财,不是嗎?
那土匪頭子還真就跟那村廟給杠上了,估計死了那麽多弟兄心裏也氣啊,沖着村民們吆喝:“老子就要砸了村廟,砍了老槐樹,誰他娘的敢攔着,等着吃老子的槍子兒!”
不過,有人死了,需要安頓,一耽擱就是一天,當天晚上土匪們就住在了戲台子,準備第二天一早砸廟砍樹。
可是,詭異的事情,當天晚上就生了。
當天傍晚,東邊天上一片血雲翻滾,之後便開始電閃雷鳴,下起了瓢潑大雨,那一道道閃電幾乎都直接劈到了大街上。
雨下了一整晚。
爺爺當時就覺得要出事,第二天一早,帶着幾個老輩,去戲台子那邊一看,大家都被吓懵了。
戲台子院裏的一棵椿樹被雷給劈了,都變成了一片焦黑,更詭異的是,所有的土匪都失蹤了,隻留下了戲台子牆上一排亂七八糟的血手印。
這事當時就在楊家莊炸開了鍋,而且,還造成村民們很長一段時間的恐慌,日本鬼子沒打到我們村,這事簡直比鬼子都可怕。
那一段時間,楊家莊的村民沒一個敢半夜出來晃悠的,晚上起夜都隻敢用夜壺尿盆在屋裏解決。
不過,時間總能夠沖刷掉很多東西,幾十年彈指一揮,過去的事就變成了故事,被人們漸漸地淡忘,而楊家莊也漸漸地平靜下來。
可是,在我十歲那年,平靜終于還是被打破了。
楊家莊的村長是一個外來人,他叫李愛國,十年前遷到我們村的。在大包幹的時候,帶着村民幹出了名堂,也在楊家莊有了一定的名望,後來選舉被推舉爲村長。
農村的生活漸漸好轉,村子裏籌劃着建一所小學,可學校的地址偏偏就選在了村西破廟,而且上邊還下了批文。
蓋學校勢必要拆村廟,可那個地方,楊家莊的人都知道,邪乎的很,誰敢拆?
村民們都不願招惹村廟,村長李愛國,這次卻死死地咬住上頭批文不放,學校用地就批下來那一塊,一定在那裏建學校不可,他不相信那破廟能夠鬧出什麽。
事實上,上次撥款修路的時候,李愛國就要打那破廟的主意,但那次村民們由我爺爺帶着村民給硬扛了下來。
修路是好,但也不能不要命啊!
修路的事也隻能擱淺,我們村也因此沒有拿到任何的撥款,而這次,李愛國好似吃了秤砣鐵了心,死活要拆了破廟。
畢竟李愛國也在村子裏住了十來年,對村廟的傳說也是有所耳聞。他知道工作不好做,就私下裏一家一家軟磨硬泡,态度不那麽強硬的就聊天說好話,白面送大米,那些态度強硬的索性就直接塞紅包。
李愛國雖然是楊家莊的村長,但是,當時我們村中德高望重的人是我爺爺。我爺爺雖然隻是個村醫,但在我們村,甚至附近的村子都是神人一般的存在,他救過的人太多了。
有不少人都說,我爺爺不僅能夠活人看病,還能給中了邪的人驅邪,簡直是救苦救難的活神仙。
說也奇妙,破四舊到來的前一年,爺爺就如同未蔔先知一般,徹底放棄了幫别人捉鬼驅邪的行當,燒了所有的家夥事,轉職做了村醫。
因此,這次李愛國最難啃的骨頭,其實還是我爺爺。
那天晚上,李愛國到我家,跟我爺爺打了個招呼,就将一疊錢放在了桌子上。看樣子那疊錢少說也有千把塊錢,在那時候,這可絕對不是個小數目。
李愛國陪着一臉笑說:“長生叔,這次建小學可是造福咱村的大事,希望長生叔這次能幫襯幫襯,也算是幫了咱村自己人,娃們不能沒學上,不是嗎?”
爺爺抽着旱煙袋,根本不正眼瞧那李愛國一眼。
“這事你甭跟我一老頭子商量,你是一村之長,事情還不得你來定?”
“長生叔,您在咱村裏可是德高望重的存在,您這次要還帶着一幫老爺子去鬧事,我這也不好幹活啊!”
那李愛國遭了爺爺的諷刺,竟然還能留着谄媚地笑。
爺爺狠狠的抽了一口煙,拿煙袋鍋在桌子腿上當當當地敲了幾下,冷笑了一聲說:“蓋學校是好事,但是,村廟不能動,村子裏以前出過的事你也不是不知道!愛國,我勸你一句,你要是不想禍害村民的話,就另選地界吧!”
那李愛國顯然是壓抑着心頭的怒火,不過,他臉上還是陪着笑,将那一疊錢朝我爺爺這邊推了推。
“長生叔,我也不要求您去一塊兒砸廟,隻要您這次别去搗亂,這錢就是您的,那建學校上邊可是撥了巨款的,到時候剩下的錢,也有長生叔您一份!”
爺爺是個正派的人,聽到這裏已經聽不下去了,大罵了一聲:“滾蛋!”
即便如此,那李愛國還是沒有火,緩緩地說:“長生叔,您咋就生氣了呢,氣大傷身啊!長生叔,要不您再考慮……”
李愛國話還沒說完,爺爺拿煙袋鍋指着大門口,怒道:“滾!”
“行,我走,我這就走!”李愛國扭頭就準備離開。
“錢也帶走!”爺爺吼道。
李愛國回頭還是一笑,将桌子上的錢塞到腰包裏,朝外邊走去。
我當時就在爺爺旁邊,李愛國離去的背影我是看得清清楚楚。他死死的攥着拳頭,我清晰地聽到,那拳頭攥地咯咯作響。
爺爺歎了口氣,又裝上一袋煙,深深地抽了一口,皺着眉頭說:“唉……真是造孽啊,楊家莊這是要毀在他的手上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