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阿晚離開的背影,季昭授臉上的柔情漸漸散去,少年人的狷狂和傲慢瞬間侵襲眼底。
今天他倒要看看這平州城百年的沉疴究竟是爛在哪裏!
“季兄弟,包兄弟,請吧。”王大頭笑眯眯說道,伸手做出邀請。
包子桐舔了舔有些幹澀的唇,拍着季昭授的胳膊,“有薛深和靈奴在,她們不會有事的,走吧。”
如今阿晚和柳鸢星離開了,就算真遇到了什麽事,他們兩個人也好脫身。
另一邊,阿晚幾人跟着老三往外走,走出了一段距離。
阿晚想到自己還沒有跟六六告别,便停下了腳步,柔聲道:“王大哥,你送我們到這裏就可以了?剩下的路我們自己走吧。”
老三笑着說:“這可不行,我答應了我大哥,要送你們出去的,這路都還沒走一半呢、”
柳鸢星問阿晚:“怎麽了?”
阿晚歎息說:“我是想着我們還沒有跟遊大夫和六六告别呢。”
柳鸢星道:“對啊,我們可不能失了禮數。”
說着兩人都看向老三,老三不容置疑的否決道:“兩位多慮了,我們十二坊的人從來都不在意那些繁文缛節的東西,再過會兒太陽都要下山了,兩位姑娘還是趕緊走吧,不然遇上閻域的人可就麻煩了。”
阿晚與柳鸢星互相看了一眼,均從對方臉上看到了警惕。
老三這麽急切的送她們離開是爲什麽?難道是想趁着她們離開之後再對季昭授和包子桐動手?
可是季昭授和包子桐隻爲求藥,對他們也沒有威脅,爲什麽要這麽做呢?
柳鸢星想了想道:“阿晚算了,我看王大哥說的也對,時間不早了,我們還是趕緊回去吧。”
阿晚點頭,也隻能先走一步算一步了。
老三見兩人如此配合,暗暗松了口氣,目光狀似無意的掃過兩人身後的薛深和靈奴,眼底有了算計。
十二坊的人估計都認識老三,有些人見到他還會主動打招呼,老三性格比老二顯然也要更加和善。
阿晚笑着說:“王大哥在十二坊挺受歡迎的啊。”
老三撓頭笑道:“也還好吧,主要是大家都是一起長大的,所以互相認識也正常。”
“既然如此,那爲什麽還有那麽多人會跟着閻域走啊?”阿晚佯裝不解的詢問道。
老三無奈的歎息一聲,“都是爲了錢,其實我也能理解他們,畢竟有了錢就有了活路,誰不想活着離開啊。”
“爲什麽要離開呢,俺看你們在這裏不是也能活下去嗎?”靈奴更加不解了,自從來到十二坊,就一直聽他們說在這裏活不下去,隻有出去了才有活路,可他們不是世世代都在這裏生活着嗎?
老三長歎一聲,瞥見路邊的草屋裏走出佝偻的人影,示意靈奴去看,“你知道他多少歲嗎?”
大家聞言看了過去,隻見那人骨瘦如柴,雙腿像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上半身佝偻着雙腿不斷的打顫,裸露在外面的皮膚泛着不正常的黃色,頭發也稀疏的可憐。
“應該是有五六十了吧。”靈奴猜測說。
老三諷刺的笑了笑,“他才二十六。”
“怎麽會?”靈奴吃驚的喊道。
阿晚也暗暗詫異,怎麽看她都覺得對方已經垂垂老矣了。
那人聽到聲音,轉身朝這邊看了過來,見到阿晚幾人眼睛瞬間一亮,但随即看到旁邊站着老三,眼裏的光亮又瞬間暗了下來,甚至有些恐懼,“三、三哥。”
這聲音聽着的确非常年輕,像是二十出頭。
阿晚注意到對方就連黑色的瞳孔四周都帶着黃色,就像是老舊的書冊泛黃了一樣。
“孫大牛你怎麽自己做飯,你媳婦呢?”老三問。
男人嗫嚅着,緩慢的将手裏的木棍扔到一旁,背靠着牆壁,怨恨說:“那個賤人知道我染病之後就跟人跑了,現在估計正跟奸夫在哪裏逍遙快活呢。”
老三眉頭皺了皺,歎息問:“東西都準備好了?”
孫大牛點頭,神色瞬間萎靡下來,臉上透着死氣,“跟老李要了張席子,那家夥心黑着呢,一張草席要了我全部的家當,呵,也不知道他有沒有那個命用。”
老三聽了,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麽,隻道:“随他去吧,你最近别亂跑,免得到時候找不到。”
孫大牛神色悲戚的點了點頭,猶如行将就木的老妪,蹒跚着往屋裏挪去。
阿晚心裏好似壓了個秤砣,沉甸甸的,環顧四周,皆是一片荒涼髒亂的景象,就連頭頂的天空也是灰蒙蒙的,明明就隻有一牆之隔,可是這裏與外面卻猶如兩個世界。
“他們爲什麽會這樣?”柳鸢星同情問。
老三邊走邊說:“不清楚,從很多年前就是這樣了,就像是詛咒一樣,活到二三十歲就開始身目俱黃,腹部墜痛,體力也漸漸不行了。隻是近些年來犯病的年齡越來越小了,前幾天有個三歲的孩子也染病死了。”
阿晚問:“遊大夫也不知道原因嗎?”
老三的目光掃過道路兩邊,瞥見陰暗裏的人影,朝對方微微點了點頭,随口應道:“遊大夫說是十二坊的水出問題了,正因爲這話,害得現在所有人都想離開十二坊。”
“出口并沒有設置守衛,他們若是想出去直接出去行了,爲什麽一定要跟着那個什麽閻域的啊?”靈奴問。
“有錢行遍天下,無錢寸步難行。”阿晚感歎道,對于這一點她倒是能感同身受。
十二坊的人要麽是從别的地方逃過來避難的,要麽是曾經來這裏避難的人留下的子嗣,他們不能去外面或者說不敢去外面,而外面的人也視他們如猛獸。
若是身上還無錢财,那即便出去了也會被官府抓起來或者餓死,沒有人敢收留他們,也沒有人敢雇傭他們。
前世她被季昭授休棄回家之後,她也曾想過與其天天在魏氏手裏憋屈受氣,倒不如離了謝家單獨出去過日子。
那時候父親和老太太都已經去世了,若是她态度強硬些,想必魏氏也拿她沒有辦法。
隻想可惜那時候她身上沒有半分積蓄,手裏也沒有什麽能賺錢的手藝,哪裏敢真的脫離謝家啊。也正因爲她那時候須得處處依附于人,才最終導緻了那般下場。
想到這裏,阿晚長歎一聲,那些讀書人常說“金錢如糞土”,“富貴做浮雲”,可卻不知這糞土能救人,浮雲能救命啊。